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中国⑫｜青岛重新发现高铁

【编者按】

今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澎湃新闻与复旦大学新闻学院联合推出的“记录中国”特别报道项目第三期，走进首批14个沿海开放城市。

这些城市有的已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中流砥柱，有的则是经济发展的标志性城市，有的还在探寻进一步大发展的新路径。

澎湃新闻记者与高校学子们共同记录它们的历程，也是记录中国40年的发展。

今天刊发的是青岛故事。

2008年，第二次改造之后的青岛火车站外景。 本文图片均来自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 王博文 

人来人往间，几百米远处是湛蓝大海，眼前的红瓦黄墙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映射下显得特立独行，不断有人在这里驻足，用镜头记录眼前的一切——拥有百年历史的青岛火车站既是城市的出入口，也是这座海滨城市的一个景点。

在中国铁路济南局集团有限公司青岛火车站客运党总支书记纪胜看来，青岛火车站是时间刻度上的岁月回响、地理坐标上的城市文脉。

从建成至今的一个多世纪间，青岛火车站和胶济铁路历经多次改造，站房不断扩大、车速不断提高。与之相伴随的是，青岛这座城市也在历经风云变化，从沦为德国殖民地到日军占领，从国民政府管辖到全境解放，从临海小城到国家沿海重要中心城市。

特别是改革开放40年来，作为山东经济社会发展重要一极的青岛，不仅入选首批沿海开放城市、获批成为计划单列的城市，而且成功举办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帆船比赛、2018年上合组织青岛峰会等国际活动，还在2016年成为全国第12个GDP总量跨越万亿元的城市，在山东各地市中率先挺进“万亿俱乐部”。

然而，在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李东泉看来，青岛的发展还差点火候，因为没有尽早建设高铁，在由高铁时代带来的区域资源优化整合过程中，青岛重新定位和布局已经落后一步。

值得庆幸的是，青岛正在努力追赶中国高铁时代的步伐。今年底，济青高铁、青盐铁路都计划建成通车，青岛将再添两条重要的交通要道，青岛火车站也将成为这个更密集的交通网的重要一极。青岛火车站客运车间主任修海波称，“为了统一车站的管理规范，济青高铁从邹平往青岛方向途径的8座车站都将交由青岛火车站管理。”

日前，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和复旦大学新闻学院联合组成记录中国报道团队，走进青岛，一窥中国铁路变迁史与岛城发展路。

乘客在青岛火车站售票大厅自主取票。

渔村变身

“青岛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在我的记忆中是一个干净、美丽的小镇，生活气息浓厚，我至今以自己是青岛人自豪，在外面被问起是哪里人时，一直自称我是青岛人。1995年回青岛工作，因为家在青岛，而且觉得青岛很好，这是在读大学和研究生期间游历过中国南北方一些城市之后更深切的感受。”

李东泉是青岛人，1995年在西安建筑科技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回到了青岛，在青岛建筑工程学院（现已更名为“青岛理工大学”）担任教职。回想起自己这段经历，她向澎湃新闻这样感慨。

2000年，李东泉考取了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系人文地理学专业的博士研究生。也是在这一年，她的生活重心转移到北京，此后每年便如候鸟一般，定期返回家乡。

即便是离开了家乡，但是在生活、工作、学习中还是能很容易地找到家乡的影子。

李东泉在准备博士论文时，将研究对象瞄准了老家青岛，研究时间段为1897至1937年，也正是在这段时期，青岛从小渔村发展成一座初具规模的现代城市。最终，她写作完成《青岛城市规划与城市发展研究（1897-1937）》，并由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于2012年出版发行。

李东泉分析说，“青岛虽然有区位优势，但是这种潜力要转换为城市发展的动力，首先需要一个现代化的港口，其次是连接港口与内地的交通线，这也成为德国人在占领青岛之初就已明确的规划。”

青岛在19世纪末还只是一个偏僻渔村，德国人修建的青岛港和胶济铁路成为青岛最初发展的基础动力。

青岛昔称胶澳。1897年11月，德国强占胶澳，并强迫清政府签订《胶澳租界条约》，胶澳沦为殖民地，德国同时获得在山东修筑铁路的特权。1898年9月，德国对外宣布胶澳作为自由港向全世界开放，首段铁路（胶澳至胶州段）在胶澳和胶州同时开工。

