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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巴黎,可不得这样么?

2019-01-21 19:4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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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欧洲秋冬时装周又过去了一周,在20号结束了男装展示。这一周里,我以一个在时尚杂志工作但丝毫不懂时装行业的圈外人身份客串了街拍摄影师,采访了设计师和明星,继续在一个又一个秀场串场。最初的浮华体验过后,时装周展现出它秩序森严的一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号码牌,标注着在这个圈子里的位置。

撰文 / 靳锦,编辑 / 何瑫,摄影 / 杨钰、心怡、靳锦,视觉 / 谷粒多

“来这里!”巴黎东京宫Rick Owens秀场口,一个女孩朝我挥手。

巴黎湿冷,风又大,一吹就令人怀疑出门的意义。秀场门口聚集了二三十人,穿衣厚度把现场区分为两类人,街拍摄影师和被拍者。前者大多穿着黑色羽绒服,戴黑色帽子,脖子上挂着黑色相机,像一群冬季栖息的群鸟。后者分散在各个角落,着装清凉,身上挂着几块布料,裸露的手臂划过空气。

杨钰整个人缩在厚重的外套下。突出的是一双手,戴了露出五个手指的毛手套,紧紧抓住相机,随时举起按下连拍的快门。她每天要跑四五个秀场,在户外站几个小时拍照。冷就没心情拍照,至于“穿得好看或者不好看,被拍或者不被拍,对我来说无所谓。”

她不在乎的,是另一类人所追求的。不远处,一个只穿着白色透视衫的高个美女正在抚弄头发,身边穿加拿大鹅的摄影师不停按快门,再慢一点,空气中的水分就要把她好不容易弄蓬松的头发压下去。

几个画着烟熏妆,衣服像几块破布叠起来的日本少年,看到摄影师经过,就吞吐几口烟,凑一起摆个造型。

而他们身后,是一个上身穿短袖,把皮袄围在腰间,头发上还别着一个扇子的大叔。他们中有模特、博主,也有普通人,试图博取关注,就必须展示亮点。

大家各展神通,称得上是争奇斗艳了。

杨钰和我打招呼,眼睛却盯着来看秀的人,我很犹豫,觉得不应该开口问问题,担心打扰到捕食者。但眼前这些人并不是杨钰的猎物,她还在搜寻。

一个年轻姑娘从广场这头,走到那头,又返回,再来一遍。她几乎吸引了大部分摄影师的镜头,包括杨钰。“你看她就很聪明,很有点,”杨钰指着她说。

这个姑娘之所以在和上述那些拍摄对象的较量中占了上风,是因为她穿了一双鞋跟像高跟鞋的黑色运动鞋——和杨钰一样,许多摄影师受雇于时尚杂志或者网站,主要拍穿搭,奇装异服并不如一件出色单品有用。街拍的主要功能之一是导购。

我修正了自己的看法,在这块不大的广场上,大家互为捕食者。头上别着扇子的大叔还是输了。

杨钰喜欢比较经典的穿搭。她的目标出现了:一个穿着大衣的男士走出秀场。其他摄影师也发现了他,立即围上来。街拍摄影师有不成文的规矩,抢到前排有力位置的要蹲下,不能挡后面的镜头,拍完立即横着走到一边,后排补位。如果街拍对象在移动,摄影师们也会呈阶梯状半椭圆形一起移动。

西方摄影师人高马大,杨钰个子小,战略就是跑,找准空隙,将街拍对象请到一边。她之前抢位置,曾被一个摄影师的相机撞到鼻梁,眼泪瞬间下来;被踩是家常便饭,“一般都属于被人撞飞的状态”。杨钰拉着男士,请他走到道路一边,男士听从了她的建议。

街拍,摄影师杨钰,instagram:beforeeesunrise 

她独享了这个画面。

做了一个小时街拍摄影师,我冻得不行,回到车上。司机问我看什么秀,Rick Owens, 我说。

欧文啊,司机亲切叫了一声。在时装周待了一周,我习惯听到人们准确念出设计师的名字,不论多长,比如Ann Demeulemeester,都熟练得好像是他们的邻居。欧文这个词让我回味了一下。

