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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故事|天涯童踪(6):美国南部小学生的种族与阶级

2019-03-16 17:4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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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四海为家的童年是怎样的体验?来自广州的郭伽5岁跟随父母移居瑞士,然后定居美国。12岁前,他曾在三个大洲六座不同城市生活,学习三种语言,上过七所学校。如今,郭伽已在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地亚哥分校认知科学系担任助理教授,他讲述斯坦福大学博士生活的《“研”磨记》(The Ph.D. Grind)一书曾引起了国内外博士生的广泛共鸣。而在2007年出版的回忆录《天涯童踪:一个移民孩子的故事》(On the Move: An Immigrant Child’s Global Journey)中,他则讲述了自己作为移民孩子的漂泊经历,并以童真视角观察了美国教育、种族、阶层等社会议题。

本书在美国出版后,郭伽的父母郭南、周敏将此书译成中文,“镜相”栏目经其授权转载译文。译文首发于公众号“启蒙大侠”,版权归作者所有,文字及图片未经原作者允许,不得转载使用。

文|郭伽(Philip Guo)

翻译|郭南、周敏

编辑|薛雍乐

第二年,我转学到离家不远的格兰特小学,进了二年级的“天才班”。有了前两年频繁转校当新生的经验,这回走进另一全新的校园,面对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我居然一点也不惊慌了。那个时候,我的英文已经很流利,学校的门道也已基本摸清,紧张的心情自然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还有一个令我感到轻松的原因是,这所学校离家里不远,只有两英里路,同学们大多是住在同一街区的小邻居,大家一下子就混熟了。对于杰克森小学一年级的同学,我毫无惜别之情,我跟他们本来就没有太多的交往,更谈不上交情了。

位于贫民区的杰克森小学和我的新学校格兰特小学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格兰特小学坐落在环境优雅的郊外中产阶级社区,校园很大,四处簇拥着高大挺拔的玉兰树和老橡树,郁郁葱葱,枝叶繁茂。宽阔的操场上是一大片经过精心修剪的柔软的草地,四周大树环绕,绿树成荫,学生们可以在操场上尽情奔跑打滚,偶尔还会偷偷地爬到树上玩耍。跟杰克森小学那片围着铁丝网的坑坑洼洼的操场相比,真是天壤之别。我还隐约记得第一天走进格兰特小学的感觉,就好像进了一个南部农场主的大庄园。

令我惊奇的其实不只是这里环境优美的校区。第一天走进课室,我眼前突然一亮,哇,周围全是白花花的一片,教学大楼的外墙是白的,课室的内墙是白的,老师是白人,同学们也大多数是白人,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是白的。这令我回想起瑞士的幼儿园,也是白花花的一片。跟城里的杰克森小学比起来,可真是黑白分明啊。那里的老师和同学大多是黑人,连学校的大楼也是黑乎乎的。

格兰特小学的同学个个彬彬有礼,热情友好,让我头一次感到人们所说的南方人的热情。当然,这也许是我英文能力提高了,能听懂大家对我的热情欢迎,不再像从前那样,傻不愣登,小土包子一个。说实在的,也许从前杰克森小学的同学对我也是同样的热情友好,只不过那时我的英文不灵光,听不懂同学们的意思,自然也就领略不了他们的盛情。

快活不知时日过。二年级眨眼就过去了。我很快适应了新环境,还结交了不少新朋友。格兰特小学的二年级只有两个天才班,学生基本都是来自附近的中产阶级的社区,大多是白人,只有几个为数不多的同学是亚洲人、中东人和黑人。过去的整整两年,我在学校里基本上是形单影只,独往独来。现在可好,终于能交上朋友,可以跟大伙一起玩了,所以我特别珍惜这个机会。

我跟两个天才班的同学都混得很熟,大家对我也十分友善。小朋友之间水乳交融,玩得开心。某个同学过生日,大伙都会接到生日聚会的邀请,一起尽情吃喝玩耍。课间休息的时候,大家在操场上欢快尽情地奔跑,有些淘气的小孩还爬上树,抓毛毛虫来吓唬女同学。学校定时组织我们到城里参观或郊游,还带我们去动物园。有一天上学,我们看到课室里面有一大滩积水,是头天晚上的大雨给冲进来的。大伙二话没说,一起动手,把水给扫出门外,把课室清理干净。