1901年4月，首段铁路交付使用，距离海边几百米处的青岛火车站也同年投用。至1904年，胶济铁路全部建成通车。

20世纪初，当中国还处于晚清统治时期，大多数地区还处于经济相当落后的状态、不知城市为何物时，青岛走在了其他城市的前面，借助世界先进的城市规划和港口铁路建设，从一个普通的小渔村，转变为具备世界级先进港口和城市建设标准的现代城市。

青岛火车站内景。

改革前沿

对青岛而言，20世纪初可以看作是这座城市被迫开放所带来的快速发展期，而1978年应该是它主动抢抓改革开放机遇奋起发展的一个起点。

1978年12月18日至22日，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在北京举行，全会作出了实行改革开放的决策。

1979年7月26日晚，在青岛火车站，自1968年进入济南铁路局工作的薛安国参与了一次重大人物的接站工作，伴随着习习海风，一位个头不高的领导微笑着走下火车,与迎上来的山东地方领导们一一握手。他说，我很想来青岛看看。

这位“个头不高”的领导就是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

1979年7月28日，邓小平在八大关小礼堂召开山东省委、青岛市委书记会时指出，青岛地处胶东半岛，是一个轻纺工业和港口旅游城市，同时也是中国东部和山东地区工业基础和社会发展较好的城市，要想进一步发展，改革开放是最好的出路。

1979年7月31日，邓小平离开青岛。自此，青岛巨变的大幕拉开。

在青岛期间，当了解到青岛缺水比较严重时，邓小平说，缺水的问题不解决，青岛就不能发展。为从根本上解决青岛缺水问题，1983年10月中央同意将莱西、平度两县划归青岛，后来又批准“引黄济青”调水方案。

1984年3月26日至4月6日，继在深圳、珠海、汕头、厦门4地设立特区后，部分沿海城市座谈会在京召开，会议建议开放天津、上海、大连、秦皇岛、烟台、青岛、连云港、南通、宁波、温州、福州、广州、湛江和北海14个沿海港口城市。随后，这 14个城市正式成为国家首批沿海开放城市。

1986年，青岛城市发展再获最强助力：10月，国务院下发“关于对青岛市实行计划单列的批复”。

该批复称，“青岛市是沿海开放港口城市，在国民经济中占有重要地位。为了加快青岛市对外开放的步伐，进一步探索沿海开放港口城市经济体制改革的路子，充分发挥中心城市的作用，国务院决定对青岛市在国家计划中实行单列，赋予其相当于省一级的经济管理权限，并同意在青岛市进行经济体制综合改革试点。”

无论是区划调整，还是行政体制的改变，都给青岛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政治支撑，与城市发展相伴随的还应该有便捷交通的建设。

1984年10月，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在青岛考察时曾提出，“青岛是山东经济、文化和科技中心，从发展眼光看，也是交通中心，要求尽快把青岛建成连接五大洲12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枢纽之一。”

1990年12月28日，胶济铁路复线全线贯通，结束了自1904年以来胶济铁路单线行车的历史。复线开通后，列车运行时速由80公里提至100公里，年货运能力由1800万吨提至3000万吨以上。

伴随着胶济铁路复线的建设贯通，青岛火车站为应对不断增长的客流，改建项目启动。

“车站改建规划完成后，制作了模型在中山公园展示，以征求公众对车站改建的意见，最终确定保留德式建筑风格特点，钟表楼、候车室的一部分用原有材料异地重建。”薛安国回忆说。

1988年2月1日青岛火车站改建工程奠基；1991年2月15日青岛火车站候车楼改建工程开工；1992年7月1日青岛火车站广场开工改造，总投资约2亿元，面积 3.1万平方米；1994年8月8日青岛火车站广场地下建筑工程主体提前封顶。

青岛火车站改造后，站房均保持了原老火车站红瓦黄墙的欧式风格，白色的防雨棚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也是在1994年，修海波调到青岛火车站工作，她说，“以前也看过很多地方的火车站，像青岛火车站这么漂亮的真的很少！”

此次改造后的青岛火车站创下多个“全国之最”——唯一仿欧式铁路车站，风雨棚跨度全国最大，地下候车室全国最大。

奥运荣光

青岛火车站也是中国铁路变迁史的“活化石”。

纪胜刚参加工作时，是在售票员岗位，这个岗位的人员基本上能手绘出全国所有火车站包括所有线路的示意图，他对中国铁路近些年的变化感同身受。

他说，“以前只能通过车站窗口和代售点购票，所以每当春运，购票的旅客排到了大门外面，还有人提前一天，早早地拿马扎子坐等出票，一等就是一天一夜。现在开通实名制网络购票后，明显便捷了很多。”