“我喜欢欧文,我自己就穿,这件秋衣、裤子都是欧文的。”司机掀起衣服给我看。秋衣这个词也让我回味了一下。司机Sam是中国人,在法国待了二十年,开口依然立刻让人识别出他的家乡,东北。

Rick Owens的设计风格比较哥特。刚才的秀上,衣服基本是黑色,层层叠叠套在骨瘦如柴的模特身上。他在社交网站上更出名的是2015年秋冬系列,男装在裤裆处留了一个大洞,模特暴露出下体,在T台上晃来晃去。

此处没有图片。

你为什么喜欢欧文呢?我问。我的衣服都是黑色的,Sam说,欧文的衣服剪裁宽松,穿着舒服。我以前一直很奇怪,时装周上很多模特走秀穿的衣服看上去太夸张了,谁会在现实生活中穿出门呢?采访的一位设计师告诉我,T台设计款经常有惊异的设计,主要是为了表达一种概念,而基于这些概念的真正投入生产的品牌成衣都很实穿。

Rick Owens曾解释过那场秀,“赤裸是男性最原始最自然的姿态”,他要表达对自由的探讨。这种设计款不会投入生产,但成衣系列继承了“自由”的概念,不束缚身体。司机Sam的感受,就是作为一个微胖界人士,找到了合身又有设计感的衣服。

我想起电影《穿Prada的女魔头》里有一段“蓝毛衣理论”。时尚杂志主编对新人说,你的天蓝色毛衣,之所以是天蓝色,是因为某大牌设计师率先使用了这种颜色,由权威媒体挑选出来拍摄刊登,而后的设计师效仿带动了更多跟风设计。不要以为你与时尚无关,你的选择其实都是时尚的产物。

欧文的衣服我都穿几年了,司机说,在巴黎,追流行是追不上的。他每年都带看时装周的客人,对时尚行业的时间流转很敏感,“一个品牌一季度出几个爆款,一年四季,巴黎有多少品牌?追完了狮子,还有虎头,还有小蜜蜂。追是追不过来的。”

这句话简直是时尚黑话。狮子指的是Givenchy推出的卫衣,虎头是Kenzo的标志性印花,小蜜蜂则是意大利Gucci的设计。

师傅,你很懂啊,我说。

搁巴黎,可不得这样么?Sam说。东北腔。

他那件所谓的欧文家秋衣,其实是卫衣,价值七百欧。好贵啊 ,我感慨。Sam头也没回,“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

“我们最好分开行动,我站在这里,你去另外一个门,”心怡对我说。她握住相机,眼神变得非常机警,属于街拍摄影师的时刻到了。

心怡要拍摄的种类是“off duty”,模特下班,捕捉他们走完秀后的样子。问题在于,有的秀场有很多出口,不知道模特会从哪里出来。

我走到后门,望着黑洞洞的出口,生怕错过了什么。对我来说,辨认谁是模特并不容易,尤其是当他们换上厚重的冬装之后。任何一个瘦且高的人出来,都令我紧张。心怡不知何时站到我身边,“他们就是从这个口出来。”她非常迅速地认出了几个,xx,xx,名字依旧熟悉得像邻居,并能指认出其中一个模特是“排名top50”。

哪一行都需要专业素质,我想。哪一行都竞争激烈,后门处站满了街拍摄影师,门卫不停指挥,才清理出一条通行的道路。Top50是Tim Schumacher,金发,高大俊美,对着镜头腼腆地微笑,出来后和摄影师轻声聊了几句。

模特Tim Schumacher,摄影师心怡,instagram: xinyi_zheng

T台上绝不会见到这样的笑容。模特是衣服的载体,一切服务于展示。秀场摄影师镜头下的模特,与街拍摄影师截然不同,他们拍的是衣架子,不需要有笑容,更不需要有语言。有次走秀,模特没有走在灯光下面,秀场摄影师直接吼了出来,喊他走回去。秀场本来就暗,如果模特再走到阴影里,摄影师就没办法抓拍到这个look,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听时装编辑讲八卦,一次大秀前,模特已经做好妆发,却被告知自己的服装不用上台了。他被按住头直接洗掉了妆发。

