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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体修复师:我想做一份对社会有用的工作

2019-01-31 18:3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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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修将在30岁时才找到人生第一份工作:遗体修复师。他本是一名“黑道大哥”,曾进出监狱五六次。最后一次入狱被关六年,他在狱中突然顿悟,决定找一份对社会有用的工作。(05:49)
陈修将,
在30岁时才找到人生第一份工作:

遗体修复师。

他本是一名“黑道大哥”,

曾经进出监狱5、6次。

每关一次被放出来,

他的地位就在无形中被提升,

有越来越多“小弟”追随。

直到最后一次入狱被关6年,

他在狱中突然顿悟,

决定找一份对社会有用的工作。

 
76行者遗体美容修复团队义务为受灾罹难者修补遗体
在女朋友的帮助下,

他从扛棺材、清洗遗体到修补遗体,

工作8年,已经体面地送走上千人。

2014年台湾连续发生重大灾难,

陈修将成立“76行者遗体美容修复团队”,

在空难、地震、气爆、车祸等意外中,

免费帮罹难者修补遗体,

提供家属灾后处理和心灵安慰,

团队成员从当年的27人扩大到300人,

是台湾第一也是唯一的,

重大灾难遗体修复的公益组织。

“我一直遵守我在监狱立下的誓言,

我想要做个好人。”

自述 | 陈修将  编辑 | 白汶平

 
我叫陈修将,今年38岁,从事遗体美容和修复的工作已经有8年多,经手的遗体已经有上千具了。外人看来可能对死亡有禁忌,甚至恐惧,但对我而言,这份工作很有意义。

从小我的成长环境就很复杂,属于社会底层,秩序也比较乱,我可以说是在妓院、酒店那种地方生活的,初中毕业我没再升学,开始混日子,混黑社会,养成我就是那种不怕死的性格。

算起来我进出监狱也有5、6次了。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要悔改,但回归社会后面临的就是各种考验,第一是我生活环境复杂,诱惑很多;第二是每当你被关一次,你在黑社会的地位无形被提升,突然就冒出一堆“小弟”叫你“大哥”,你会有虚荣心;第三我觉得社会不会这么容易接受有前科的人,基本上很难找工作。
真正让我悔悟的一次,是我最后一次入狱,那次我被关比较久,关了6年,那段时间我真正让自己沉淀下来,监狱里教化我的老师,让我慢慢去理解这个社会其实有不一样的观点,让我相信其实这世界上,原来真的有人可以无私地为别人付出。

我不否认我服完刑,还是有一段时间为非作歹,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怕了,我发现身边的“小弟”被抓光,我意识到我害怕坐牢,我不想再回去,也想起了我当时在监狱里的誓言:我想要做好人。

那刚好遇到我太太,当时她还是我女朋友,她一直很鼓励我、支持我,后来我们俩个一起踏入殡葬业,她是遗体化妆师,我是遗体修复师。

终于,我在30岁的时候,有了人生第一份正当工作。

遗体修复师就是在最后一刻,协助亡者走得体面,如果有断肢、身体有伤口、残缺,我们尽量帮他修复好,这份工作不只在修复遗体,同时也是修补家属的心灵。

我从扛棺材、清洗,到修复,每个步骤一个一个去接触、去学,医院的太平间、殡仪馆,就是我们工作的地点,我至今没有遇过让我觉得恐惧的事,我想这也是需要我们教育民众、教育家属的,我希望他们能知道,即便你的亲人走了,那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触动我最大的是有一次,我朋友的家人车祸,被卡车辗过,当时的殡葬人员对待遗体非常随便,清洗啊、翻身、修补都比较草率,我的第一反应是我不想要以后我身边的人出事情,也被这样对待,所以我更要坚守这份职业的道德。

我们处理遗体时,都是按他生前的模式去做,告诉他我们要做的每一个动作,比方“伯伯,我们帮你翻身”、“小姐,我们现在帮你修指甲哦”,即便他听不见,我觉得这也是该有的尊重和态度。