薛安国对铁路的更新迭代有更深的感受，他称，“从青岛乘火车到济南，解放前需要大约12个小时，上世纪80年代减为8小时，上世纪90年代约为6小时，2000年前后大约4小时，而现在只需2个多小时。”

薛安国所说的这种提速，是以机车和铁轨等相关运行设备和基础设施的技术保证为前提的。胶济铁路建成一百多年来，经历了蒸汽机车、内燃机车、电力机车牵引列车等三个阶段，这也是中国铁路机车的发展演变史。

铁路总是因城市而变。承办第29届奥运会帆船比赛，是青岛发展史上的大事，为迎接这一国际赛事，铁路提速、车站改造被提上日程。

2001年7月13日，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先生在莫斯科宣布：北京成为2008年奥运会主办城市。随后，青岛被确定为北京奥运会伙伴城市，承办奥运会帆船、帆板水上运动项目。

青岛火车站改造工程被提上日程，并明确为由铁道部和青岛市政府共同投资建设的2008年奥运重点工程，总投资13.2亿元。

2007年1月，青岛火车站改造工程开工建设。2008年7月，奥运会开幕前夕，改造后的青岛火车站投入运行，新的青岛火车站拥有6个站台、10条线路，地下候车室建筑面积达到10000多平方米，站台上方的无柱风雨棚达到65000平方米，这也是青岛火车站现在的样子。

在此之前的2006年9月，始于2003年胶济铁路的电气化改造工程全面竣工，成为山东省第一条实现电气化的铁路线。2007年1月，胶济铁路客运专线工程开建，2008年12月全线建成通车，胶济客运专线基本上与原胶济线平行，投入使用后实现了铁路运输的客货分离，从根本上解决当时客货混行、运输负担重的实际困难。

2007年4月18日，伴随着全国铁路第六次大提速，青岛首次开行动车组。纪胜说，经过二次改造的青岛火车站是胶济铁路上大量动车组的始发站，成为城际列车及高等级旅客列车重要枢纽，百年胶济线已经达到世界铁路既有线提速最高水平，从此驶入“高速时代”。

奥运会来了，青岛火车站迎接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2002年退休的薛安国主动当上了奥运会志愿者。薛安国说，“当志愿者期间，服务了很多陌生人，听到了他们对青岛的评价，所以对国家的强大和青岛的发展也算有了切身的体会！”

为了迎接奥运会，当时担任青岛火车站售票处主任的修海波和她的同事们请来了外教、掀起了学习外语的热潮。她说，“那段时间，我们每个人都抱着学习手册练习，每天早晨的点名会议上每人都要秀一段英语！”

2008年8月9日至23日，第29届奥运会帆船比赛在青岛举办，先后进行了9个级别11个项目的117轮比赛，举行11场奖牌轮比赛，产生11枚金牌。中国帆船队殷剑在女子帆板比赛中获得金牌，实现中国帆船项目奥运金牌“零”的突破。

奥运会让更多的人了解了青岛，但是青岛并没有很好地抓住赛事给城市带来的机遇。

在位于青岛市崂山区东海东路78号的青岛规划展览馆内，展示着一张青岛城市地位的历史演变折线图，2008年第29届奥运会帆船比赛之后，青岛城市地位曾有过一段下行的过程，被视作是“后奥运时代迷茫期”。

“原因之一是没有尽快建设高铁，在由高铁时代带来的区域资源优化整合过程中，青岛重新定位和布局的机会已经落后一步。济青高铁今年底才通车，沿海铁路只计划到连云港，应该尽早通到上海。”李东泉分析称。

上合机遇

走过了“后奥运时代迷茫期”，与奥运会时隔十年，青岛又迎来一次更高规格的国际性会议——2018年上合组织青岛峰会。

为迎接峰会，车站与城市再次联动了起来。

“车站与青岛当地相关部门组织了多场安保、消防、医疗等方面的演练。车站还专门设立了外宾接待站，还有配有一名精通三国语言的志愿者，确保参会的每一位嘉宾都能到达要去的地方。”修海波称。

6月9日至10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青岛主持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元首理事会第十八次会议。欢迎晚宴、小范围会谈、大范围会谈、双边会见、三方会晤……短短两天时间，20余场正式活动，峰会达成广泛共识、取得丰硕成果。

初夏时节的青岛，成为中国又一“国际会客厅”，见证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成功实践。习近平主席在大会讲话中评价6月的青岛是“风景如画”。

