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法国总统联合国海洋大会特使：如果只想用海洋赚钱，将是一场灾难

海洋是地球上最大的生态系统，它不仅为数十亿人提供生计，还肩负调节气候的重任，但海洋的健康正处于危险之中。

4月10日至12日，由西班牙主办并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政府间海洋学委员会（IOC/UNESCO）共同举办的2024年联合国海洋十年大会将在西班牙沿海城市巴塞罗那举行。

2017年，联合国在纽约举行了第一次海洋大会（UN Ocean Conference），旨在提高人们对海洋行动必要性的认识，提醒世界注意海洋问题。

2024年联合国海洋十年大会海报

法国和哥斯达黎加将于2025年 6月9日至13日在法国尼斯主办第三届联合国海洋大会（UNOC3）。该会议由联合国大会授权，所有成员国都将出席参加。大会旨在落实关于海洋环境的可持续发展目标（SDG）14。会议计划通过包括一份政治宣言和一份利益攸关方自愿承诺清单在内的《尼斯海洋行动计划》。

为了应对海洋面临的紧急状况，法国和哥斯达黎加为本次大会确定了三个优先事项：(i) 致力于圆满完成海洋生物多样性协议多边进程（即 BBNJ 协议的生效）以及塑料条约的谈判，以提高保护海洋的雄心；(ii) 筹集资金，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 14，支持蓝色金融和蓝色经济；(iii) 加强和更好地传播与海洋科学有关的知识，以便更好地做出决策。

近日，法国总统联合国海洋大会特使奥利维耶·普瓦夫尔- 达沃尔（Olivier Poivre d’Arvor）在访问上海期间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介绍道，“2015年的COP21气候大会上达成的《巴黎协定》是应对气候危机上的一个里程碑。十年后，我们希望为保护海洋进行一次类似的国际动员。除联合国会员国外，专门机构、民间社会、私营部门和国际捐助者也将出席会议。旨在为应对紧急情况，加强科学知识，并推动正在进行中的谈判取得进展，我们认为这种特殊的动员是必要的。”普瓦夫尔- 达沃尔说。

普瓦夫尔- 达沃尔表示，各国代表将在全体会议上发表国家演讲，除此之外，还将召开 10 次海洋行动小组会议，围绕具体的可实现目标建立联盟。其主题将根据海洋面临的主要威胁（过度捕捞、生物多样性丧失、污染、酸化、采矿等）以及可持续发展目标 14 的具体目标，与联合国和会员国协商确定。

法国总统联合国海洋大会特使奥利维耶·普瓦夫尔- 达沃尔（Olivier Poivre d’Arvor）

以下是专访全文

海洋危机被忽视

澎湃新闻：相比于陆地，人们对海洋的关注较少，海洋今天面临着哪些主要的危机？这些危机会带来哪些重大影响？

普瓦夫尔- 达沃尔：与气候危机相比，海洋的确是一个“非常新”的问题。事实上，关于海洋问题的第一部国际法律文本《蒙特哥湾条约》直到1982年的第三次联合国海洋法会议上才获得通过，对各国所称的“经济专属区”提供了管理方式 。

人们常说海洋占地表的71%。事实上，如果把所有河流系统，南北极这些都由水组成的地区加在一起，地表80%是“海洋”。

人们过去常在海上旅行，在海上发现新世界，但并没有在对海洋研究的科学上投入那么多。我们登上了月球，与太空相比，对于海洋的投资就太少了。我总是提醒人们：全世界迄今仅有五个人去过海洋中最深的海沟（海底11000米）。海洋是危险的，海洋是如此之大，它是一个谜，它是未知的。

事实上，所有这些都解释了为什么我们没有意识到海洋是脆弱的。我们把它作为一个处理垃圾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储存塑料污染，并带来深远的影响。大多数地球人口都住在海边，到2050年，全球人口的75%将住在离海边70公里范围内的地方。这也意味着海平面的上升会带来很大的影响。

澎湃新闻：法国此前主办了一次海洋峰会。你们如何评价那一次大会的成果？对于一场成功的联合国海洋大会有何期待？

普瓦夫尔- 达沃尔：我们希望举办一次海洋大会，就像2015年在巴黎的COP21气候大会上一样，我们希望2025年的海洋大会成为海洋议题的转折点。

我们的目标之一是向大众解释，海洋是如何对我们的健康、我们的生活至关重要。如果在未来因为气候变化的影响海平面上升2米，大多数人将不得不离开他们生活的地方。

法国有幸组织这次峰会，这是我们对海洋的承诺。此前，法国在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的时候萌生了这个念头，将关注海洋议题列为欧盟优先关注的议题，并在2022年举办了“同一个海洋”峰会（One Ocean Summit），会议成果包括成立了一个公海保护联盟；推出打击非法捕捞的措施；在2025年前在所有联合国成员国国家开展“海洋教育”；提出绿色航运和港口倡议，以及欧洲银行融资40亿欧元清理海洋塑料污染。

这次的海洋大会是我们的第二次努力。联合国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成员都是海洋国家，我们意识到，或许应该承担责任，为气候、为海洋做些事情。

