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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数学巨匠苏步青:谈读书技巧

苏步青在校长办公室(1986 年)
苏步青是中国现代数学的奠基人和杰出教育家,被誉为“东方第一几何学家”。他在微分几何领域的研究成果享誉国际,尤其是“苏锥面”和“苏步青学派”的创立,奠定了中国数学在世界学术界的地位。
他不仅是一位卓越的数学家,更是一位桃李满园的教育家,长期担任复旦大学校长,培养出谷超豪、胡和生等一批顶尖学者,为中国数学事业的发展奠定了人才基础。
苏步青的精神与成就,至今仍激励着无数科研工作者和教育者,他的传奇人生,堪称中国科学界的典范。

《苏步青传(增订本)》王增藩 著 复旦大学出版社,2025年5月
谈读书技巧
1991年10月,笔者给苏步青教授当秘书已逾10个年头。在平时工作和生活中,经常遇到如何读书的问题,因而特别关注苏先生的读书方法和技巧。
一天上午,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苏步青教授又一次翻阅不久前出版的《苏步青文选》。这本装帧印刷都十分精美的文选,收录、精选了苏老几十年来治学育人、科学研究的成果和文史资料,其中还有一些漫谈读书的心得体会,教导理工科青年学生要阅读一点文史书籍,努力做到“文理相通”。乘苏老兴致,笔者便向他请教如何读书。
与复旦大学原校长谢希德(左)亲切交谈(1991年)
苏老那时已年届九十,但是几乎每天要看报、读书一两小时。在他的书桌上,常能见到《求是》等最新的杂志。苏老对我说:“这本杂志办得非常好,其中刊载的文章,理论水平高,又联系当前我国的实际,我大都念完。像关于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一些论述,还有江泽民同志的几次重要讲话,我都要细细阅读,它对一个人坚持正确的政治方向,是必不可少的。”这不禁使我想起,在党的组织生活会上,苏步青畅谈对国际形势剧变的认识,以及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体会时,是那么深思熟虑,一板一眼,原来这还得益于理论书籍的阅读。
除了政治理论读物外,苏步青阅读更多的是专业书籍。他说: “专业书非常多,所以读书应该为了研究和写作,在写作中带着问题读书,长期坚持,相互促进,产生连锁反应。”苏步青的学术著作,他自己笑着认为主要是善于读书“读出来的”。为了解决船体数学放样的关键问题,他曾到资料室查询50多篇有关的外文资料,大部分是挪威、瑞典、美国、日本的最新造船技术。从这些文献中,他汲取了有关的养料,大大开阔了思路。随后又运用基础数学功底较深的有利条件,终于取得了重大的科研成果。那本由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后译为英文在新加坡出版的《微分几何五讲》,也是运用这种读书方法,经过艰苦努力而写成的。
苏步青主张博览群书,“一个人读书的兴趣要广泛一点,不要只读专业书,各类图书穿插着读,既不感到单调乏味,又能取得多方面的效果”。作为一位著名的数学家,在从事数学研究之余,苏步青特别喜欢阅读古典文学、诗词精品。他从小就有较好的古文功底,《左传》《聊斋志异》《水浒传》等名著,都不止念一遍。后来他又对诗词发生兴趣,还经常咏读、写作。直到晚年,《唐诗别裁》《宋诗别裁》之类的诗集,仍百读不厌。即使出差外地,在他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也带有这类诗集。他对复旦大学徐鹏教授的著作《孟浩然集校注》,一连阅读了好几遍,每次阅后都觉得很有收获,赞不绝口。
当然,苏步青还特别说道:“我这个人读书,也并不是什么书都读,而是根据需要有意识地加以选择。特别是在如今科技书籍成千上万地增多之时,即使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不但难以读全,也没有必要。读书是为了有目的地研究和写作,相互促进,才能使自己的思想、学识日臻丰富。”
苏步青任校长期间,经常在欢迎新生进校的开学典礼上,向同学们讲述读书的方法和技巧。1982 年,他发现复旦大学这样的部属重点大学,前几年招收的理科学生中,语文科成绩不及格者竟有几十人之多。理工科学生中,有一部分人对学习祖国古代文学和历史知识的重要性,仍缺乏正确的认识。一些毕业班学生在撰写论文时,有的学术论文内容不错,却写不好一段“导言”;有的论文缺乏逻辑,语句不通,错别字也不少。更值得引起重视的是,一些理科学生,不了解祖国的历史,讲不出“三皇五帝”,说不清中国经历了多少朝代,我国历史上哪个朝代最强盛等等。
试想,一个连养育自己的祖国都不甚了解的学生,又怎能为祖国而奋发学习、攀登科学高峰呢? 因此,针对以上问题,苏步青在《文史知识》和《人民日报》 等报刊上发表了《理工科学生要有文史知识》 一文,强调理工科学生对学习祖国文史知识的重要意义,引起全国大学生的强烈反响。
苏步青又希望文科学生也要学一点理科知识。对青年学生,当然也包括一般的青年同志而言,任何偏科的现象,都会给今后的学习和工作带来许多不利。他说:数学是其他自然科学,甚至是社会科学必需的基础和重要的工具。自然科学中的物理、化学、生物等等,文科的各科专业,都有数学渗透进去,为它们服务,并成为解决问题的基础。同时,社会科学里面没有数学也不行。马克思写的《资本论》第一章就用了数学概念的例子,并举了学化学、物理、生物跟数学密切关系的例子。
有学生问:那么学中文的要不要学数学呢?苏步青说:学中文的人不懂数学也不行,甚至学中国古代文学的人,也要懂得数学,并讲了一个故事:
有个硕士生,专攻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研究苏东坡。他给苏步青送了好几本书,苏步青看了一篇关于《赤壁赋》的文章,问他《赤壁赋》是哪一年写的?他说是 1080 年。苏步青一听就知道是错的。学生说:“为什么错?”苏步青说:“去年是1982 年么,壬戌之秋啊。” 《赤壁赋》开头几句:“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步青说:“我看到这里,就觉得一定是 60 的倍数,如果1080年到去年的话,则是 902年,但902不是60的倍数,所以一定是错的。这一年应该是1082年。”他还说,苏东坡几时生,几时死,也可以推算出来。苏东坡是1037 年生,他活了66岁,所以在这一段期间,哪一年是60的倍数, 那只有 1082 年。因为第二次壬戌苏东坡已死,若活到 1142 年的话,他应该活到 105 岁,这里面就有数学。学生们听得入神了,原来数学在人的生活中是处处少不了的。
广州黄远葆教授回忆说,对于什么叫读书,苏步青还有更深刻的说法。他于20世纪60年代初,在上海数学会举办的一次学术报告会上,有幸聆听苏步青的教诲,当时苏步青已60出头,但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在会上,黄远葆发现报告人没弄清楚、没说清楚的地方, 在苏老面前是过不了关的,多次听到他对报告人提出严肃而认真的质疑。
苏老平易近人,黄远葆问他:“苏教授,请你也给我们开个读书讲座,好吗?”
