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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笔记|为了学区,我在悉尼负重买了三套房

2019-02-13 12:1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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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张肃纯

编辑 | 刘成硕

去北京南边1万公里买房

2014年5月,北京的最后一丝春寒,在雾霾的摧压之下被驱散。这个城市,如我过去九年所熟知的那样,又一次在本应明媚怡人的季节里,一秒入夏。

地铁四号线里,挤满了晚归的通勤族。刚刚出站,我便接到了男友从悉尼打来的电话。

“房子我选好了,你看看怎么样。”男友把公寓的户型图发给我,还附上了几张效果图。

那是一栋五层高的小型公寓楼,红色的砖墙被绿树环绕。楼里只有一部电梯,可容纳大约26户;顶层是两套复式公寓,地下两层是车库和储物间——典型的澳式低密度住宅设计。

二层,面北,南半球最佳的采光朝向。两房两卫一书房一阳台,总面积90平米。澳洲公寓论套卖,不算平米价格,没有均摊面积;统一装修,标配基本厨具和家电;一个停车位,一个储物间。总价格57万澳元。

我下意识地用这个数字乘以五——澳元兑人民币的汇率,从2008年开始就稳步下降,但近300万人民币,对我这个毕业不久、月入九千的北漂来说,仍然是天文数字。

“我对悉尼的房价没概念,你觉得好就买吧。”在我的认知里,“北京房价”就像是一个参照物,可以去比拟任何高不可攀的东西。而在悉尼,像我男友这样的普通上班族,依靠工资收入,也有能力贷款买房。

回到三环边上15平米大的出租屋。隔壁同学的小音箱里,反复放着阿黛尔的新歌;不久,另一位邻居回来,踢了高跟鞋开始做夜宵。我躺在逼仄的单人床上,睁着眼睛发呆。“失眠症”从我读研二开始就挥之不去。

几天后,男友发来一封邮件,是澳洲的房屋买卖合同。密密麻麻的英文,只有那一排阿拉伯数字最为扎眼。末尾有男友的签名。

辞职、退租,捐衣服、卖书,处理社保、户口、档案、银行卡。紧锣密鼓地做好了出国前的一切准备,我在10月下旬抵达悉尼。

男友住在中国城边上的一栋高层公寓里,这也是我初达澳洲的落脚点。

“新房子还没好,我们先凑和住这儿吧。”他把屋子收拾得无比规整。

“比我在北京住的地儿好多了。”除了偶尔出没的澳洲小强,我对这个独立的小公寓很是满意。

“我约好了律师,明天你跟我一起去给新房合同补个签字。”还在国内的时候,男友就跟我解释过,因为人在海外,当时业主的名字只能写他一个;现在我来了悉尼,就可以把我的名字加上。

在悉尼买公寓楼花,需要先付房价的10%才能交换合同,等房屋交割的时候再交一个10%,就可以拿钥匙入住,剩下的80%去银行贷款。从悉尼大学毕业后,男友去伦敦挣了几年英镑,略有积蓄,便自己交了这笔首付;而我在北京那些年,勉强能养活自己,至于存款是一点都没有的。

“这笔钱不能让你一个人出。要不我问我爸妈借一些吧?”说这话的时候,我其实很心虚。工薪阶层的父母,能供我读到硕士毕业又资助我出国已经不易,我开不了口要买房的钱。

“不用了,跟你恋爱的时候我就开始存钱了,都办好了,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去。”男友一向踏实稳重,为了让我来澳洲,他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

第二天上午,我们一起去见律师。房屋买卖的合同,在悉尼必须有专业的房产律师介入,在开发商和买家之间进行交涉。验明身份之后,律师拿出了几份文件,让我一一签字。

走出律师事务所,澳洲十月的阳光洒在脸上,碧蓝的天空无限高远。南半球的春天已经到来。我便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国度里,在离北京一万公里的城市,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套房子。

街区新建的五层公寓

啃到“学区房”这条萝卜

Carlingford是悉尼西北的一个区,距离市中心不到20公里。我们的新房子便买在这儿。

第一次来这个区,我立刻理解了“土澳”这个称谓的由来。市中心以外,悉尼很多地区都是“乡下”——火车线覆盖不到,公交车仅有一两班,出租车更是不见踪影。人少树多,房屋低矮,商业稀疏,走几里地也看不见一个便利店。