我的大部分同学是白人,跟他们混在一起,我的口音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就改变了,我那浓重的南部黑人口音逐渐消退,变成一口跟其他同学一样的白人口音。学期结束时,我们全班在校门口外一棵郁郁葱葱的玉兰树下拍照留念,照片上的孩子们在金色的阳光下,灿烂的笑脸交辉相映,我也不例外,咧开嘴笑了。这是我这几年中第一次在集体照中露齿而笑。

日子越过越快。那时妈妈不需要开车送我上学了。每天早上,校车会开到家门口接我上学,下午会送我到家门口。在校车上,我总是兴高采烈,很快就恢复了我喜欢说话的本性,不时口沫四溅地跟同学谈天说地,好不快活!下午放学,有时我也会到邻居的同学家玩一阵子再回家。

那时爸爸已经从瑞士搬来美国,在路州州立大学的商学院念研究生。他没课的时候,会在家照看我,教我高年级的数学。我每天放学很早,做完功课,就可以玩了。其实老师从来就没布置多少课外作业,大部分的作业都是我父母给我布置的一些功课,我也很快做完。所以我有很多的空闲时间。

过去的一年中我没有朋友,基本上是自已独自在家里玩,有时还硬把妈妈拉上当我的玩伴。现在朋友多了,我无需困在家里,我玩的花样也就多了。要么就上同学家玩,打游戏机。要么就在大街上晃,互相扔灌水气球打水仗。要么就骑着自行车跟同学们一起在社区里转悠,或者是在公园里打棒球,真是快活极了。这才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美国式的童年生活。

自从我离开中国,我就开始意识到我跟大部分同学都不一样。在瑞士,我的老师和同学都是白人,我是白花花中间的唯一的黄种人。在杰克森小学,我的老师和同学大多是黑人,我则是黑压压一群中屈指可数的亚洲人。总之,白花花也好,黑压压也罢,我已经习惯了与众不同,也不在乎跟谁交朋友,跟谁打成一片。从前我不懂他们的语言,不了解他们的文化习俗,也不认识他们的家人,因此没法跟他们沟通,更说不上跟他们交朋友,学他们的风土人情了。我就像小动物一般,可怜兮兮地为求生存而挣扎度日。

不过,二年级这一年改变了所有的一切。我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地跟同学大谈美国的棒球卡,日本的“忍者龟”以及其它风行美国的电子游戏。可以兴致勃勃地和其他同龄孩子交流热门话题,还可以到同学家串门过夜。很快,我结交了不少新朋友。

我常常到同学家串门,不仅跟自己的朋友玩,也跟他们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玩,于是我发现了我是同学圈里唯一的独生孩子。我经常跟他们的父母聊天,渐渐地观察和了解到美国人的一些风俗习惯和行为举止。

不过,我总是到同学家去玩,却从不愿意请朋友到自已家来。原因是这些小老美的家跟我自己的家很不一样。人家家里可讲究了。前院后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卉,草地修剪得整整齐齐。客厅里摆着很多讲究的古董和艺术品,古色古香的家具,琳琅满目的装饰品和各种小摆设,楼梯和卧室的墙上挂着用大大小小的镜框精心装饰起来的家庭艺术照和生活照。还有,他们家里的冰箱总是塞得满满的,放着各种饮料和零食以及其它好吃的东西。

相比之下,我自己家虽然也一样大,外表看上去也没多大区别。但里面就像一个典型的新移民的窝:简单,实用,单调,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更不用说古董和艺术品了,屋里显得空荡荡的,毫无情趣可言。我父母奉行实用主义的哲学,实在得很,宁缺勿滥,宁简无繁。他们很节约,用铝箔来盖住油腻腻的炉子,用旧报纸作桌垫吃饭,用购物的塑料袋来做垃圾袋。

我们家的家具是看到便宜货就买一件,根本不配套。要么从二手货商店,要么从旧货市场,要么就周六开车在附近的社区转悠,从人家车库贱卖(garage sale)里捡便宜货,还专门趁着商店大减价时去买便宜商品。

