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商业巨头岁末掀裁员潮：经济考量、政治博弈与科技转型

11月21日，瑞典家具龙头宜家家居宣布历年最大规模裁员；

11月26日，美国最大汽车制造商通用宣布北美裁员15%；

11月29日，德国医药化工巨头拜耳公司计划在全球范围内裁员1.2万人；

12月4日，全球媒体大亨汤森路透集团称未来两年将裁员3200人；

12月10日， 拥有117年历史的丹麦清洁服务公司ISS决定退出13个海外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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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来，欧美地区近十家行业巨头已陆续宣布裁员。而今年前11个月，美国企业已经宣布将近50万人的裁员计划，同比增超25%，是2015年以来的同期最高值。

尽管美国与欧洲的经济数据良好，美国的失业率也降到半个世纪以来的历史低点3.7%，但《环球时报》援引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国际市场研究部副主任白明指出，从第三季度开始，全球经济增长放缓的信号已经出现。 欧元区19国今年第三季度GDP增速为0.2%，较二季度的0.4%下降一半，德国的GDP相比第二季度更是减少0.2%，自2015年年初以来首次出现下滑。高盛和摩根大通近日纷纷预测，美国经济将在明年放缓，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近日也对全球经济增速预期进行了下调。

万神殿宏观经济学研究公司首席经济学家伊恩·谢泼德森(Ian Shepherdson) 在最近一份研究报告中写道：“我们追踪的所有制造业周期性指标都已见顶，有些正在下降。”

而当下刮起的欧美裁员风暴似乎为全球经济下滑再添佐证，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援引分析人士的话称，“全球经济增长放缓、美联储加息以及贸易的不确定性，这些逆境正迫使公司裁员”。

但是，巨头裁员的背后，仅仅意味着全球经济“寒冬将至”？

破碎的政治承诺

通用汽车在美国感恩节后一周宣布了在北美地区裁员1.4万人，暂时关闭5家北美工厂的计划。该公司宣布：“我们认识到，要使我们的公司长期成功，就必须面对不断变化的市场环境和客户偏好。”

底特律哈姆特拉克工厂的女工梅洛妮（Melonie）在听到工厂即将在明年3月暂停使用时，还在流水线上安装倒车镜上的零件。她当下感觉脑子嗡嗡直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在接下来的一天里，她一边忙着手头上的工作，一边低声啜泣。

“那是一种遭受到背叛后的刺痛感。”梅洛妮在电话中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描述了她当时的感受。她说此前没有收到任何提前预警，甚至就在声明发布两周前，工会代表还平息了裁员的传闻。

“我从不介意自己像机器一样工作，也不介意加班，因为这边的工资和待遇都很好。” 梅洛妮如是说。

梅洛妮一小时能赚30美金，是该地区其他小时工工资的2倍，也是她这辈子拿到的最高工资。这份工作不仅让她能够赡养70多岁的母亲，还让她在工厂附近贷款买了套房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46岁的梅洛妮几乎带着哭腔说道。

梅洛妮在哈姆特拉克工厂的流水线上已经做了六年。这个工厂是通用在“汽车之城”底特律的最后一家工厂。上世纪80年代，为了建造这个工厂，有一整个社区被夷为平地，4200名居民失去家园。

而工厂的关闭又将给社区带来一次“地震”，大规模裁员会间接影响当地企业和房地产市场。据《纽约时报》预估，工厂每削减一个岗位，就会有三个其他领域的工作岗位跟着一起被削减。

在裁员消息颁布后的日子里，梅洛妮与许多工人一样，由起初的悲伤转而难以抑制的愤怒。因为事实上，通用汽车并未遭遇困境，其收益甚至还有所增长。梅洛妮认为，公司在效益好的时候裁员是一种“贪婪和自私”的表现，完全不顾工人的死活。

除了公司之外，梅洛尼对美国总统特朗普也很失望。底特律工厂主要生产雪佛兰伏特、别克君越、凯迪拉克CT6和XTS等轿车，但“特朗普宣布废除‘公司平均燃油经济标准’（CAFE）无疑是把厂商推向生产高油耗的大货车。”

1975年出台的CAFE标准旨在减少美国的石油消费，该标准限定每一年每个汽车企业销售的所有新车，按销量的加权平均油耗值不能超过一个最高值，否则油耗过限部分将缴纳罚款，这在无形当中推动了小型、低油耗轿车的发展。

此外，受全球油价下降影响，消费者也更青睐于高油耗的皮卡和SUV。去年在美国市场售出的所有新车中，有三分之二是卡车和SUV，而底特律工厂2017年的产量也从2013年的24.8万辆降到18万辆。

特朗普政府今年年初对进口钢铁和铝产品加征关税的决定更让汽车行业雪上加霜。通用今年因此损失至少10亿美元，并已大幅度下调了2018年的利润预估值。

“我记得当时他（特朗普）还呼吁我们不要卖掉房子，也不要担心未来，他会把工厂带回这里。” 梅洛尼说， “我当时非常信任他，可现在我房子没卖，但工作没了。”

2016年10月，在密歇根沃伦市的总统竞选集会上，特朗普承诺：“如果我当选，你们不再会失去一座工厂，我向你们保证。” 特朗普称他将复兴中西部工业区，尤其是汽车工业，并频频暗示汽车工业是美国经济实力的象征，视之为“让美国更伟大”计划中的重中之重。