在悉尼,没车就等于没脚,去哪里都不方便。我们从中央车站坐火车,半小时后换到另一条线上。这条线一小时才一班车,终点站就是Carlingford;到站后,乘客稀稀落落地下车。站台末端,铺设的铁轨戛然而止,一张铁丝网上写着“禁止跨越”的警示语。听说政府本来计划将这一站与隔壁大站Epping连接起来,因为附近居民反对,修了一半就搁置了。

步行了十几分钟,我们到了Carlingford Road,这条长3.3公里的路横贯东西,两边都是别墅,房号从1号排到247号。我们买的楼花,就在这条街上第一栋推倒别墅重建的公寓楼里。

作为国际化大都市,悉尼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矬子”——摩天大楼仅限于CBD,商业区与住宅区泾渭分明。低矮的红顶独立屋(house) 是通用民宅,高密度的公寓楼(unit)是少数建筑。随着移民的涌入,住宅出现缺口,政府便重新规划了一些区的土地性质(re-zoning),使得原本的独栋别墅可以改建成公寓,引发了一波公寓建设的热潮。

很快,在我们这栋公寓楼开工之后,Carlingford Road的前后左右都开始大兴土木,几百座别墅地块被开发商高价买走,一栋栋五层小公寓拔地而起。

“这是悉尼最好的一个学区”,男友说:“附近有好几所全州排名靠前的公立小学和中学,以后孩子上学就不用愁了。”与住哪儿读哪儿的Aussie(澳洲本地人)相比,华人移民们极其重视下一代的教育,在经济上却往往无力承担私立学校的费用,因而顶级公校成为理想选择。买房,是中国人的执念;买学区房,更是中产家庭的宿命。即使到了悠闲低压的澳洲,“学区房”都是悬在辛勤如驴子的中产面前,那条轻易啃不到的萝卜。

2015年夏天,我们在悉尼登记结婚,人生大事尘埃落定。秋天,我们收到了律师发来的房屋交割通知。按照标准程序,我们找了房产经纪人,安排了几家银行做估价。估价取决于市场,不管合同买卖价是多少,贷款额最多只能到估价的80%。

我还没有拿到澳洲永久居民身份,不能工作、没有收入,贷款便由老公一个人申请和偿还。那时,老公的年薪只有8万刀,在全悉尼属于中等水平。好在我们没有孩子和债务,家庭经济结构简单,澳洲联邦银行(CBA)便批准了贷款,每个月需要连本带利还2200刀的房贷,总共30年付清。

在交了第二个10%的房款以及1万多刀的印花税之后,我们这个年轻的家庭几乎没有了任何积蓄。所幸,澳洲政府为了鼓励人民买房出台了一项福利政策,给首次置业者每家1万刀的现金补助。律师帮我们申请了这笔钱,我们自己又添了4千,买了辆二手汽车代步。

拿到新房钥匙之后,老公特意让我来开门,给我这个新婚妻子一点点家的仪式感。新房就像快捷旅店一样简洁:白墙、白砖、白柜子、灰地毯,统一配备的银色厨具和家电。不需要像国内一样买了毛坯房再装修,新房体现了澳洲人的“简单不讲究”,几乎可以拎包入住。

买了洗衣机、冰箱、微波炉和电视机,家电就齐全了。接着,我们去宜家买了家具,又连续当了几个周末的安装工,把板材和螺丝钉变成了沙发、床和柜子。墙上的几个大相框里,挂着我们在悉尼各处拍的婚纱照。门口的小地毯上,写着“Welcome Home”——朴素的新家就这样布置好了。

拎包入住的澳洲公寓

搭上火车,投资西北荒地

搬进新房的第二年,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虽然每个季度都能领到政府发的不到两千刀的育儿补贴,老公一个人养活全家、还房贷,也是有些辛苦。一拿到新签证,我便立刻开始找工作。

