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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评 | 刘思语:《老井》:情感与责任,人与自然,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博弈

2024-05-24 01:0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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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情感与责任,人与自然,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博弈

作者:刘思语

《老井》电影海报(图片来自互联网)

《老井》是西安电影制片厂于1987年出品的剧情片,由吴天明执导,张艺谋等主演,该片主要讲述了在黄土高原上的老井村世世代代打井而不断失败,村里也十分穷困,许多单身汉都说不上媳妇。高考落榜后回乡的姑娘巧英和同村的孙旺泉两情相悦,但万水爷为了给旺泉的弟弟也说上媳妇,强力劝说旺泉去做寡妇巧凤家的“倒插门”女婿,迫于父亲打井时被炸死在井下,家庭压力很大,旺泉只好辜负巧英,无奈答应。而万水爷将打井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旺泉、旺才、巧英等年轻人身上,旺泉也在水利局孙总工程师的推举下前往县里学习地质知识,待到他学成归来,几位年轻人日以继夜地寻找合适的打井地点,功夫不负有心人,老井村历史上第一口凭借科学的方法勘测出的井终于开始动工了。但就在全村人奋力打井时,塌方事故发生了,旺泉、旺才、巧英被压在井下,在随时都可能死亡的时候,旺泉和巧英终于做了一次夫妻,不久,两人被救出井,而旺才不幸牺牲了。旺泉出院后又带领大家打井,但这次根本没有资金支持,万水爷带头捐出了自己的棺材,喜凤捐出了自己的缝纫机,巧英拿出了自己的嫁妆家具,村民们见此也都踊跃捐献,筹齐了打井的资金。终于,老井村的的一口井出水了!影片最后以村民刻的石碑作结,上面镌刻着鲜红的“千古流芳”四个大字和老井村上百年来因打井而英勇牺牲的前辈们。《老井》荣获1988年第二届东京电影节最佳影片,第八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故事片,第十一届大众百花奖最佳故事片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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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节线与感情线交织

影片《老井》是有两条线索相互交织的,一条明线是老井村奋力打井,另一条暗线是巧英、孙旺泉和喜凤三人间的情感纠纷,情感线和情节线的巧妙融合将人们的命运和自然环境联系起来。主人公们的命运与自然环境的束缚息息相关,在影片中具体体现为主人公们的情感纠纷主要以自然环境来推进。

片头旺泉和巧英给村中打井队送水,两人说说笑笑,接着用群山的大背景衔接,引入巧英和旺泉爸富贵的第一次见面,富贵被从井里拉上来后就筋疲力尽地瘫在井边,大声喘着气,最后以旺泉和巧英在群山间挑着水桶落下此幕,两人的身影在广阔的群山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简直要被吞没,雄伟的自然景象穿插在两人的感情戏之间,其实影片一开头就为两人的爱情悲剧埋下伏笔。紧接着影片即进入到旺泉父亲私自决定了旺泉的婚事,进入第一个矛盾点。紧接着旺泉在喜凤家帮工,接受丰盛热情的款待,坦然地打听秀水爹打井身死的过程,面对喜凤递来的金钱也是只有一点疑惑,直到喜凤妈告知他们要结婚的消息,旺泉才如梦初醒,愤然离去。在这场戏里,旺泉更像是一个被动的旁观者,并没有把自己真正置身于这个小乡村,直到他了解真相,影片的动作迅速加快。从月夜密谋出逃,到私奔受阻,到旺泉屈服于命运,几个情节迅速展开,一闪而过,正体现了矛盾的强烈。打井的事故突然穿插进来,富贵的死亡将矛盾推至最高点,也是情感线和情节线的第一次交织,父亲的死亡让旺泉不得不屈服于命运,两人爱情更加不可能。在父亲血红的棺材旁,旺泉和喜凤的婚事彻底敲定,此后又插入了一段村里人对于打井的不看好的议论,说明老井村是打不出水的,才引出结婚时的喜庆画面,这是两线的第二次交织,个人的感情终究受到环境的束缚,个人的命运终将受到家庭,社会的影响。当旺泉走在山路上时,背上是厚重的大石板,他举步维艰,一如他的境遇,在喝水时巧英抖落的草屑更是让他心痛,当晚,旺泉接受了喜凤,有冲动也有无奈,接着,第二天,晨光熹微,旺泉端着尿盆,默默向外走去,他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至此,村里找水已经没有了希望,而旺泉和巧英的爱情似乎也就此落幕,一切再次归为平静。

