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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喜剧之王》扑街?看来文艺评论的风向得改改

2019-03-01 18:2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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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鲁舒天

《新喜剧之王》剧照

据说,对“我们都欠星爷一张电影票”的无解回复,叫做“我不欠周星驰电影票,因为都是在CCTV6看的”。

上述逻辑的没耐心与不讲理,明眼人是一窥便知的,但隐藏在长文章、专业腔和考据控后面的没耐心,因其往往经过套路娴熟的包装,不仅能蒙混过关,而且足以成为左右局面的潮流论调。

比如在对周星驰新片《新喜剧之王》的评判上,不少人参与了一场分数和标语牵拉之下的拆台运动。负面声音认为,这部电影基本坐实了“星爷已经江郎才尽”的“主流观察”,它带给观众的失望情绪甚至追溯到了对创作者此前几部导演作品的定调上——这使得“没有导演才华的周星驰,只剩下消费观众、情怀兜售、重复老梗等为数不多的几张牌”的判断更加掷地有声了,所以,没人再欠星爷电影票,大家就此扯平。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实事求是地讲,《新喜剧之王》的确有档期赶工的嫌疑,但它的缺点主要是制作与表演上的,内容和情感的层面,还是能看出周星驰试图去讲一些新东西。换句话说,即便要谈成败,《新喜剧之王》也不应在“主义”上被判斩立决,而应推到“问题”的层面去做具体剖析。

我们应当期待的,是那种有耐心、有鉴赏力、有格局的评论。评论者可以尖刻,但理应善良。批评虽是建设的一种,而不切实际的批评、不善良的尖锐,里面是没有建设性可言的。

仅仅依据评分和口碑将其斥为“烂片”,未免太过轻率,分数从来是人评的,就像精准不会体现在数量上,打分机制体现的也不过是更多人的主观。一个理想的讨论氛围是:任何人可以认为一部电影烂,可以给出理由;但别人不认为它烂、甚至认为它好的时候,前者不应大惊小怪,并对反对意见表露嘲弄。

至于那类“周星驰一当导演就表现不佳”的说法,我的看法恰好与之相反,我认为周星驰近几年的导演作品都不错,一些评论者却只从搞笑与否的标准判断。他们立论的全部基础只是周星驰的早年作品,凡是捕捉到相似之处,就狠批人家“吃老本”;看到人家另起炉灶,就说“忘记初衷、面目全非”。这种鉴赏之法,乍看是专业,实则是偏狭。

在一个大众普遍缺乏耐心的时代,可能只有两种文艺作品能够免于批判,一种是已经确认的经典,另一种是未经确认的糟粕。后一种情况看似不好理解,实际上它和前一种不过是“从众心态”的一体两面。一个烂片,即便烂之凿凿,未经“权威意见”确认,你贸然批评它,底气何来?

《喜剧之王》剧照

或许周星驰的标准没变,他仍是那个不甘粗制滥造的星爷,星爷依旧敏锐,这次更多了敏锐之外的一份近乎怜悯的温柔。这一次,人们只是在“成见”的误导下忽视了他潜藏在旧梗里的新招:他描述的是《喜剧之王》之外那些未被描述的逐梦困境,如梦身上的诸多细节,是尹天仇未曾遭遇的。如果说前作重点阐述了“你不行”,新作则增设了“骗你你行”、“不行的也比你行”和“你行也不行”。《新喜剧之王》真的空洞吗,我反倒觉得它更具体了,电影存在的漏洞与不足,不过是在铺垫和表现等环节差点火候。

有人可能会说,就算如此,那这部电影不就是这么个故事吗,这就对得起“星爷”的牌匾了?他们似乎忘了,以前的《喜剧之王》、《少林足球》和《功夫》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些故事,它们为什么就成其经典了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在那些人知道它们的时候,它们就已经是经典了。

换做现如今这批“只能从经典里看出经典”的评论者去评论当初的经典,当初的经典恐怕也会被归到垃圾堆里去。按照这种风气,这个时代不可能有杰作,不是真没有,而是杰作基本没办法被认为是杰作。