2017年初,孩子刚刚断奶。再次写简历的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快三年没有工作了。与其说“重返职场”,不如说是“从头开始”:我在悉尼职场毫无痕迹,在国内那引以为傲的学历和经验,在这里都水土不服。去几家白人公司面试,都因为缺乏本土工作经验而失败。我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托朋友介绍华人公司,暂行过渡。

第一个给我offer的公司,是与我专业对口的媒体集团。年薪只有3.5万刀,悉尼合法工资的最低水平。做了一个月的活动策划,我天天都在“自我身价遭到贬低”与“初来乍到积累经验”的矛盾中度过。对于我们这样的年轻夫妻,“苦”是可以忍受的,“穷”却会把人逼疯。我再次托人引荐,终于在一家实力雄厚的华人企业,找到了一份年薪7万刀的工作。

悉尼的房价,从2013年就开始抬头,到2016年已经呈现飞涨趋势。朋友圈里的房产中介,天天都在用“睡眠收入”来给大家洗脑。有现金的朋友们,也都在一套套的买房。具体数据不清楚,但每套房子每年的市场价,至少涨个5到7万是不成问题的,相当于我一年不吃不喝拿到的全部工资。

投资房产的心,开始蠢蠢欲动。我们已经有了一套自住房,如果还能再有一套投资房,那么以悉尼的租金水平,每个月收到的房租在偿还完自住房贷款的同时,还能余下个几百块,这样一来,跟许多华人“以房致富”的路子一样,我们也可以只付一套的房贷,却拥有多套出租房产。

是个好主意!但是没有现金,一切都是虚幻啊。房产经纪人说,市场好,房价一直在涨,你们可以去找银行重新做估价(Refinance)来套现买房,很多华人都是这么干的。他立刻给我们安排了三家大银行的估价师,重新来我家验房、估价。近几年,我家附近的公寓密密麻麻地建起来,各种商业和生活配套也紧跟其后,又有顶级公校的加持,没想到我们这套自住房的市场价,已经涨到了75万刀,比买的时候足足多了18万!

我们都高兴坏了,马不停蹄地选了估价最高的银行,重新以两个人的名义共同申请贷款。跑了几次银行,等了一个多月,新的户头开好了。多贷出的十几万,银行以现金形式打给了我们;总贷款数增加,月供比以前多了1千刀,刚刚好在我们承受力的区间。

钱拿到了,房子买哪里呢?悉尼街头到处都是卖房广告,朋友圈的中介近乎疯狂地推盘,但凡有现金的华人们都在伺机买房。悉尼往东是传统海滨富人区,我们这点钱,就算能交第一个10%,短期内也攒不够第二个;悉尼西北却在大力开发,政府发出了宏伟的铁路计划,又把牧场和别墅区改为公寓区,一时间铁路沿线的荒地,被各国资本的开发商圈走盖楼。

2017年6月,我们沿着西北铁路线,买了第二套房子。首次置业的机会已经用过了,但当时政府还有一项买房优惠政策,就是投资房在65万以下可以享受5千刀的现金补贴。用一位中介朋友的话说,政府为了鼓励人民买房可谓绞尽脑汁,而后知后觉的澳洲人觉得,房子只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等他们幡然醒悟的时候,房价可能已经飙升到买不起了。几年下来,从亚洲涌入的海外资本,已经把平静的悉尼房市搅浑了。

三年前买的自住房,离市中心20公里,优质学区,57万;三年后买的投资房,离市中心35公里,荒野牧场,65万——我们已经错过了买房的最佳时期,但也算是搭上了房价上升的末班车。

交完首付,新的目标又明晰了:我们需要在接下来的两三年内,交一笔1.5万的印花税,还要存6.5万在交房时付给开发商。仅靠我们二人的工资,勉强能够做到。

然而,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来,我们却无法掌控。

澳洲典型的红顶独立屋

煮熟的鸭子,一定要追回来

拥有一套学区房,是我们夫妻内心最大的安稳。不料这份安稳没存多久,就在一次跟朋友偶尔的谈话中彻底破灭。

2018年初,一个刚刚搬到我家附近的朋友带着孩子来串门。提起上学,他们说已经在Carlingford Road东边的那排新建公寓楼里买了一套,可以去上全州排名第九的Epping Heights小学。

“那我们两家的学校都是Top 10了。”我笑着说。

“你们这个位置,不是应该上后面的Carlingford Public吗?怎么会是Top 10呢?”朋友很认真地说:“我们买房子的时候查过了,最近这个区人口太多,好学校已经爆满了,所以今年教育部重新划了学区,你快查查吧!”