哦,对了,我们后来倒是买了一对很时髦实用的新沙发椅,可以放下来半躺着的。这可是第一次、大概也是唯一的一次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买的。那时爸妈还挺高兴,说美国真是太好了,只要交付几十块钱就可以马上把新家具搬回家用。后来爸爸学了金融学,才知道是让商店给忽悠了--他们的分期付款付的是高利息。

家里的冰箱,除了每天吃的鱼肉、青菜、水果、鸡蛋和牛奶,还有蚝油和酱料,别无他物,空荡荡的。电视里看到的那些好吃东西的广告,像奶油、奶酪,果酱、花生酱,饼干糖果,点心,炸薯片,我爸妈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他们从来不想买来尝尝。他们就会做中餐。有一次,他们心血来潮,要自己烤比萨饼,结果给弄得一塌糊涂。

那时我们全家只有妈妈的一份收入,加上父母从前的一点积蓄,这点钱还得付每个月的房子贷款和付爸爸的学费,所剩无几,所以家里就这样抠抠巴巴、哆哆嗦嗦地过日子,也是没法子的事。

我经常到同学家玩,觉得同学的家比我自己家要舒适得多,好玩得多。我许多同学的妈妈都不用上班,呆在家里看管自己的孩子,操持家务,洗洗涮涮,搞卫生做饭,她们每次见到我,都很客气,不停地叫我又吃又喝,还常常做西餐给我吃。我第一次意识到还有不用上班的妈妈。天啊,要是我妈妈不用上班该多好啊!她也会像这些老美妈妈一样,干干家务,烤烤点心,接待我的同学来玩,这该多好啊。这样的话,也许就会减少我跟同学们的差别了。

其实,我越多机会跟同学一起玩游戏机,打棒球和美式足球,骑自行车转悠,就越发感觉到我跟他们的差异。我多么希望我能像美国小孩一样,过上他们那种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有小零食吃的童年生活。

每次我上同学家吃饭,他们的爸爸总是领着全家坐齐,在开饭前静坐一会,向上帝祈祷,感谢主的保佑,感谢上帝恩赐这顿美食,然后才拿起刀叉开始吃饭。我们家可从来没这回事。一开始,我傻愣愣地坐着,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见人人都低下头,闭上眼,口中嘟嘟囔囔,念念有词。我猜想这大概是白人吃饭前的礼仪,不嘟囔一下就会吃不下饭,胃口不好吧。不过我不好意思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怕他们会笑话我是个土包子。既然我不是白人,他们也就认为我跟他们不一样,也就不会介意我不懂他们的礼节。我当然更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个基督徒。

说起基督徒,美国南部几乎家家都信上帝。每个星期天早上,街上总是空空荡荡的,我找不到一个同学出来玩。我平时起得早,周末也不睡懒觉。因为我妈给我规定了每天放学后只有一个小时的看电视时间,周末例外,可以随便看。因此我周末通常会早起,去追我特别爱看的卡通片节目。

每个星期天九点左右,我看完我的电视节目,便开始给同学家打电话,约他们出来玩。奇了怪了,总是没人接电话。一开始,我猜想大概是他们星期六睡得晚,起床也晚,生怕电话铃声吵醒,所以干脆把电话线给拔了。我问我妈,她也说不出个道道来。后来我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我的朋友们都跟家里人一起,星期天一大早全都上教堂做礼拜去了。除了我们家,我所有的同学家和我们的邻居,每个星期天肯定要去教堂的。

我很纳闷:为什么就我们家不上教堂呢?为什么我们家吃饭前不先向上帝祷告一下呢?为什么我妈不呆在家里给我的同学烤小曲奇饼吃呢?为什么我们家不像别的同学家那样家具配套,井井有条,整整齐齐,好让我可以面无愧色地请别的同学来玩呢?为什么我老觉得同学家的环境很有新意,而我们家就土土的,没有那种新鲜感呢?为什么我父母说话不能像我同学父母那样不带奇怪的口音呢?为什么我父母不能像我同学父母那样精通美国的文化和习俗呢?为什么我不能像我的大部分同学那样是个白人呢?我冥思苦索,不得其解。