同样的道理,或许可以解释文艺界与学院派屡屡炮制的动辄某领域、某群体“后继无人”、“后劲不足”的式微之论,是情况真的如此吗,还是占据了话语权的发言者的观察力和洞见力式微了,以至于他们既不能在当下发掘“文脉未断”的证据,亦不能在后来意识到其使命与责任。

另一个对周星驰新作嗤之以鼻的立场,来自于迷影青年“唯标准论”的自信,当我看到他们以往对阅片量、致敬梗、谱系分析与理论词条的热衷态度,我就知道今天那种泛技术化的理论核查模式是一种必然。这是灾难性的,他们完全忽略了一部电影好与不好的关键,很可能不是某些或许自洽的标准,因为再完备的准则,也总会不可避免地挤压“创新与颠覆”这组课题所须的实验空间。

俗话说“好文章从无范本”,好电影也是如此,以《喜剧之王》的标准来推《新喜剧之王》,恐有刻舟求剑之嫌。令人颇感无奈的是,总有批评者完全不在意一个具体的电影是在讲什么故事,他们眼里只有那些标准,只会用准则生搬硬套,这或许是我们独特的教育制度的后遗症。

把“标准论”推崇到极致,身边不乏我们熟悉的例子。比如那些从选秀节目中脱颖而出的歌手,他们或许技术出色,但总是缺乏真挚的情感。就拿今年春晚来说,几位选秀歌手唱那首《夜空中最亮的星》,气息音准都很出色,可节目却有大毛病。它的毛病就在于,一首如泣如诉的歌压根不应当拖长调门、气息十足地唱,这些对于歌唱标准心领神会的诠释者,完全没有理解他们的诠释对象更适合哪种感情色彩去表达。

唯标准论者,最容易在感知力上出问题。

而在《新喜剧之王》中,如前文所言,周星驰的感知力还是那么稳,如果说二十年前的《喜剧之王》是一个龙套配角的“从群众中来”,二十年后的《新喜剧之王》则是一个天王巨星的“到群众中去”。周星驰还是在写小人物,只不过上次是写他自己,这次是写他看到的、听到的和想到的。

头发斑白的周星驰最可贵的一点,是他在摆脱小人物的处境的二十年后仍能感受到现如今的小人物们的处境,很多人已经完全做不到这一点了,他们的自私与精明,已经让他们彻底完成“他人即地狱”的精神内化,他们可以在评论文章里指出“仁者爱人”的实施细则,却再也不愿在任何的现实境地向他人施以援手。他们倒是很像《新喜剧之王》里的那个冲着如梦喊出“宇宙毁灭你也没机会”的导演,你能说他势利吗,或许没这个必要,他选择女主角的花瓶室友,也不过是遵照了某种约定成俗的标准。

所以,虽然我们不知道星爷拍这部电影的初衷是否与尔冬升那部《我是路人甲》相似,也不知道是否真如编剧史航所言——周导演在片场说戏之余,留意到了那些不认识也不敢走过来的身影,但当我们看到“琐碎、无聊、整段垮掉”的《新喜剧之王》里那些足够生动、足够有个体意识的细节之后,总还是可以确认,星爷并没有白白辜负他所经历的生活。

在此,我想起了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在诺贝尔文学奖受奖词中写下的那段话,它不仅适合所有艺术家,也适合所有评论者:

“一个人常常因为感到自己与众不同才选择了艺术家的命运,但他很快就明白,他只有承认他与众人相像,才能给予他的艺术、他的不同之处以营养。正是在他与别人之间的不断往返之中,在通往他不可或缺的美和他不能脱离的集体的途中,艺术家成熟起来了。这就是为什么,真正的艺术家什么都不蔑视,他们迫使自己去理解,而不是去评判。”

鲁舒天,专栏作家、影评人,在秦朔朋友圈、《腾讯·大家》、《经济观察报》等媒体设有专栏。本文为澎湃·湃客“众声”栏目独家首发稿件,任何媒体及个人不得未经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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