我赶紧打开手机查学区地图。原来,我家所在的地址,已经被全州第二的公立小学Carlingford West划出去了!现在我们就近入学的Carlingford Public,在全州排名170,仅仅是个中游学校!

我又朝东查了查,排名第六的Epping West,距离我家不到1500米,学区范围已经缩小到附近两条街之内了。我们的房子,巧妙地避开了附近所有高排名的小学。

真是晴天霹雳!我如临大敌地打电话问中介、找朋友,得到的答案就是,人口涨得太快,教育部对学区是一年一划,住得离学校稍微远一点,尤其是公寓楼,极其容易被划出去。现在只能接受这个结果,重新买一套学区房。

“再买一套”,这四个字像大山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煮熟的鸭子,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飞了。

买学区房,又一次成为了我们家庭奋斗的主题。上网查了一天,公寓贵,少量的别墅更贵。而我们不久前才把现金花在了西北那套投资房的首付上,根本没有实力再买一套。

这个时候,悉尼房价已经从抛物线的最高值开始下跌。很快我们就发现,“抛物线”不足以形容这种跌势,应该用的词语是“雪崩”。

第一时间找房产经纪人,想重新做估价,看能不能再次套现。几天后收到电话,估价竟然比去年还低两万。

“现在不仅是估价的问题,还有银行贷款政策收紧的问题。” 房产经纪人说:“像你们这个区,因为新公寓数量暴增,有些银行已经不再放贷款了,就算批准也贷不到80%。你们得准备更多的现金。”

估价套现失败,我立刻找了一个中介朋友,问她手上有没有好学区的盘。她很快介绍了一个高层公寓,三房要卖到116万,三个月后交房。也即是说,三个月之内我必须准备好至少20%的首付,这是将近25万刀的现金啊!我请她帮我多找几家银行,听说有的民间贷款机构能有办法贷到90%。

几天后朋友回电,说只有一家银行愿意贷款,但只能贷70%;还有一家基金公司可以贷90%,但条件极其严苛,需要花掉8万左右保证金且不予退还。”作为朋友,我不建议你买这套房子,就算你们勉强买下,以后的生活品质一定会受影响。”

“要不转变思路,买个旧房子吧?有老人小孩,两房已经不够住了,我们干脆一步到位买个三房,我也喜欢住独栋。”我边浏览卖房网站,边跟老公说。

挑来挑去,发现一套在Carlingford West边上400米的二手别墅等着拍卖。我们立刻约了中介去看房。这套房子上下两层,三个卧室,空间很大。里面的印度租客正在辅导儿子做数学题。

“要不是孩子想换北区的学校,需要钱买新房,业主也舍不得卖这套。”中介滔滔不绝地说着。这套房子附近都是别墅群,除了学校什么都没有。买菜得开车10分钟,火车得先坐公车才能转。

125万。由于是别墅,不仅需要先交10%的首付,六周之内就要完成交割,随后就要交印花税。这意味着我们在一个多月内要准备30多万刀的现金,不像楼花一样可以慢慢存。这套房子是那条街近五年放出的唯一一套物业,买家很多,我们还需要参与拍卖,才有机会买到。

最终,我们没有出价。看了几套旧别墅,我们被市场狠狠教育了一番:在我们这个学区,没有30万现金,什么样的房子都买不到。

绝处逢生,负重拿下第三套房

不能放弃。我默默发誓,一定要买到学区房。那段时间,我三天两头就提一个想法,已经顾不上靠谱不靠谱了。

“悉尼的学区不只我们这一块,要不再往远一点去看看?”我提出了一个思路。

恰好有个朋友也想买学区房,我们商量了一下,可以合资在往西更远的Hornsby区买个旧别墅,推倒重新盖成两个联排别墅,这样下来每人大约90万就够了。老公很快咨询了几家设计建筑公司,发现实际需要花费的资金,很可能远高于我们的预算以及市场报价,整个施工过程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一言以蔽之:我们做不了。

