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循财首秀： 当“延续与稳定”遇上“未知和挑战”

新加坡时间5月15日晚8点，现年51岁的黄循财在新加坡总统尚达曼（Tharman Shanmugaratnam）的见证下，正式接受总理任命，宣誓就任该国第四任总理，新加坡政治将由此翻开新的篇章。在13日的记者会上，黄循财宣布了新内阁和部长名单。除李显龙转任国务资政和颜金勇升为副总理外，其余内阁成员均保持不变。除此之外，在副总理的人选上，黄循财也保持了自李显龙总理开始的“一新一老”传统，处处都体现了黄循财延续与稳定的政策。黄循财这一决定有何考量？年轻有为的他为何能接任新加坡总理？面对未来，他将如何带领新加坡应对接踵而至的挑战？

黄循财其人

黄循财在其社交账号上自我介绍为“书虫、吉他手和爱狗人士”。他经常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在新加坡小贩中心用餐、与民众互动、演奏吉他，以及与他的爱犬“夏天”的日常照片。

在多份新加坡媒体的报道中，黄循财常被形容为拥有“非精英背景”(non-elite background)，这一描述突出了他与其他新加坡领导人不同的成长经历和社会背景。不同于其他出自精英学校的内阁同僚，黄循财出生于新加坡东部马林百列地区的一个普通家庭，并在家附近的学校丹绒加东小学、丹绒加东中学（这一类学校在新加坡被俗称为邻里学校）中小学就读。根据新加坡政府官网介绍，在维多利亚初级学院（等同于高中）毕业后，黄循财因成绩优异，表现突出获公共服务委员会海外优异奖赴美国留学，分别在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分校和密歇根大学安娜堡分校取得经济学学士和经济学硕士学位。1997年，他以经济师身份加入新加坡贸工部，开启公务员生涯。贸工部之后，他加入财政部，在财政政策、预算和经济计划等部门担任高管职务。2005年至2008年，黄循财担任李总理的首席私人秘书。2011年，他当选西海岸集选区议员。2012年11月，黄循财首次出任部长职务，任文化、社区及青年部代部长，并于2014年5月正式出任该部门的部长。随后的几年里，黄循财历任国家发展部长和教育部长等重要职务。

在同僚的眼中，黄循财是一个工作极其认真负责的“政策专家”。曾与黄循财有过交往或以不同身份共事过的人，包括基层成员和公务员，都提到黄循财是一位既注重政策细节，又有清晰大局观的领导者；他是一位既对下属高标准严要求，又能培养他们的上司。根据黄循财曾经在财政部时的下属李国发的回忆，黄循财即使在预备役训练营（新加坡法律要求全体新加坡男性不但要在高中毕业后服兵役两年，在服役结束后还要每年回营参加2-3周的预备役训练）中也会回复工作相关的邮件，甚至在还没到训练期间结束就穿着军装回到办公室处理政务。

众望所归

尽管拥有极其亮眼的履历，但黄循财真正在新加坡政界崭露头角，并确立其领导地位，始于2020年1月他与时任贸工部长颜金勇及卫生部长王乙康共同领导政府抗疫跨部门工作小组。早在2018年，新加坡第四代领导团队的成员构成已初步确立。当时，时任财政部长的王瑞杰被选为领导核心，并随后升任为副总理。然而，由于王瑞杰在2021年因健康原因辞去了接班人的职务，李显龙总理便委托人民行动党资深党主席许文远担任居中协调的角色，以征询党内对于未来领导层人选的意见。

据许文远透露，在黄循财担任政府抗疫跨部门工作小组联合领导期间，他展现出了卓越的领导能力，带领国民沉着应对疫情挑战，给新加坡社会和内阁留下了深刻印象。在2020年疫情暴发初期，新加坡曾一度出现生活物资抢购潮。虽然新加坡政府迅速采取了措施以缓解这一情况，但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新加坡供应链稳定性和连续性的不足。黄循财在制定抗疫政策时，重点兼顾了保障国民的生命安全和生计稳定，并根据疫情的变化灵活调整策略，成功挽救了局面。他的表现得到了广大选民的认可，使新加坡成为抗疫最佳的国家之一，并极大地提升了他的政治形象。