我们被选中来组织下一届海洋大会是一份责任。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这是我为什么来到中国会见各相关方关键人物的原因。海洋议题在今天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

今天的问题是，我们习惯于开发海洋，却不习惯保护。我们必须致力于建立新的规则，就是保护，开发成为例外。我们所提倡的“蓝色经济”在于我们能够用可持续的方式去进行海上运输，渔业等经济活动。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最首要是如在生物多样性保护条约、塑料条约和渔业问题上，努力使所有这些条约在这次大会之前得到签署或认可和批准，成为本次会议的主要成果之一。

其次，就两三个主要问题开展工作。包括海平面上升的影响。我们希望邀请世界各地受此影响的城市和地区代表交流经验，然后看看如何采取保护措施来抵御海平面上升，为发展中国家的适应过程提供资金。

如果我们只想着如何用海洋赚钱，那么对我们的子孙来说可能会是一场灾难。

当地时间2023年8月27日，斯里兰卡科伦坡，人们走在被塑料污染的海滩上。

海洋变暖的后果

澎湃新闻：去年全球海洋温度成为有记录以来最高，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普瓦夫尔- 达沃尔：去年夏天，我在希腊。我经常去那里游泳。然而我注意到去年夏天，当地的平均温度比往年高了2-3摄氏度。这些极端高温使得海洋异常温暖，随之产生的飓风给北非一些国家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海水变暖也是导致海平面上升效应的一部分原因。同时，变暖的海洋对鱼类、珊瑚和许多物种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我们需要更多了解科学，以帮助我们反思人类对海洋带来的伤害。我们需要科学家研究海洋到底发生了什么。酸化有多严重？海平面上升会发生什么？生物多样性，珊瑚礁和依赖它的生物链会发生什么？我们需要数据。我们只知道海洋中10%的物种。我们对海洋知之甚少。事实上，在气候方面，由于IPCC（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汇集全球对于气候变化研究）所做的出色工作，人们有了更好的认知，而在海洋上我们没有。

澎湃新闻：外界普遍期待《海洋生物多样性协定》（BBNJ）能于2025UNOC时生效，法国对协定在UNOC时生效的期待和筹备计划是怎样的？

普瓦夫尔- 达沃尔：BBNJ协定是一项重大成就。因此，我们正在努力，我正在与我的团队一起访问不同的国家，看看我们如何能够帮助这些国家实施海洋规划，以按时批准BBNJ。

我们希望在大会之前有4个月的时间，可以完成协调和签署工作，这样我们就可以执行这项条约。目前已有89个国家签署。不过我们法国人总是说“细节决定成败”，我和中国外交部的同事讨论过，中国是绝对关键的。我们也已经在一些问题上达成一致。如果中国批准了，这对77国集团的许多国家来说将是一个极好的迹象，对非洲国家来说也是如此。

我们希望与中国一起合作，在2025年2月前获得各国的签署，然后在大会召开时，我们可以向更高的成果冲刺。

减少海洋污染

澎湃新闻：海洋污染是一个严重的全球问题，特别是塑料垃圾对海洋生态系统的影响。如何减少海洋污染，2025UNOC在这方面有何计划？

普瓦夫尔- 达沃尔：此前我们提出过这方面的想法，国际社会通过一项相关条约。塑料污染是一个普遍的问题，因为塑料进入海洋，尤其是微型塑料将带来很大的影响。法国环保部长曾表示，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到2060年海洋里的塑料将比鱼还多。

中国非常支持回收塑料，同时也提到了对禁止一次性塑料的担忧。现在停止生产一次性塑料是不现实的。对许多发展中国家来说，接受这一点并不容易。但对我们来说，这将是我们所能签署的最大胆的条约。目前这项条约仍在谈判中，到今年年底，我们将知道条约是否可以签署，是否有足够的雄心，这也是我来中国谈的议程的一部分。

澎湃新闻：海底采矿现在处于探索阶段，法国对深海采矿持非常谨慎的态度，是否可以请您介绍一下背后的考量？海洋资源开发中如何确保公平？

普瓦夫尔- 达沃尔：我们确实认为，现在开始海底采矿还为时过早，因为我们对深海所知甚少。我们必须非常小心。

我们现在需要开采这些海底矿物吗？不，我不认为。在法国的专属经济区，我们禁止开发深海。在开始对海洋进行任何开采之前，我们应该有一个精简和高标准的守则。海洋太脆弱了，海洋是重要的碳汇。海洋已经忍受了人类这么多年活动的影响，为什么我们现在又要冒着对深海产生环境影响的风险去采矿？

澎湃新闻：除了在海洋领域的工作外，您还以小说家和传记作家的身份活跃于文学界。您会写一本关于海洋的书吗？

普瓦夫尔- 达沃尔：我刚出版了一本关于海洋的书：《一年有两个夏天》，解释了2048年的世界。

对于未来我们很难确定。但我们必须战斗。我们必须说服每个国家。事实上，年轻的一代是非常关注海洋的，你们这一代比我们更投入。中国可以做很多事情，中国是未来海洋议题的关键。如果世界上主要的大国都能够行动起来，我们将看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