人死后,身体组织、肌肉、纹理、面容,跟活着的时候是不一样的,何况他可能还有缺损,我们透过平面照片去模拟他的样貌,再做出一张立体的脸,重建的过程都是靠我们的双手慢慢去摸索。
比如说因为火灾,被烧过的面容碳化、焦化,就需要用假皮或矽胶做面部塑型跟重建;车祸意外和刑事案件、杀人案这种,会有伤口,甚至断肢,我们也要去缝补,用类似医美的方式去做,让他外表是看不出有缺损的,若有断肢找不回,就帮他做义肢或假体,整个过程很长,大约需要20到30小时。
我们需要家属可以充分理解,尽管我们技术再好、经验再多,都不可能把他修复得像生前一样,尤其有些部位是我们附加上去的,本来就不属于他的身体,那仿真度就是有限的。
做这份职业,一定要有很坚强、稳定的人格特质,而且要学会放下自我。因为我们在处理的时候,会有同理心,会把亡者当成自己的亲人,好比他是长者,我们会把他当成自己的父母;如果是个孩子,我会觉得那是我的小孩,所以你的角色会一直转换,你能体会家属的悲伤。
从3个月大的婴儿,到一百岁的老人家我都处理过,可是直到现在,我都不能把握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些情绪,其实我很容易哭,我觉得哭是我的宣泄管道。
 
2014年我成立了“76行者遗体美容修复团队”,是台湾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灾后遗体处理的公益组织。原本我们只有27人,现在已经有300人了,只要发生重大意外、车祸,甚至个人案件,只要有需要帮助,我们都会尽力去做。
澎湖空难,2014年7月23日,复兴航空班机自高雄机场飞往澎湖,因受台风影响,导致飞机降落不顺,重飞失败,班机坠毁澎湖并波及11栋民宅,造成49人死亡,9人重伤。

澎湖空难发生时,一下子死伤很多,当时几个行业人员在号召,一起去澎湖做志工,帮忙修复遗体,于是我们几个人就过去了,没想到短短一个礼拜,另一起意外又发生了。

高雄气爆,2014年7月31日,高雄市多个街区发生石化爆炸事件,埋在地下的管线因腐蚀,无法负荷运送压力而爆炸,导致多个路口被炸开,建筑物毁损,就连赶来救援的警察和消防员也受到波及,一共造成32人死亡,321人受伤。

连续两起意外,死伤的人非常多,那我们服务过的人数加起来正好是76个人,当时我就想,我们是不是可以成立一个这样的团体,来协助处理重大意外,其他伙伴一口就答应了,所以我们“76行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台南大地震,2016年2月6日,发生于台湾南部的7级强震,是921大地震后,最严重的地震灾害,其中台南一栋住宅大楼整栋倒塌,造成117人死亡,551人受伤。

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人间炼狱。

死亡人数太多了,罹难者一直不断被发现、不断被送进来,我印象中在殡仪馆里,那个哭声没有断过。当时我们很多伙伴是女性,女性情感本来就比较丰富,地震死了一百多人,就像我们短时间送走一百多位亲人一样,那种悲伤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我到现在仿佛都还能听到那个哭声。

后续发生的花莲地震、普悠玛列车出轨事件,我们都有到场,而且架构也越来越健全,包括现场处理组、社工组、行政组、最多人的还是遗体修复组,内部分工像是物资、人力的管理也越来越完善,除了好好送走罹难者,我觉得我们更多责任是协助家属处理丧事、走出悲伤。

每一次义务修补大概会花上十万人民币,这些费用都是我们几个核心干部自掏腰包,我们平时就会规划一部分的钱是用在这些紧急事故上的,我们的家人也很支持我们做这些事。

我常常觉得对不起我的家人,我儿子他住校,但他从小我也没太多时间陪他,我女儿今年两岁多,我和她最常相处的时间是睡觉。

所以我们这行常开玩笑说,如果想跟另一半分手,就来做殡葬业保证你一下就分了,第一我们工作时间不固定,第二是一般人对殡葬业还是存在恐惧和负面想法的。

做到现在我的感觉是,我渐渐看淡生死,死亡没有什么好怕的,反而是你该积极面对的,我很喜欢村上春树在《挪威森林》里的一句话:死不是生的对立,而是它的一部分。

没有死,也不算活过,我现在的目标是希望我和家人能有更多时间相处,然后“76行者”可以持续发展下去,有一天不只在台湾,在大陆或是其他地方也能够使上力,帮助更多人,把我想做的事情完成,即便我现在就死了,我也没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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