观察｜韩国总统尹锡悦迎来“期中考”：经济拖后腿，推行改革遭反噬

4月10日，韩国第22届国会议员选举正式进行投票。据韩国中央选举管理委员会统计数据，在5日、6日为期两天的提前投票中，共有超过1384万名选民完成了投票，投票率达到31.28%，创韩国历届国会选举提前投票率之最。

当地时间2024年4月5日，韩国大田，韩国第22届国会议员选举提前投票启动，选民在投票站投票。 视觉中国 图

投票率高或许与各政党卖力的竞选活动有关。此次选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韩国总统尹锡悦迎来执政第三年之际，他也将接受“中期评估”，朝野早已高举“政权稳定论”和“政权审判论”的旗帜，展开针锋相对的较量。

执政党国民力量党欲通过此次选举改变目前“朝小野大”的格局，从而为政权稳定提供支撑。该党在2022年的大选和地方议员与地方政府各级领导选举中获得连胜，成功掌握央地主导权。不过，在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占据国会过半议席的情况下，执政党未能为国政课题提供立法支持。

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朝鲜半岛研究中心主任，上海市朝鲜半岛研究会副会长詹德斌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韩国政党政治结构决定了朝野两大党基本盘相对稳定且不相伯仲，然而，尹锡悦政府执政两年的糟糕业绩可能让他无法稳住基本盘，更有党内选民为发泄不满表示将投票支持在野党。

部分观点指出，若执政党在国会议员选举中惨败，尹锡悦剩下三年的任期将继续受到掣肘，甚至直接影响2027年大选进程。

目前，民主党也迫切需要改变在央地选举中连续惨败的局面，为下届总统选举奠定胜利基础。辽宁大学国际经济政治学院副教授李家成认为，在野党若在此次选举之后控制国会，或将利用席位优势发动金建希事件特检、梨泰院踩踏特检，甚至是对总统的弹劾，尹锡悦可能也将面临执政党内部对选举失败的责任追究。“若是弹劾通过，不排除其提前下台的可能。所以这次国会选举不仅是尹锡悦的期中考，也是有关其（政治）命运的生死大考。”

大葱与丑闻

尽管这次选举表面上是要选出300名国会议员，但其实竞选活动的焦点却集中在未参加竞选的尹锡悦身上。

尹锡悦在两年前以微弱的优势战胜李在明当选总统，此后，在通货膨胀、民生问题和经济放缓等因素影响下，其支持率一直徘徊在30%-40%左右。

据《韩民族日报》报道，韩国前议员刘承旼表示，韩国民众很清楚地知道：民主党党首李在明一个星期里要出庭受审两三次；祖国革新党党首曹国在大法院做出终审判决后或将面临坐牢（编者注：李在明涉嫌渎职、贪腐等10项罪名已遭起诉；曹国则因子女升学舞弊和干预反腐调查等，于2023年被定罪判监，目前等候上诉）。尽管大家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但他们仍认为尹锡悦和国民力量党更令人讨厌。

根本原因有两个。刘承旼说道，第一，过去两年政府在经济民生上失败了。第二，尹锡悦政府凭借公正这一口号得以上台执政。但是不公正的事情还在继续发生。

出生在首尔江南区的杨知宪对澎湃新闻表示，韩国目前的矛盾非常严重。贫富矛盾、地区矛盾、理念矛盾、世代矛盾、男女矛盾等处处都有。

在尹锡悦上台前后，韩国面临着一系列长期无法解决的问题：经济放缓、房价上涨、人口迅速老龄化、出生率直线下降以及周边地区日益严峻的安全挑战。

当地时间2024年3月18日，韩国首尔，韩国蔬菜和水果价格持续大幅上涨，韩国总统尹锡悦(右二)来到果蔬店了解物价走向。 视觉中国 图

其中经济问题在此次选举中最受瞩目，用物价做文章这把武器也是执政党亲手交到在野党手上的。今年3月18日，尹锡悦在首尔一家超市检查食品价格时，指着一包标价为875韩元（1000韩元约合人民币5.3元）的大葱称“这个价格似乎很合理”。但随后人们发现，这款大葱是折扣促销商品（也有报道称是超市知道消息后提前改价），正常情况下大葱价格要在875前面再加一个“2”，均价超过3000韩元（约合人民币16元）。

此后在野党便一直用大葱来揶揄尹锡悦未能解决通货膨胀、政府无力抑制农产品价格飙升，再者也未能体察民情。

祖国革新党竞选活动海报，“提醒”：投票时不要携带大葱。来源：受访者

大葱甚至还成为了此次大选的“违禁品”。据《韩国时报》4月7日报道，在缺席投票之前，韩国中央选举管理委员会规定禁止选民将大葱带入投票站，因为这种行为被认为“具有政治动机”，有可能违反《公职人员选举法》。