影片情节新的起点是石门村和老井村因双泉井的所属问题发生了械斗,矛盾又迅速上升,旺泉用跳井来挽回这个局面,随着他滑落井中,一切厮打动作瞬间结束,只留下一个空洞的井的镜头,旺泉的英雄形象也从此时开始塑造,他也真正融入了这个村。旺泉在前往县里中学学习前,万水爷曾为他践行,他把希望寄托在了旺泉身上,也借酒意向旺泉表示了自己的歉意,他知道旺泉和巧英的感情,但为了井,也为了旺泉的弟弟,他别无办法。旺泉默默听着万水爷的话,闷闷不乐的饮酒,他既痛苦又无奈,即使内心思绪翻涌,深感委屈,也不愿在万水爷面前透露半分,万千思绪最终汇为四个字,“爷爷,你喝。”这段情节也体现了个人命运受自然的束缚。紧接着,旺泉学成归来,巧英也回村了,然后紧接着面前就出现了一场羊和人抢水的画面,引出村支书把旺泉,旺才和巧英召集起来,商量找井位事宜,情感线和情节线似乎都有所回暖。而旺泉和巧英在找水途中感情又有回温,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旺泉在早晨拒绝倒尿盆,但这次反抗是不彻底的,随着喜凤将自己怀孕的消息告知旺泉,旺泉的反抗如过眼云烟瞬间消散了,当他在早晨再次捧着尿盆出门时,他的内心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打井工作开始后,旺泉把全部精力放入打井事业中,与巧英的感情更是偃旗息鼓,即使巧英故意和其他青年调笑,旺泉也没有过大的情感波动,至此情感线跌至低谷。但随着打井时的坍塌事故,旺泉和巧英被压在井下,在狭小的井下,面对死亡的威胁,道德和社会规则的束缚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巧英第一次向旺泉吐露了自己的心声,她想和旺泉一起把井打了,在到外面的世界去,两人情难自禁,才有了第一次的结合。但是两人的情感到达了顶峰,井却还没有打成,束缚两人的环境困境还未解决,这段感情注定不会一直美好下去。果不其然,在医院里,旺泉告知躺在病床上的巧英自己要回去了,巧英叹息着询问他,那口井还要再打吗?旺泉无言,两人的感情由巅峰跌至谷底,就此结束。最后,旺泉回村,万水爷召集村民募捐再次打井,影片以打井的成功收束。

影片的情感线以旺泉和巧英的感情破灭的悲剧结束,而情节线以打井的成功的欢喜结束,似乎小情小爱最终必定要给社会价值让路,旺泉在爱情和家庭面前也必须做到妥协,他虽然失去了爱情,还因入赘丧失了农村的男性尊严,但在投身打井事业后,他的形象就变得光辉而伟大,他身上的标签,譬如爱情的失败者,“倒插门”的女婿,都将因此而抹去,只剩下顽强奋斗,为老井村打出井的英雄这一形象。在中华人民为了生存团结起来,向大自然“要水”,以求得生存面前,个人的爱情,个人的自由和个人的幸福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归根结底,旺泉爱情的失败和事业的成功都源自中华名族所传扬的精神文化,那就是个人利益必须为集体利益让步,无数“打井人”们的集体价值和力量必将流芳千古,也体现了千年来人民心中所承担的家庭责任,这是我们民族家族传承的精神内核。正是生的渴望和爱的渴望不可兼得的情况下,这种对集体精神的颂扬和对爱情悲剧的叹惋使《老井》更具艺术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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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地上的生存困境

整个老井村,几百年世世代代都没有打出一口井,所有人都活在对水的极度饥渴中,不想坐以待毙的人们一辈接一辈地打井,又一辈接一辈地牺牲在井下。片中人物因缺水都处于一种狂躁又不安的状态下。出于对水的渴望,本该和睦共处的两个邻村为了争夺一口已经干枯了的井,使阴招,谎话连篇,爆发了极其惨烈的械斗,而面对缺水状况的羊也和人展开了抢水大战,人们的生存状况受到极大的威胁。

而对水的饥渴很快就体现在了性关系上,由于缺水,老井村没有女人愿意嫁进来,挖不出水就意味老井村很多男人要打一辈子光棍,男人们合法解决生理需求和情感需求的途径就此被束缚。影片中有几处对女性内衣的镜头,正体现了村子里的欲望压抑,男人们不得不靠女性内衣来闻一点“女人味”。在一段辛苦的挖井工作结束后,男人们会因各种粗俗的淫浪段子而激动不已,手舞足蹈。在喜凤和旺泉结婚后的晚上,更是有不少年轻男人蹲在他们的墙脚下。在当时性是被束缚的。然而,讽刺的是,在旺才因挖井死去后,他反而能得到一些公认的,虚假的慰藉,如在旺才的葬礼上,他的棺材里被放入了女明星的照片和一本爱情诗集,但当他死去后这样做又能有什么意义呢?而旺泉也因贫穷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爱情,倒插门到寡妇喜凤家中,巧英也因此失去了自己的爱人。缺水导致了性和爱的压抑,给人们的精神加上一把牢固的枷锁。