在许文远对内阁部长、前国会议长陈川仁以及全国职工总会秘书长黄志明等共计19人进行的意见征询中，最终有15人推选了黄循财。这一共识得到了李显龙的认可，并在2022年4月16日的记者会上正式宣布黄循财为人民行动党第四代领导团队的领袖。

黄循财首秀关键词：延续与稳定（Continuity and Stability）

在黄循财于5月13日的首秀中，其对于内阁名单及副总理人选的安排，充分体现了其对延续性与稳定性的深思熟虑。在人员配置上，5月13日公布的新内阁名单中，除了贸工部长颜金勇升任副总理，李显龙出任国务资政外，其余现任部长所掌管的部门均未进行变动，王瑞杰副总理也维持原职。黄循财与颜金勇将分别继续领导财政部和贸工部的工作。不仅如此，各部门的政务部长和高级政务部长也基本保持不变，这体现了政府架构的稳定性和连续性。在新加坡政府体系中，政务部长（Minister of State）和高级政务部长（Senior Minister of State）在新加坡政府体系中分别承担辅助部长和执掌部门次级职责的关键角色，前者通常被委派至特定政府部门协助部长，后者则仅次于部长，类似于常务副部长。他们是新加坡政府的重要支柱，也是下一代新加坡领导团队的重要考察对象。在解释为何没有调动部长时，黄循财强调：“本届政府的延续性与稳定性是组阁的关键考量因素。特别是考虑到本届政府任期即将结束，所有部长目前都肩负重任，并且有一些新计划刚刚推出。为了避免任何不必要的干扰，我决定保留所有部长的职务不变，以确保本届政府任期内的平稳过渡。”

在副总理人选方面，黄循财的考量显示了其对政策延续性和平稳过渡的重视。现任副总理王瑞杰自2018年被选为第四代领导团队核心成员后便担任此职，而新任命的副总理颜金勇则早在2010年初就加入了新加坡第三代领导团队。这种跨代组合并非首例，在李显龙执政时期，就曾有过类似安排。例如，当陈庆炎退休时，李显龙委任了同属第三代的内阁部长黄根成接任副总理，与来自第二代领导团队的另一副总理贾古玛形成了跨代搭配。同时，黄循财目前51岁，而颜金勇和王瑞杰分别为65岁和63岁，这样的年龄差距与李显龙2004年出任新加坡第三任总理时的情形颇为相似，当时李显龙52岁，所任命的两位副手，贾古玛教授和陈庆炎博士，当时分别65岁和64岁。 分析认为，黄循财的这种选择既是为了确保政策的连续性和稳定性，也是为了在两代领导人之间搭建一个平稳过渡的桥梁。这样的安排有助于新加坡保持政治领导层的稳定性和连续性，同时也为未来培养新一代领导人打下坚实基础。

在记者会上，当被问及选择颜金勇作为副手的原因时，黄循财强调了两人共同经历过的挑战以及彼此深入了解的重要性。他指出，共同度过疫情的严峻时期让他们更加熟悉彼此的工作方式和应对能力。在这种日益紧张的地缘政治环境下，颜金勇在国际经济领域的丰富经验对于国家应对全球竞争压力将起到关键作用。

另外，黄循财还提到与王瑞杰的长期合作关系。自2011年王瑞杰踏入政坛以来，他与黄循财在教育部和财政部等多个部门共事，并共同负责了2012年的“我们的新加坡对话会”等重要项目。这种合作不仅加深了他们之间的了解和信任，还提高了他们协同推动国家事务的效率。

黄循财明确表示：“我与金勇和瑞杰相识已久，非常重视他们的建议和忠告。我深感荣幸能有他们这样优秀的团队成员支持我的工作。”这番话不仅体现了黄循财对这两位副手的信任和尊重，也展现了他对未来工作的信心和期待。