“算了吧,还是看公寓楼花吧,还能给个几年时间存钱。”又一轮的折腾之后,我们不得不放弃独栋别墅,哪怕是二手房。

“人只有一种病,就是穷病。” 《我不是药神》里的这句台词,就是那时候我们的真实处境。

“老公,要不我们把现在住的这套卖了吧?”卖房虽然是下策,也比无计可施的强。

“我们这套不能卖,虽然不在最好的小学里,但比很多区的学校都好多了,周边配套又齐全,一定非常好租。另外中学也是很好的,卖了太亏。”

2018年6月,悉尼的房子已经卖不动了。在遏止房价的呼声中,政府终于不堪压力,出台提高近一倍的印花税政策限制海外买家;银行贷款政策同时收紧,投资者几乎销声匿迹。

“要不就上后面那家?其实也不差。”老公试探性地问我。

“排名170,你愿意去?我从小到大就没上过排名前十以外的学校,我的孩子难道还不如我?”我继续说道:“我朋友都是给孩子上私校,咱们难道无能到连好的公校都不能给孩子?”

“私校的各种费用一年五六万,提前三年就要面试和排队。你觉得咱家能负担起吗?”老公问我。

当然负担不起。但就这样算了吗?像我们这种奋斗了多年才来到澳洲的第一代移民,没有经济资本,上好学校就是让孩子有更好未来的唯一选择。

“要不把西北那套投资房卖了?”打听了一圈,现在不仅找不到买家,价格比买的时候还低好几万,此外已经付给政府的一万多刀的印花税,不给退。

“要不……咱们借钱吧?你小姨不是在新加坡做生意吗?她肯定有钱借我们的。”我终于拉下脸说出了这番话。开口借钱,在我和老公接受的教育中是最难启齿的事情。

“就算借到,150多万的人民币,以我们的工资,一年存不下3万刀,你多少年才能还得完?” 老公觉得我病急乱投医。

沮丧,怨自己,怨老公,甚至怨父母不是大款。那段时间,我仿佛魔怔了一样。看着可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我岂能容忍因为自己的无能,让她从起点上就活得平庸?可是没钱,总不能去抢银行吧?绝境,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一筹莫展之时,一套新的公寓进入了我们的视野。华人区Epping的火车站旁边,一套澳洲顶级开发商的三栋高层公寓开售。附近商业配套一应俱全,离又一所Top 10的公立小学Epping Public仅300米之遥。

我们去看了销售展厅。房子很满意,只是价格仿佛一点儿也没受到房市的影响。高22层的公寓楼,每层六户,只有一套三房,且多数好的楼层已经卖出去了。高一层贵一万,斟酌之后,我们选了15楼:120平米,三房两卫两车位,东北朝向,市区景观,木地板,澳洲顶级家电配置。

156万。

比我们这几个月以来看的任何一套都贵。首付15.6万,15个月后交7.7万印花税,五年交房。另一个10%我们还有时间存,但第一个10%,算上我们目前所有的积蓄,还差七八万。

离开售楼处,回家的路上,我一言不发。老公握了握我的手说,他来想办法。

老公和孩子爷爷打了很长的一个电话。两个星期之后,他通过外汇公司给我们转了10万澳元。我忽然想到,十几年前,孩子爷爷在国内投资过一个加油站,近几年老板要收回这个生意,在分红上出现了分歧,他们几个股东一直在打官司追欠款。我问老公,是不是官司打赢了,欠款追回来了。老公说,你不用操心,这笔钱我们先拿着用吧。

我知道一向争气孝顺的老公心里是什么滋味,也明白公婆为了我们,一定想尽了办法。我们并没有给父母什么,反而在成家之后依然要寻求他们的帮助,真是万般愧疚。

无论如何,2018年7月,我们的第三套房子——一套名副其实的学区房,在曲曲折折之后,终于买到了。

新州TOP10的公立小学

勒紧裤腰带,我们租房吧

买房容易供房难。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们两人要存够第二个10%和印花税,还要想办法还掉公婆的钱。不仅如此,更大的问题是:这套楼花要在五年后的2023年才交割,而我的孩子在2021年就要去上小学了。