有一天,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下子开窍了。我终于醒悟了,痛苦地意识到,不管我怎样努力,我都不可能像我的同学一样。我生来就是老中,不可能变成小白孩,所以,我注定不可能像他们那样生活,我注定要跟他们不一样。

这个醒悟,让我伤心了好一阵子。其实,倒不是因为我的白人同学歧视我,欺负我。他们对我还是挺友善的,他们的家长也很真心地招待我,一点也没把我当外人。问题在于,我自己老认为自己与众不同,自我感觉特别别扭。越多上白人同学家玩,越多跟他们友善的妈妈们接触,这种“我是外人”的感觉也就越强烈。

我跟我的白人同学不一样,我生长在一个移民的家庭,从小总是随着父母到处搬迁,到美国的时间不长,还没有扎下根来。相比之下,我的同学们大都出生在离家不到15分钟车程的医院里,土生土长,他们跟自己的兄弟姊妹上同一所小学和中学,他们的父母以及父母的父母上的学校也大多在同一个城市,离我们学校不远。所以,他们祖祖辈辈,基本上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厮守着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很少挪窝搬迁。

而我呢,我没他们那么幸运,我的生活轨迹是断断续续的。我真搞不懂,怎么我就不能有他们那种活法,也搞不懂为什么我的经历注定要跟他们的不一样。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痛苦地幻想,幻想有一天,我能够把至今为止的过去和经历全部忘掉,重新生活,从小就生长在巴市近郊的绿树环绕,清静优雅的社区,安安稳稳地生活;放学后我悠闲地在街上骑自行车,回家可以看到妈妈微笑着给我开门,给我端出一盘刚烤好的小点心,或者自己打开冰箱,随便拿喜欢吃的小零食。每个星期天早上,一家人穿着体面的西服,乐融融地上教堂。我梦想有朝一日,奇迹会出现。清早起床,对着镜子一看,自己变成了一个金头发、高鼻梁、蓝眼睛、俊俏的小白孩,带着一脸迷人的美国式的微笑,酷毙了。咳,要能这样,那该有多美啊!

当然,所有这一切只是幻想而已,并不会发生。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渐渐地,我明白了要面对现实,接受和承认自己跟他们不同的现实,不去想入非非,不再盲目地跟风,不切实际地羡慕白人的优越地位和向往基督教文化。我慢慢地学会了宽容和忍让,学会了如何改变自己的一些所作所为,尽量与同学们融为一体,打成一片。这样,我的生活逐渐归复平静。回过头看,二年级是我的小学经历中最愉快的一年。

可惜,好景不长,我在格兰特小学只呆了一年,又要回到城里贫民区的学校去了。按照巴市教育局的规定,格兰特小学以及其它郊区小学的天才班只能上到二年级。原因是为了避免种族隔离,缓和城中心的学校中黑白学生比例严重失调的状况。城里贫民区住的大多是黑人,那里小学的学生自然以黑人为主。而天才班的学生大多是白人,把郊区小学三年级以上的天才班统统得移到城里的小学,这样就可以人为地增加城中心学校白人学生的比例。

按规定,格兰特小学三年至五年级天才班的学生统统都要转学到城中心的戴维斯小学。如果家长不愿意,学生只能留在原校的普通班继续念书。戴维斯小学离我上一年级的杰克森小学不远,我对那间小学的印象不佳,至今还深深地记得在那破旧学校里每天呆上十个小时的痛苦经历,不堪回想。

我们这帮天才班的同学,只有我一个人曾经在贫民区学校中混过。第一天上学,当我们的校车开进了城中心,靠近学校的时候,我又看到了从前熟悉的街区,心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我那些小白人同学,望着窗外杂乱破旧的街区,看到成群结队的黑孩子在街上溜达,个个的脸上都显出吃惊和恐慌的表情。他们从小住在环境优越的郊区,很少上巴市城里,更没有去过市中心附近的贫民区。黑人区常被认为是穷人和罪犯聚居的危险之地。他们自然很少去那种地方,所以显得特别害怕。

相比之下,我可是老油条多了,咱从前不就从这里闯荡出来的吗?我可是一点也不怵。这是破天荒的头一回,我飘飘然地觉得有些小小的优越感。值得庆幸的是,这个过渡对于我来说,倒是蛮顺利的。