苏老说:“我近来没有读书,没什么可讲。他们有读书,有心得,就有东西可讲。”
黄远葆有点茫然,“何谓读书?”
苏老说:“书读三遍、四遍不算读,要读到将书合起来自己能写一本才算。”他沉思了一会,接着又说:“读数学,前面几页的基本概念一定要下功夫弄清楚。不然,就如看外国小说一样,姓名记不住,读到后来是谁都弄不清。”
黄远葆感慨不已,苏老的“写出一本书来”,实际上是强调要保持自主的地位和编写的身份。当然,只读一本书去写一本书是写不好的。“读书破万卷”,“破”字就是本本都要超过。这样,下笔才有神; 否则,无超过,即便读再多书,也还是书呆子。像苏教授这样的学者,不可能不读书,他说的“近来没有读书”,只是暂时未选到真正值得下功夫读的书而已。
苏老还说:“有的人喜欢说‘不太懂’。其实,哪有不太懂。不懂就是不懂,何必说成不太懂 … … ”
苏步青讨厌“不太懂”的说法,给后人留下很多启迪。西安校友吴寿锽先生是学物理的,不是苏先生的亲授弟子,但苏先生以其言行典范,成为对他影响最深的老师之一。他回忆第一次见到苏先生,是在1952年10月中,那时他已到复旦大学报到,但因院系调整推迟上课,空闲时间很多。
一天下午,吴寿锽听说数学系有报告会,就跑去旁听,一问竟是苏先生陪华罗庚先生来作报告。一下子见到数学界两位宗师并聆听报告,兴奋异常,会场上听众情绪十分热烈,高潮迭起。报告会后,数学系的老同学向新生介绍苏先生的经历和为人,苏先生的爱国、正直、敬业、严谨治学、对学生循循善诱等优秀品质给吴寿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那时起,吴寿锽就觉得要在新社会做一个好的学生工作者,应当学习苏先生这样的人,以他的言行作为自己学习的榜样。
吴寿锽毕业后留校工作。为了向苏先生学习怎样当老师,吴寿锽有时去旁听他主持的讨论班。虽然那些专题报告吴寿锽十有八九听不懂,但从苏先生的言行中也得益甚多。所谓“读书学问如做人”, 一次有位年轻人作报告,大概由于准备不足,有些地方显得逻辑混乱。苏先生不像平常那样和颜悦色,及时打断了他的话问道:这里你自己弄懂了没有?学生答:还不太懂,苏先生严肃地说,不懂就是不懂,什么“不太懂”?并立即作了纠正。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分钟,但给了吴寿锽终身的影响:做学问必须踏踏实实,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此后,吴寿锽总是要求自己不论讲课还是写文章,决不强不知以为知(事后发现仍然有错误的,当然还有),而且“不太懂”这个短语从此和他断绝了关系。
“书山有路”,苏老的这条读书的路是值得大家学习的。
*文本来源:《苏步青传(增订本)》第六章
出版说明
一、苏步青院士是我国现代数学的奠基者之一 ,专长微分几何, 同时也是卓越的教育家和享有盛誉的社会活动家,于1978年至1983年担任复旦大学校长。《苏步青传》初版于2005年,值此复旦大学建校120周年之际,予以全面修订再版。
二、本次再版修订情况大致如下:
( 1 )改正初版文字、知识性差错, 确保内容严谨性与学术规范性。
( 2 )吸收近年的研究成果进行修订增补,此次增补的内容主要包括有关“苏步青星”的报道《浩瀚宇宙 苏星闪烁》、王增藩的追忆文章《我与苏步青相处的日子》、吴欢章为王增藩著《我给苏步青当秘书》一书所作序言《于无声处见真知》等。
( 3 )对书稿涉及的所有引文和文献进行核查、校勘,确保史料来源的权威性与准确性。
( 4 )调整所有插图,并采用AI图像修复技术着色优化老照片。
三、本书初版时为单色印制,本版采用全彩印刷工艺。
四、本次修订工作得到了作者的全力配合,上海光华教育发展基金会予以大力支持,在此表示衷心感谢!
谨以此书致敬复旦先贤,献礼双甲之庆,冀望承前启后,薪火永续。
编者
2025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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