新总理的挑战：变化和未知

尽管黄循财近期通过多个渠道积极向新加坡社会和民众传达其维护稳定的决心和乐观的态度，他接棒李显龙总理后所面临的政治使命复杂而艰巨。新加坡联合早报精准概括当前挑战为：“内部是一个政治诉求日益多元的社会，外部则是一个更加分化混乱的世界。”这些内外交困的局势在黄循财总理就任前夕的采访中得到了深入剖析。黄循财认为，新加坡当前面临的主要问题包括：国内方面，反对党的崛起对执政党人民行动党构成了显著挑战，同时新一代新加坡民众对生活质量的追求也在不断提高；对外方面，地缘政治的紧张局势对高度依赖国际贸易的新加坡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和冲击。这些问题共同构成了黄循财总理未来执政期间需要着力应对的重大议题。

在国内层面，人民行动党所面临的核心挑战无疑是新加坡反对党的崛起。在2020年的大选中，人民行动党的得票率滑落至历史新低的65%，这与本世纪初的80%和上世纪高达90%的得票率形成鲜明对比。自2015年首次失去一个完整的集选区以来，以工人党为首的新加坡反对党势力逐步壮大，并在社会中，尤其是年轻选民群体中积聚力量。

2006年，当李显龙出任总理并首次领导大选时，仍有部分人民行动党的参选人因缺乏竞争对手而自动当选。到了2015年和2020年的大选，反对党已经参与竞争所有议会议席。在采访中，黄循财深刻认识到：“建国总理李光耀时代一党独大的格局已不复存在。”他进一步指出，“反对党的存在是政治制度中的永久特征，我们已经接受这一现实。” 黄循财警告说，尽管反对党目前声称仅寻求获得至少三分之一的国会议席，但下一届大选若竞争更加激烈，人民行动党的得票率可能进一步下降。甚至存在两个或三个反对党联合取得超过50%得票率、形成联合政府的可能，这一前景并非遥不可及。

面对这一挑战，黄循财表示将采取开放、协商的领导风格，积极倾听各方声音，拓宽接触面，并准备“重新审视一切、检讨原有的假设，以及考虑在不同环境和社会需求下如何调整做法”。他强调，政府并非必须处理所有事务，有时应让社会规范更自然地演变，而政府则扮演聚合各方力量、凝聚前进共识的角色。同时，黄循财表示：“政府治理的关键在于获得人民的信任与委托。只要我在任，我将竭尽全力确保人民行动党继续赢得新加坡人民的信心与信任。”

此外，新一代新加坡民众对于生活质量更高的要求也对新加坡政府带来了挑战。在新加坡经济腾飞的初级阶段，新加坡国父李光耀和时任副总理的吴作栋就和内阁班底定下使新加坡在1999年实现1984年的“瑞士生活水平”的目标。多年来，很多人的“新加坡梦”就是对现金(Cash）、信用卡(Cards）、汽车(Car）、公寓(Condo）和俱乐部会籍(Club）这5C的物质追求。然而，随着新加坡社会经济的发展和民众生活水平的提高，新一代新加坡人开始展现出更加多样化和个性化的需求。他们不仅追求基本的物质需求满足，还渴望高品质的生活体验、丰富的文化娱乐活动及更广泛的社会参与和贡献。这种转变要求新加坡政府必须与时俱进，重新思考并调整其政策和发展方向。 黄循财深刻理解这一转变，并强调必须为新加坡探索新的发展路径。在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新阶段，新加坡正步入一个充满挑战与机遇的未知领域。因此，他领导的政府将采取更开放和包容的态度，积极借鉴国际最佳实践，并勇于创新，以解决新出现的各种问题和挑战。

在国际层面，日趋紧张的地区和全球地缘政治和全球经济重心的转移对新加坡的外部环境造成了严重的冲击。作为一个国际贸易依存度极高的国家（新加坡的贸易额是其GDP总量的三倍），扼守着马六甲海峡这一咽喉要道，并拥有较大的国际和地区影响力的小国，新加坡的安全和繁荣与东南亚地区的安全形势以及国际大国的关系紧密相连。自2016年以来，李显龙总理就多次在国际场合强调，新加坡和东南亚国家并不希望选边站，而是希望与所有国家保持友好关系。这一外交策略由黄循财总理继承。在应对日益复杂的国际和地区环境所带来的挑战时，黄循财强调，新加坡必须坚守中立，避免陷入地缘政治的漩涡中。他坚持国家利益至上，维持一贯和有原则的处事方法。他明确指出：“这意味着我们有时可能会说出或做出令某些国家不悦的事情……我们并非在两个国家之间摇摆以求平衡，不是一天采取有悖某个国家的立场，隔天又向其他国家说不同的话或做不同的事。这不是我们的做法。”