受过教育的巧英渴望摆脱老井村的束缚,但她的两次自救,高考和私奔,都以失败告终,自暴自弃的她因挖井事故和旺泉被封在井下,两人在短暂脱离了现实的束缚时,终于做了一对真夫妻,直面了自己的欲望,打破了精神的枷锁,两人相拥的场面和群山的景色相交叠,辅以悠长的号音,显得格外唯美,也象征着他们终于实现了精神的解放。但这种解放只是短暂的,只要井没打出来,大环境的枷锁就无法永远根除!随着第一口井的挖成,巧英走出了茫茫大山,走向世界,老井村的困境解决了,但片尾石碑上却记录着那些一辈子深陷打井中的先辈,一如无数黄土地上的穷苦人民,辛勤一生却还是找不到自己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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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代导演的矛盾心理

吴天明是第四代导演,即在文革前后参与到电影创作中的导演,吴天明的电影创作初期正处文革之后几年,当时社会的政治和文化都在进行拨乱反正,人们在对过往的历史进行反思和总结,以“反四人帮”为主题的伤痕电影引发热潮,导演们试图摧毁文革期间中国式电影的“癌症”,虚假,就必须去除那些极其“高大上”的英雄形象,就必须思考如何表达普通人的感情,表现普通人受到的伤害,借此来批判文革,治愈人们所受的精神创伤,这也使得电影视角从讲英雄的大故事逐渐转向讲平民百姓的小故事,追求质朴自然的风格,将政治从电影中淡化,着眼于对人性的全方面表现。随着改革开放的进行,大量的外来文化对本土传统文化产生了巨大冲击,第四代导演根本无法回避现代文明的侵袭,他们对于现代的文明既有热情的呼唤,又充满着疑虑和抵抗,对于传统文化既有批判又暗藏着深深的不舍和依恋,他们是中国电影承上启下的一代,在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之间不断徘徊,致使其作品中也包含了多种矛盾的思想。像吴天明的《老井》就将目光投注于老井村打井的穷苦百姓身上,旺泉和巧英都向往走到外面的世界,但旺泉为打井只能永远留在老井村,只有巧英一人走出了山村,虽然打井的顽强拼搏的精神值得赞颂,但不可否认的是,封闭闭塞落后的老井村已经成为了年轻人身上的枷锁,阻遏了年轻人向现代化文明迈进的脚步。这正体现了吴天明的思想上的矛盾,他既向往走向新时代,又无法避免地对过去的传统投去深情又悠长的一瞥。

这一点也体现在《老井》中,祖祖辈辈用传统方法几百年都没有打出井来,万水爷终于将希望寄托在年轻人身上,他希望旺泉能用在县里学到的地质水文知识来为老井村打出第一口井,但他又认为“兴许咱老井村能出个把神来”,这还是一种把知识神话的传统思想。万水爷作为传统的象征,一直在困难来临时引导村子前进的方向,就在井口塌陷的事故出现后,老井村才正式引入了现代打井技术,大家踊跃捐款,井打成了,也象征着新的事物在慢慢被人们接受。但我们如果细究情节,就会发现影片其实更多的把重心放在了老井村的村民打井的顽强不屈,愚公移山式的民族精神上,而对于新技术对打井的影响只是匆匆带过,更体现出吴天明的矛盾心理,他既相信新技术能带来新发展,又因对传统的恋恋不舍而不愿过多提及,处于一种十分纠结的状态。而面对老井村中唯一走出大山的女性巧英,吴天明也没有给过多的介绍,我们甚至不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又是因何萌发了先进思想,她更偏向与是一个为了制造旺泉的感情和生活间的矛盾的配角,吴天明的思想局限使巧英这个角色失掉了许多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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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老井》着眼于太行山区农民的贫苦生活,叙述了孙旺泉等老井村村民坚持不懈地打井,愚公移山式的与自然抗争,以谋求生存。影片中朴实的农村场面展现了黄土地上贫苦百姓的生活图景,展现了传统社会的农村文化,也以质朴的镜头语言揭示了百姓的生存困境和精神枷锁。在打井过程中,导演用主角旺泉的选择高度赞扬了为集体利益而牺牲个人幸福的大义精神,也蕴藏了在社会发生巨大变革时,其在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之间的徘徊和踌躇。

【参考文献】

[1]邵牧君.《老井》品析[J].电影艺术,1987(12):12-19+22.

[2] 张军. 电影《老井》的艺术构思 [J]. 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88, (02): 105-108+113.

[3]田一然.历史底蕴·民族文化·现代意识——中国“第四代导演”电影创作论[J].电影评介,2023,(10):39-42.DOI:10.16583/j.cnki.52-1014/j.2023.10.022

[4]赵辰.传统烙印下的思变——吴天明导演影像文本探析[J].视听,2020,(12):113-114.DOI:10.19395/j.cnki.1674-246x.2020.12.059

(本文为北京大学通选课《光影中的百年中国》2023年度期末作业,获得“新青年电影夜航船2023年优秀影视评论”)

新青年电影夜航船

本期编辑 | 孙雁南

图片来源于网络

原标题:《锐评 | 刘思语:《老井》:情感与责任,人与自然,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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