咨询了学校,没有交割的房产不能作为在学区居住的凭证。朋友说,很多华人花钱买学区内的水电费账单作为地址证明,但我和老公一向本分胆小,这种暗度陈仓的办法,我们不敢用。其实,我们可以先在家后面排名170的那所学校上,等新房交割了再转学。但是我想让孩子一开始就在好学校呆着,免得二年级再转学跟不上,瞎折腾。那么,我们只有一个选择,就是租房。

掰着手指算了算,2020年6月必须报名且出具地址证明,那么2020年初必须签下租房合同。现在是2018年,我们还有一年半的准备时间。

不久之后,我又怀了第二个孩子,家庭负担一点也没有减少。所幸,我和老公的薪水都涨了一次,两个孩子的上学问题,也用一套学区房解决了。经过这一番“缺钱”的洗礼,我也意识到,过日子就是辛勤的点滴,我们这个中产之家,不允许谁花里胡哨。

那就勒紧裤腰带吧。

本来计划在有第二个孩子之后换辆新车,如今看着我们这辆二手现代也不赖,随便剐蹭不心疼,换对儿轮胎还能再开几年。只是个代步工具,能用就行。一个名牌包,够孩子上一个学期的早托班了。一支迪奥口红,够孩子上十次游泳课。做一次美容,也够孩子上好几次音乐课了。忽然觉得不再买这些东西,仿佛反而赚到了。悉尼歌剧院的高级会员,立刻取消掉。以后看歌剧、听演唱会,就上YouTube吧,画质清楚,还能随手暂停。白天把充电宝拿去公司充满,晚上回来充手机、iPad和电脑。电费又涨了,在家随手关灯成为一条新规定。

除非特殊情况,不在外吃饭。我们买菜的地方,也从家对面的商场,变成了开车40分钟的蔬果批发市场——那里的价格比超市便宜五六倍。老公工作这几年一直在带饭,而我喜欢吃新鲜的,每天中午都去餐馆吃,还要顺手点个饮料。一个月下来,光是我的午饭钱就高达四五百刀,实在罪过。我马上买了个饭盒,开启带饭模式。

孩子长得快,新衣服能不买就不买,有几套换着穿就行了。绘本和玩具,一律去图书馆借。交那么高的个人所得税,怎能不享受一下公共福利?日常用品,能淘宝就淘宝——即使算上国际运费,在国内买也比在悉尼买便宜多了,何况悉尼的产品大都也是Made in China——怎么划算怎么来。一年一次回国,改为两年一次;一年两次全家出国游,改为一年一次境内游。

但是,孩子的兴趣班,我们一节不落地去;托儿所也是全区最好最贵的一所。两年前给孩子开的教育基金账户,每月200刀的储蓄雷打不动。全家三口的保险费,一分钱也不能少。逢年过节给父母的红包,也不能省。至于我和老公自己,消费欲望几乎为零。

节流以外,开源也很重要。我便开始在国内和悉尼找老朋友,问他们有没有活儿可以做。很快就找到了一份翻译的兼职,做了几个月,人民币薪资实在太低,换成澳元更是惨不忍睹。换了一份在悉尼的平面设计兼职,每周有300刀的收入,虽不固定,也聊胜于无。

老公在白人公司上班,加班费和差旅补助很高,他就经常主动报名,做这些老外们不愿意去做的辛苦工作。

“我总以为结了婚,就再也不用每个月等着工资过日子了,谁知道现在还要不断地算钱。”我用手指划着手机银行里的账单。

“花钱当然要有计划了”,老公说:“我们的儿子马上就出生了,以后也要教他们管理好自己的生活。爸妈能帮多少,这是命;人生还是要靠自己不是吗?”

我点点头,把刚收到的工资的30%,存进了我们只进不出的联名账户。

2019年,我们要养两个孩子,还要准备供三套房子。想到那一个个数字和付款截至日期,我“虱多不痒”地笑了。能有目标并为之奋斗,不也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吗?更何况,我们这对而立之年的小夫妻的奋斗,都是为了孩子——孩子就是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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