就该事件朝野爆发激烈争吵，进而演变为互相揭短。韩国《京乡新闻》报道称，李在明7日表示，不准带大葱进入投票场所破坏了国民的自由和人权。他还公开呛声：“选举场所不应该出现的应该是迪奥包。”此番言论被认为影射韩国第一夫人金建希涉嫌收受外部人士迪奥包的风波。

国民力量党也针锋相对，该党紧急对策委员长（临时党首）韩东勋回击称：“如果这样的话，那么选民可以携带日本洗发水、伪造的表彰证书、法人银行卡、女演员照片进入投票场所吗？”这些物品象征李在明、曹国等在野党政治人物的各种争议。

大葱已成为本届韩国国会议员选举最大标志物。来源：受访者

投票率高，小党成关键少数

就大葱这一话题，朝野政党互相攻击的画面并不令人意外，因为随着选战打响，各方早已使出浑身解数拉拢选民。

据李家成观察，朝野各党派此次投入的力量，及进行的相关选举造势活动，都非常积极。“6日下午，我回来的时候都五点半了，缺席投票日的截止时间是晚上六点。没想到，我所在选区的民主党候选人还在街头进行演讲和拉票，非常卖力。”第二天，竞选宣传车播放着广播从李家成住所楼下的街道开过，从定点宣传变成了流动宣传。

在竞选活动期间，走在韩国各选区任何一条主要街道上，基本都会看见候选人和支持者的集会。火热的竞选活动和对物价上涨等问题的愤慨，让许多选民走上街头投票。

“这次选举将决定韩国是前进还是后退、进步还是衰落、正义还是落入犯罪分子的掌控。国民力量党承诺实现政治和民生改革。”当韩东勋在缺席投票日卖力拉票时，李在明也在鼓励年轻人投票。各方都有拉拢的目标对象，李家成表示，此次较为特别的是执政党所属的保守势力也试图动用宗教力量进行拉票。“一些亲美的宗教领袖，利用朝鲜问题抨击在野阵营。还要求他们的信徒必须出席活动。”

有韩国媒体指出，竞选活动更多沦为煽动民众情绪，而非辩论。杨知宪认为，大部分选民不是在选人，而是在选政党。“我希望选民们仔细研究政党和国会议员提出的政策，对国会议员候选人的品德和能力进行评价并投票。”

詹德斌表示，韩国两党政治本来决定了选情的基本格局。总的来看，保守势力在东部具有绝对优势，进步势力则在西部备受青睐，目前双方支持率都在30%至40%之间，所以在总计300个国会议席中，朝野两大党大概率会获得100个左右的席位。

据韩国媒体报道，国民力量党如果在本届国会议员选举中获得151席以上，那么尹锡悦政府推进的大部分政策在没有在野党同意的情况下就可以通过。若民主党等获得国会过半席位，未来韩国政局走向可能与过去两年相似。由于拥有立法权，在野党可以反对执政党推进的政策。

还有一种可能是若任何一个政党获得超180个席位，那么不论什么法案都可快速被表决通过，即“法案快速处理制度”。该制度规定，300名国会议员中若超180名赞成，即可在330天后送至国会全体会议表决。即便还有最后一道“无限期讨论”阻碍，只要相关法案获得180名以上议员支持，这一阻碍就形同虚设。

然而，此次国民力量党的基本盘遭到了威胁，能否获得过半议席都需打个问号。该党前党首李俊锡去年被党内的亲尹锡悦势力强制驱逐出党，后于去年底成立“改革新党”，自此坚定奉行反尹锡悦路线。虽然该党影响力不大，但会在一些选区分散保守派选民对执政党的支持。此外，曹国日前成立的“祖国革新党”也旗帜鲜明地反对尹锡悦，且该党很有可能获得10个以上的席位。这些新兴势力对国民力量党而言都颇为不利。

当地时间2024年4月7日，韩国首尔瑞草区，第22届韩国国会议员选举正式投票将于10日进行，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参与竞选宣传活动。 澎湃影像 图

李家成表示，在连续参加了李在明和曹国的竞选活动之后，他发现支持曹国的人甚至更多。“祖国革新党创立之后，韩国政界刮起了一股‘曹国旋风’。曹国的颜值高，能力突出，他的党是一个小党，又是刚刚成立，支持者居然比李在明多，这个很难想象。”

有报道指出，有相当多韩国选民尚未作出决定，投票率取决于选民如何评价现任政府。一些小党或成为关键少数。

德成女子大学政治学教授曹镇万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对厌倦两大政党的选民而言，转而支持第三选择是很合理的。如果曹国领导的祖国革新党在这次议会选举中获得大量选票，则表明有很多选民对两大政党心怀不满和不信任。”