尽管屡屡提及风险，黄循财在国际局势所带来的挑战中也看到了新的机遇。他坚信，亚洲将继续作为全球经济发展的重心，许多跨国企业都将寻求在亚洲建立据点，并将投资分散到不同国家。这增加了东盟地区的吸引力。作为东盟的一员，新加坡凭借其国际声望，能够为企业提供覆盖整个广泛亚洲区域的服务，从而在全球大变革中抓住机遇，实现自身的繁荣发展。

总结：“延续与稳定”遇上“未知和挑战”

如何评价黄循财的首秀？笔者认为，黄循财所注重的延续与稳定，即延续了人民行动党求稳的作风，也是其面临错综复杂，不断变化的国际局势的不二选择。

首先，正如前新加坡国会议员殷吉星所强调的，在新加坡的体制中，旧团队不会随着领导人的更替而说走就走，而是由新团队逐渐接手。自李光耀交班给吴作栋开始，一向谨慎的李光耀并没有直接撒手不管，而是转任国务资政（Senior Minister），继续为新政府把握大方向。此后，新加坡政府交班逐步形成了总理留任国务资政，副总理跨代组合和大选前内阁不变等以求稳为核心的新加坡领导人交班模式。在新加坡领导层看来，这一模式在确保新加坡政策和延续性和可持续性上至关重要，而年纪相对年轻，又曾担任过李显龙首席私人秘书的黄循财自然不会打破这一传统。

其次，在面临复杂多变的国际局势时，这种稳定的领导层交接模式为新加坡民众和国际投资者提供了可靠的预期。在当前形势下，国际关系、地区安全等问题都充满了不确定性。黄循财虽然拥有丰富的政治经验和卓越的领导能力，但他在外交领域的经验相对有限。因此，在短期内保持政策的稳定性和连续性，为新加坡民众和国际投资者提供稳定的预期，是黄循财作为新总理的首要任务。通过延续前人的政策和外交策略，黄循财能够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和空间来熟习和应对各种挑战。

参考资料：

何惜薇. "未来难按‘瑞士生活水平’单一标准发展 黄循财：凝聚国人找到共同前进方向." *联合早报*. 2024年5月15日. https://www.zaobao.com.sg/news/singapore/story20240515-3646856.

陈可扬. "李总理递辞呈 黄循财委任颜金勇和王瑞杰为副总理." 联合早报. 2024年5月14日. https://www.zaobao.com.sg/news/singapore/story20240514-3657784.

郑维. "新加坡大选与‘执政合法性’." *BBC观点*. 2015年9月13日. https://www.bbc.com/zhongwen/simp/world/2015/09/150913_singapore_election_legality

Transcript of Deputy Prime Minister and Minister for Finance Lawrence Wong’s interview with local media ahead of the leadership transition." Prime Minister's Office Singapore. 14 May 2024. https://www.pmo.gov.sg/Newsroom/DPM-Lawrence-Wongs-Media-Interview-May-2024

Changes to Cabinet and Other Appointments (May 2024)." Prime Minister's Office Singapore. https://www.pmo.gov.sg/Newsroom/Changes-to-Cabinet-and-Other-Appointments-May-2024

Lawrence Wong sworn in as Singapore’s first new prime minister in 20 years." Al Jazeera. 15 May 2024. https://www.aljazeera.com/news/2024/5/15/lawrence-wong-sworn-in-as-singapores-first-new-prime-minister-in-20-years#:~:text=Wong%20made%20a%20very%20minor,election%20due%20by%20next%20year.

（作者：黄磊珂 牛津大学全球与地区研究院，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国际战略研究院访问研究员。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注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