峰会后带火了青岛的旅游业。

修海波说，“以前我们火车站还有淡旺季，峰会后只有旺季。每个周末都有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来到青岛，在青岛火车站前面合影拍照，还有人向我们打听，怎么去看灯光秀。”

带动的不仅是旅游业，青岛也对城市发展“迷茫期”说不。

据新华社2018年7月报道，习近平对上合组织青岛峰会成功举办作出重要指示指出，办上合峰会，为青岛、为山东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机遇，希望认真总结“办好一次会，搞活一座城”的有益经验，推广好的做法，弘扬好的作风，放大办会效应，开拓创新、苦干实干，推动各项工作再上新台阶。

2018年6月，中国共产党青岛市第十二届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举行。会议要求，要放大上合组织青岛峰会综合效应，以中国—上海合作组织地方经贸合作示范区建设为牵引，深度融入“一带一路”建设，主动融入国家开放大局，打造对外开放新高地。

入选首批沿海开放城市30多年后，中国—上海合作组织地方经贸合作示范区有望成为青岛发展的又一重大机遇。

目前，青岛市商务局正在抓紧研究完善《“中国—上海合作组织地方经贸合作示范区”发展规划概要》，并将紧密对接上合组织实业家委员会秘书处，将修改完善后的规划方案反馈至上合组织各国，争取各国对示范区项目支持。

在城市发展的定位方面，青岛也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官方公布的信息显示，《青岛市城市总体规划(2018～2035年)》已经启动编制,作为中国—上海合作组织地方经贸合作示范区核心区的承载地，胶州市空间发展容量、人口规模等因素拟纳入青岛市中心城区规划编制范围进行综合考虑。与此同时,山东省委省政府已明确支持青岛建设国家中心城市,青岛市正在积极争取。

而在《青岛市城市总体规划(2011-2020)》中,青岛城市定位为国家沿海重要中心城市。这意味着，青岛从国家沿海重要中心城市向国家中心城市迈进的号角已经吹响。

如果说中国—上海合作组织地方经贸合作示范区为青岛“后上合时代”的发展开辟了新天空，那么青岛还需要一双飞往新天空的翅膀，便捷的交通运输体系应该是这双翅膀。况且，综合交通枢纽能力、对周边地区的辐射能力，本身就是建设国家中心城市的必要条件。

“现在借新总规编制，确实需要面对未来，重新整理思路。青岛自然环境优越，城市优美，市民朴实热情，一方面可以借鉴旧金山湾区的经验，进一步提升城市生活环境质量，培育社会资本，为城市创新发展提供条件，另一方面，适应全球化发展趋势，从更大尺度的区域城市网络、甚至世界城市网络的角度，拓宽青岛的发展空间。”李东泉这样分析。

在李东泉构思的发展思路里，区域性的快速交通网依然发挥重要的基础设施支撑作用，借助高铁建设，可以集聚胶东半岛乃至江苏北部的资源和要素，可以与北京、上海更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提升青岛作为山东省的龙头地位。

“近年青岛的龙头地位虽然有所下降，但还没有其他城市能够替代。近代历史已经证明，青岛发展的好，会带动整个山东的发展。”李东泉称这是地方决策者应达成的共识。

2018年12月底，经过近三年的建设，中国第一条以地方为主投资建设的高速铁路济青高铁将正式通车，另一条青岛至盐城的青盐铁路也在与济青高铁同步开展按图行车试验,有望同期通车。

济青高铁全线设济南东站、章丘北站、邹平站、淄博北站、临淄北站、青州市北站、潍坊北站、高密北站、胶州北站、青岛机场站、红岛站等11个车站,最高运营时速350公里。

修海波最近这段时间周末都不能休息，除了车站的日常工作，她还要组织对济青高铁沿线多数车站的工作人员进行岗前培训。

她说，“青岛火车站现在不单指一座车站了，青岛境内的所有火车站都归青岛火车站管理。而且，济青高铁从邹平到青岛这一段的8座车站都由青岛火车站管辖，主要管理人员都来自青岛火车站。”

济青高铁的开通，让长期处在交通末端的青岛加快了与外界交流的速度。

纪胜分析说，“济南至青岛运行时间由原来的近2个半小时缩短至约1小时。同时，济青高铁东接青岛枢纽，与青荣城际、青连铁路等衔接，成为通达山东沿海烟台、威海、日照各中心城市快速客运的主通道，形成山东省内的‘2小时’交通圈。”

在中国铁路变迁和岛城发展的过程中，年逾百岁的青岛火车站既是“见证人”，也是“参与者”，他们之间的故事仍在继续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