而一旦下了班,走出秀场,迎接模特们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种待遇。他们会受到热烈的追捧。

首先迎接他们的是街拍摄影师友好的招呼。模特们随意伸展手臂,抽着烟,哪怕接电话都不耽误拍摄,街拍摄影师告诉他们,你们真美。模特会和相熟的摄影师寒暄,和新认识的摄影师互关instagram,他们从衣架子变回了人。我问心怡为什么喜欢拍模特。模特好看呗,她笑了,就是好看,喜欢拍他们有故事的瞬间。

模特off duty,摄影师心怡,instagram: xinyi_zheng 

这样的瞬间属于模特,也属于街拍摄影师,只会发生在一场秀结束之后。秀场上,品牌处在权力中心位置。几天前的米兰,心怡为Prada拍摄后台照片。她只被允许拍摄妆发,走进休息室,看见一屋子穿着黑色长袍、头上别满夹子的模特,在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Prada后台,摄影师心怡, instagram: xinyi_zheng

“茶水间的模特,大家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累得要死,”心怡说,“(我)站在那儿就觉得我在干吗,你说出去,我进了Prada的后台,就很酷,但其实你什么都做不了。”她给这群别着夹子的模特们拍了大头照,一到时间,“马上把我们拉出去,赶走”。

时装周进入尾声,每天看秀的次数少了,我们有机会坐下来慢慢吃个午饭。

时装总监Anson说,原本计划采访某品牌设计师,对方临时取消了采访。他有点生气,没有回复对方,第二天看秀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到了第二排的位置。

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因果关系,但这更令人生气。座位次序在时装周是一件重要的事情。秀场位置通常分为头排、二排和站位,以往常出现在明星通稿里的“头排看秀”就说明了地位,能坐在头排的,一般是杂志高层、名人、VIP顾客,“有身份”的人。

拿到邀请函的那一刻,你就知道,起码在这个品牌眼里,你属于什么位置。到了秀场,更明显了,挨着谁坐,前后是谁,你的重要程度一目了然。如果有人比你级别低,却坐到了头排,而你只能屈着双腿,窝在二排,那是可以给公关发信的。

作为一个时装周串子,这三个位置我都坐过。头排视野最好不必说,能看全模特身上的衣服。也有烦恼,身边经常坐着认不出的国外名人,或者来看秀的国内明星,摄影师的闪光灯一直不停,他们应该不会给我修图。

头排看秀的效果

到了二排,空间狭小很多,赶上左邻右舍穿着皮草,就觉得呼吸都是痒的。如果想拍衣服,需要把手机举高,越过前排人的头顶,要是黄伟文坐附近就更麻烦了,他的光头在我的许多张照片里闪闪发亮。

二排看秀的效果,这个光头不是黄伟文

去看JW Anderson的秀,我没坐票,只能站着。站在两排座位后面,靠近模特出场的位置,我有点尴尬,怕显得突兀,好在那场秀的灯光特别暗,看不清谁是谁。秀开始前,出场口传来秀导的声音,“One, two, three. Ready, go!”模特随后鱼贯而出。我好像听到了一场仪式的钟声。

我还尝试过另一种位置——摄影师席。秀场摄影师通常在开场前半个小时就抢占了有利地形,所有人都拿长焦,后排的人还带了梯子。相比之下,我手里的佳能就像玩具一样。每个人位置一旦确定,想挪动是非常困难的,我哪怕踮起脚尖,都会碰到后面架好的相机。

秀一开始,周围只剩下快门的咔嚓声。摄影席中有一位负责现场修图传图的人,全程坐在地上,在三脚架的丛林之下,从其他摄影师传来的图片上看完了整个秀,没有抬过一次头。秀结束后,宾客道别离场,这位小哥终于有机会伸直腰,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三明治。背对着满场碰杯的香槟,他咬下了第一口。

 靳 锦 ,到灯塔去。jinjinread@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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