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很痛

小说家海明威亲身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和西班牙内战，战争题材的小说在他作品中所占的比重很高，包括《永别了，武器》和《丧钟为谁而鸣》这两部长篇和多达十篇的短篇小说。与一次世界大战有关的短篇小说包括《在异乡》《大双心河》《你们绝不会这样》《士兵之家》《此刻我躺下》。而包括《桥边的老人》和《在山梁下》在内的五篇短篇则与西班牙内战有关。

亲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灾难，海明威不仅身体受到重创（身中二百多块弹片），更可怕的是心灵的创伤再也无法弥合，“像神圣、光荣、牺牲这些空洞的字眼总令我困窘……我观察了很久，没有见到什么神圣的东西，原来光荣的东西也没呈现出光荣，而牺牲就像芝加哥的屠宰场，不同的只是把肉埋掉罢了”。战争的体验使海明威这一代人对生活感到痛苦迷旧，对生命的本质和人的生存意义产生了怀疑。

虽然战争在他的人生和作品中占比很多，但他很少将战争的残酷血腥场面直接放在读者面前，除了这篇《你们绝对不会这样》，出自他的第三部短篇集《赢家一无所有》，这部短篇集体现出海明威浓厚的反战情绪。

在《你们绝对不会这样》中，海明威详细地刻画了尼克在一战场现场的所见所闻，尼克从意大利福尔纳契来到一个河堤旁的前线，来营地看望老朋友帕拉，被河堤边实体堆积的恐怖场景吓到。更值得称道的是海明威在小说里使用了多种叙述手法，为故事带来多重悬念，读完这篇小说，你无法分清尼克是一位年轻的刚上战场的新兵，还是一位伤痕累累、思绪神游的退伍兵，一切故事只是他的回忆和幻觉。

赢家一无所有

进攻部队已经越过了田野，后来受到来自前方低洼处和民房里的机关枪火力的阻挡。等打到了镇子上，就没有遭遇任何抵抗，长驱直入来到河岸边。尼古拉斯 · 亚当斯骑着自行车，遇到太坑洼不平的地方就下来推着走。他目睹了这一切，看见了尸横遍野，并脑补着战争场面。

路边、田间、草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单独横尸路边的，或者叠摞在一起的，他们的口袋都被人翻过了，苍蝇乱飞，身体周边散落着传单和文件。

草地里、庄稼地里、路边儿，还有其它地方，到处都散落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很显眼的地方是一个战地厨房，看样子是战况顺利的时候使用的；地上有很多牛皮文件包，还有遗落的战斗物资。满地都是炸弹、头盔、步枪、挖战壕用的工具、弹药箱、手枪、散落的子弹、急救箱、防毒面罩、空的装防毒面罩的箱子，还有一架小型机枪，歪扭着倒在满地的空弹壳中间，旁边的箱子里露出来整条的机枪子弹带，边上有空的水冷套筒，闭锁卡铁早没了，战死的士兵千奇百态，四周草丛中依然是散落着的文件和传单一类的东西。

有过宣传册子、明信片一类的东西上面曾经印着站姿整齐的机枪部队，威风凛凛的样子，就好像大学生一年一度的校园足球赛的宣传照片一样；如今这些勇士们佝偻着、东倒西歪地躺在草地上；有宣传明信片上印着一个穿奥地利军服的士兵凌辱妇女的场面；人物展现明显用了印象派手法，刻画得很动人，和真正的强奸场面完全不一样，没有女人裙子捂脸，没有头上坐着的士兵。这些宣传卡片明显是在进攻发起之前发行来煽动情绪的。

现如今，尸横遍野，到处散落着淫秽的明信片、土气的村姑小相片，偶尔还有孩子的照片，再就是遍地散落的信件，这场面看上去倒很像是摄影师的作品。一般来说，战场上除了尸横遍野、满目疮痍之外，总是四处散落很多照片、文件、信件之类的东西。这次也不例外。

这个地方是刚刚发生过激战，还没有人来得及打扫战场，人人都只对这些死人的口袋感兴趣。尼克[1]发现死人堆里没有几个是自己人，或者说没有几个是他认为的所谓自己人。死人的衣服都被扒开了，衣服兜都被翻了个遍。这些人横七竖八的，什么样儿的都有，都还保持着死前的战斗姿势。由于天气太热，死人都肿胖胖的，看不出来国别种族，都长一个样子。

奥军的城防保卫做得还是可以的。从那段低洼路边开始，几乎没有奥地利人退回城里，街道上只有三具尸体，看上去是逃跑的过程中被射杀的。城里的房屋都被炮弹炸成废墟，满街都是砂石瓦砾、残垣断壁，还有炮坑，有的坑沿被染成了黄色，明显用于攻击的炮弹里是装填了芥子气的。瓦砾堆里到处都是弹片、弹球。这其实是一座空城，里面的人都撤出去了。

尼古拉斯 · 亚当斯自从离开福尔纳奇就一个活人都没见到。一路走来，乡村的街道两旁树木郁郁葱葱，透过浓密的树叶，能看到金属的反光，那是藏在桑树叶子下面的枪支武器。此刻，尼克来到城里，意外地发现这已经是一座废弃的城。出了城，走过城外河边的低洼地，有一段大下坡，周围是一片开阔地，从那里能看到静谧的河水流向远方，远处河岸蜿蜒，岸边堆放着被太阳晒得发白的泥土，那是奥地利人挖战壕时堆放在那里的土。与上次尼克在这里的所见相比，一切都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两岸树木依然茂盛葱茏，虽然发生了这么一场历史性的战争，但是河的下游却一切如初。

河的左岸驻扎着一个营的兵力。沿着河岸有很多大坑，坑里隐藏着几个士兵，旁边儿摆放着机枪、信号箭装在架子上，蓄势待发。坑里躲着的士兵们正在睡觉，此刻没有敌军攻击。尼克继续往前走，刚一转弯，一个年轻的少尉端着手枪瞄准了他。那个上尉胡子拉碴，重重的黑眼圈，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原标题：《像是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很痛》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