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丨燕子来时

偶尔逛街，在一家店铺的门檐下发现了一窝燕子。两只老燕子频繁地飞来飞去，为小燕子喂食，几只小燕子齐刷刷地伸出毛茸茸的小脑袋，张着带有黄嘴叉的尖喙，挥动翅膀，嗷嗷待哺……我伫立良久，注视着这幅亲切温馨的画面，不忍离开。

过了几天，当我再次经过那间店铺时，檐下的燕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落落的巢，冷冷清清地挂在那里，诉说着曾经的热闹。

无端地想起我少年时代住过的一个庭院。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院落，在老屋的前檐下，每年都会飞来两只燕子做巢。夏日将临，我一觉醒来，听到燕子的呢喃声。于是我就知道了，自家的燕子回来了。接下来，叼泥，衔草，垒窝，营巢，两只燕子频繁地往来劳作，开始了它们忙忙碌碌的居家生育生活。

与燕子为邻，我亲眼见证了它们如何相亲相爱，如何生儿育女，如何生活得其乐融融。当然，我也亲眼见证了这个大家庭如何走向衰落——小燕子远走高飞，老燕子双双离去，一个热热闹闹的家，突然之间就沉寂下来。

那也是我最觉快意的时期。父母正当年富力强，我尚年轻，人间值得，未来可期，日子过得写意而充满了希望。李商隐所谓：“自喜蜗牛舍，兼容燕子巢。”蜗居虽小，却足以容身，且有燕子相伴，语气里满满的欣喜和自足。

然而，与燕子为邻的日子却并没有持续多久。只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庭院拆迁了，燕子从此不知所终，世间好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我人生的一个时期就此戛然而止。

随着年龄渐长，阅历渐深，我慢慢悟得，人生其实是由不同的时期构成的。每一个时期都会遇到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有些人萍水相逢，也会像浮萍一般擦肩而过，有时看似寻常的一次分离，也许终生就不再相见。

就像一首歌里所唱到的：“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事看着看着就淡了。”一个时期的结束，就意味着与这个时期的人和事告别。

这种时间的变化，在孩子的身上表现得格外明显。比如我和儿子，好像不久前，他还经常黏着我，跟我嬉戏、玩闹，处处不离开我；然而突然之间，儿子就变得高冷起来，不再跟我玩闹，更不会经常黏着我，离不开我。

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几年已经过去了；在不知不觉之间，儿子已经长大了，有了属于自己的世界。而我呢，已经慢慢进入了老境。于是，不禁感叹，日子真是不禁过啊！

据《世说新语》记载，东晋权臣桓温北伐时路过金城，见到自己早年栽种的柳树已经有十围之粗，忍不住感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桓温一生戎马倥偬，很少注意到身边的细节，当他不经意间看到自己手植的柳树，才发觉时光飞逝，斯人已老，生命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可知对于人生而言，相聚不是常态，分别才是常态，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前几天，母亲告诉我，我一个关系亲近的表叔病重了。表叔的年纪并不算太大，小时候受过不少苦，一生颇有传奇故事。表叔患病已有一段时间，在他病重之前，我一直有一个心愿，想去看望他，陪他聊聊天，说说他的传奇经历。但我总以为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所以一拖再拖。这件事也告诉我，想做的事就要抓紧去做，一旦错过时机，或许以后再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