推行改革遭反噬

刚到韩国首尔访学一个多月的李家成切身体会到了韩国民众的难。“我刚来韩国的时候，3月3日左右，经过超市看了一眼苹果价格大概是3斤13000韩元（约合人民币70元），三月底我再去超市看，已经涨到了19000韩元（约合人民币100元）。早知道三月底的苹果价格涨到这个价格，三月初我就应该买了，因为苹果可以存放的时间比较久。我来韩国一个多月了，到现在一个苹果都没舍得吃。”

实际上，韩国物价正朝两极化发展，水果和蔬菜价格飙涨，方便面价格在下降。“普通选民对政府在改善民生，尤其是降低物价方面无能为力，感到非常愤慨。”李家成说道。

“此次国会选举的核心议题就是如何定性这次选举的性质，基本上就是‘评判’尹锡悦政府过去两年的表现，决定未来应该赋予执政党还是在野党更大的权限。”而对于所谓尹锡悦的期中考成绩，詹德斌表示，是“严重不及格，这个连执政党也同意”。

尹锡悦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并在选前尝试推出系列改革措施挽回民意。2月初，韩政府推出医疗改革以期迎合选民，但改革造成医生团体的强烈抵制，导致医政矛盾长期化，百姓看病也变得更加困难。

韩国盖洛普3月1日公布的民调结果显示，尹锡悦的施政好评率为39%，较上一次2月23日调查上升5个百分点。好评理由中回答“医学生扩招政策”的占比最多。韩国另一家民调机构Realmeter也分析称，尹锡悦坚持推进扩招医学生计划是推高支持率的主要原因之一。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亚太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李旻3月初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指出，尹锡悦在距离韩国国会选举两个月时推出医学院扩招政策，在一定程度上着眼于选举，但是他与自己团队之外以及社会层面向来缺乏沟通。如果大量医生坚持不返岗，出现医疗瘫痪，民众就会怀疑政府政策的合理性，不论医生和政府哪一方的责任更大，执政党会因没有管理好社会矛盾而损失相当多的选票。而尹锡悦政府早已处在骑虎难下的状态。

事实证明，尹锡悦的确失算了。杨知宪也明确表示，他觉得改善医疗制度是必需的，但他反对本届政府推进的医学院扩招改革。而在医疗界这边，即使尹锡悦后来再派韩东勋出面调解，并就医学院扩招导致集体罢工一事亲自道歉，均招致“作秀”以及未作出实质性妥协的批评。李家成认为，尹锡悦后来做出的让步非常有限，与医疗界的诉求相去甚远，这些紧急措施能否改善执政党选情要打一个问号。尹锡悦是将一手好牌“打烂了”。

“在医学院扩招这件事上，应该说尹锡悦误判了医生团体的决心，而政策出台过程也有问题，在后续应对过程中也过于强硬和僵化，尹锡悦自己冲在最前面，导致后退空间不足。”詹德斌表示。

尹锡悦2022年就任总统之初曾表示，将坚定不移地推进劳动、年金、教育、规制等方面的改革，但执政以来“少数派政府”的现实，让他不得不感慨改革举步维艰。李家成认为，尹锡悦打破了保守政权搞经济很在行的规律性现象。“选民会有一种错愕感，就是我们把他（尹锡悦）选上来，他没有让我们生活变好，反而变差了。”

詹德斌认为，承诺未能兑现是一方面，尹锡悦对第一夫人引发争议后的庇护，政策执行一意孤行，类似梨泰院踩踏事件应对引起的愤怒，均体现政府不负责任的态度。“选前他在全国巡回举办民生讨论会，宣布一系列地方性改革政策，甚至前往关键选区出席活动，都掩盖不了他的错误。”

如今，尹锡悦只能等待他的答卷。这场选举不仅将决定今后4年国会主导权归属，还将影响下届总统选举格局。

在2020年的上届国会选举中，进步派阵营的共同民主党取得压倒性胜利，保守派阵营的未来统合党遭受重挫。当时，文在寅政府借助着在疫情处理中的出色表现赢得了大部分韩国民众的支持。国民力量党在国会仅拥有不到半数的111个议席，共同民主党则握有168个国会议席。这也是1987年韩国实现民主化之后首次由单一政党占据国会五分之三议席。

未来统合党后更名为国民力量党，尹锡悦作为其推举的总统候选人赢得了2022年总统大选。由于韩国总统一任5年、不得连任，有分析认为，如果国民力量党取得佳绩，那么主导该党此次竞选对策的韩东勋，将成为下届总统大选候选人的有力竞争者。

另一方面，若共同民主党成功守住国会优势，作为该党党首的李在明将进一步巩固在党内的领导地位，并有望第三度冲击总统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