2016年大选，特朗普赢得了威斯康星州、密歇根州、俄亥俄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的胜利，但这四个与汽车工业有着重要联系的州都将在这波裁员潮中受到波及。美国Politico杂志分析称，通用裁员、以及福特汽车或导致2.5万名员工失业的重组计划为特朗普敲响了一个政治警钟——如果选民们认为他未能兑现竞选承诺，将失去的就业岗位和曾经的繁荣带回该地区，特朗普连任的机会可能会受到打击。

据美国有线新闻网（CNN）报道，特朗普以取消对通用汽车的补贴为威胁，要求通用取消裁员决定。

尽管加入工会的小时工都能收到一份不错的下岗保障，但梅洛尼准备继续留在通用，等待3月正式关厂的通知。“公司说工厂只是暂停使用，如果有新型号的汽车入驻生产，我们可能又会有工作。” 梅洛尼仍抱有一定期待。

科技转型的必经之路

土生土长的底特律人丹（Dan Hart）从小就规划好了自己的职业道路：努力学好物理，获得工程学学位，加入汽车制造行业。1987年从密歇根州立大学毕业后，丹便在通用汽车工作，负责引擎质量监督，而这一干就是31年。

丹见证了通用最黄金的90年代，也陪着公司熬过了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的破产重组。尽管如此，突然裁员的消息还是让经过大风大浪的他为之一惊，但紧跟市场走势的丹很快就缓了过来。

在电话中，丹向澎湃新闻解释了他的心路历程：“一开始我的确没想到公司会在盈利上升期裁员，但这可能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转型需要资金。”

作为百年车企，通用将生产“零碰撞、零排放、零拥堵”的自动驾驶电动汽车作为转型的头炮。2016年，通用收购了自动驾驶公司Cruise Automation，正式加入研制自动化汽车的角逐。今年1月，通用推出无方向盘、无脚踏板的自动驾驶汽车模型，并计划在2019年第四季度投入使用。通用还宣布在未来两年内，将分配给电动汽车和自动驾驶汽车项目的资源增加一倍，并在2023年推出20款新的纯电动汽车。

为公司奉献了31年的丹欣然选择离开，并接受了公司提供的买断工龄机会，这意味着他将一次性收到8个月的薪水。由于年资久，他还将享受保险和退休金双重福利。但据美联社报道，只有2250人拥有买断机会，其余5750人则不得不走正常裁员程序。

“虽说通用在大规模裁员，但位于旧金山的自动化汽车研制中心却新增了近千名员工。” 丹说他希望把工作机会留给懂新技术的年轻同事，“公司一直在引入会编程、懂自动化的年轻人才。”

丹之所以能够对失业很潇洒，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两个孩子都大了，不需要靠他养活，但并不是所有被辞退的中层都如他这般幸运。丹对此并不否认，“大部分人还是要找新工作，但底特律的工作机会并不多。”

即将面临失业的8000名通用白领主要集中在底特律北郊的沃伦技术中心。据美国劳工部数据，这相当于大底特律地区管理和工程岗位的4%。加上福特公司也将进一步消减白领阶层人数，因此许多人不得不搬出底特律，在其他城市寻找新的工作。

通用裁员反映出的是当下美国乃至全球经济正发生的科技转型，几乎每一行都在朝着互联网、软件和自动化方向发展。细读这几家商业巨头的裁员声明会发现，企业给出的裁员理由多半为：精减开支，加速重组。

例如，威瑞森10日宣布，在公司加大5G网络投资之际，作为以消减成本为核心的重组计划的一部分，到明年中期将有10400名雇员离开公司。威瑞森本次裁员所针对的主要是长期雇员，也就是在公司工作时间超过30年的员工。由于信息通信产业是知识更新换代最为快速的产业，许多老员工所从事的与硬件功能和网络设备维护相关的工作在未来10年内或被替代。

“75岁”的宜家也在经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重组，此轮全球裁员人数高达7500人，比2009年受金融危机影响的裁员潮还多2500人。拥有并经营大多数宜家门店的Ingka集团发布声明称，宜家裁员是为了加强物流配送中心投资和电商平台建设，其传统的线下零售模式已不足以应对亚马逊等电商在家具领域的强力攻势。

通用CEO博拉（Mary Barra）表示，尽管经济强劲、公司利润丰厚，但她希望通用汽车能提前做好准备， “这个行业的变化非常迅速，我们认为，在业务和经济强劲的情况下走在（竞争对手）前面是恰当的。” 这一举措得到了华尔街的肯定，在11月26日宣布裁员计划的当天，通用汽车股价一度暴涨7.67%至38.69美元。

为了实现从新闻内容领域转型为提供软件服务，汤森路透公司宣布在未来两年裁减3200人，关闭全球几十个办事处。市场对该公司的裁员计划也表示欢迎，12月4日，该公司在纽约的股价上涨了1.17%至50.40美元。

“在这个技术不断革新的时代，没有人能一辈子守着铁饭碗，哪怕你有还不错的教育背景，”丹说道，他将在明年3月离职，虽还没定下来何去何从，但他说不排除去大学上几节编程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