我从小就有些神经紧张的倾向,碰上没把握的事和不确定的前景,我心里就会扑腾扑腾地乱跳,肚子里七上八下地翻腾。不过,这次换学校,我却一点都不紧张,反而倒很想早点开学,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这是因为我第一天上学就能够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不会有局外人之感。

回想起过去每次换学校,我一进新教室,面对的全都是陌生的面孔,心里总是紧张兮兮的,感到不是滋味。现在可好,一进教室,同学们还照样是原来天才班的,大家亲热得很,热情地跟互相打招呼。他们可没法理解我过去转校的不安情绪,他们从小就在一起长大,很多人从幼儿园到现在都上同一所学校,习以为常,自然不会有陌生感。

有意思的是,虽然我又回到了贫民区的学区环境上学,但今非昔比,我的感觉跟两年前完全不一样了,我现在周围有了一伙熟悉的同学,天才班的学生在学校是宠儿,受重点保护,连教室、校内的操场和娱乐场地都跟普通班严格分开。小环境好,大环境不好也无所谓了。再说,我已经没有了那种说不出来的痛苦的感觉了。

我在戴维斯小学只上了两年学,三年级和五年级,没上四年级。是这样的,当我要升四年级的时候,我父母觉得我的成绩很好,决定要帮我申请跳级。一开始我极力反对。我十分不愿意离开我的同学和朋友,再次尝试一进到课室全是陌生面孔的尴尬情景,更糟糕的是,他们都是年龄比我大的陌生同学。我太不情愿了。

不过,回想起来,我很庆幸我最终依了父母的意见,同意了跳级。后来,我逐渐体会到父母的远见,这是他们在我童年时所作的最明智的决策。当时我可是很不高兴,真的很不情愿。但我父母坚持己见,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不得不屈从。

当我告诉班里同学我要离开他们,跳级到五年级时,他们都依依不舍,一双双真诚的眼睛充满了依依不舍的惜别之情,他们对我的突然离开很不理解,也很不开心,大家一起好端端的,干嘛要跳级啊?大家都觉得是我背叛了他们的友情,有几个好朋友专门过来,眼圈红红的,苦苦哀求,劝我别离开。看着这一切,我的眼泪差点滴了下来,鼻子酸酸的,很为他们的真诚所打动。平生第一次,我感觉是我抛弃了一群共同玩耍的同学和好朋友,我们在一起两年多,一起学习,一起快活,这可是我的童年中最长的一段同学之情。

上五年级时,我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很多,比较少跟同学玩了。我最得意的成就,就是在社会科学竞赛中的成绩。我的参选项目是演示对比利息计算中单利和复利的区别。爸爸给我简单地讲解了经济学中的相关的基本概念,指导我看了几本书,于是我根据自己的理解,自己动手,用电脑软件做出计算图解,画出相关图形,然后整理剪裁,粘贴在一个三开的硬纸板上。

别的同学大部分是靠父母包办的,这是一种传统,美国的父母很乐意帮助中小学的子女参与竞赛项目。而我的父母一是没时间,二是他们也不懂这种规矩,他们以为父母包办是违规的,三是他们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参展的时候,面对评委们,我滔滔不绝地讲解这些数学和经济学的概念,这些知识远远超出了五年级学生的学习范围,在回答他们的问题时,我异常镇定,很自信地向他们解释我的理解,而不是像很多同学一样,紧皱双眉,极力背诵事先准备好的答案。他们对我的表现大为赞叹。于是我的作品得了学校的第一名,并被推荐参加了全市的决赛。

出乎意料的是,我在市里也得了第一名。于是又被推选参加全州的总决赛。这回可真的是强手如林。那些琳琅满目,精心设计的参赛项目,摆满了整个礼堂。相比之下,我的作品就显得十分单薄和简单了,我自己也知道没戏。不过,能够单枪匹马,只身闯荡进入州的决赛,我也无怨无悔了。

其实,谁都知道,这些获奖的孩子的作品,基本上是他们父母的杰作。而我,真正的是靠自己学习,自己琢磨和自己动手做出来的。所以,我虽败犹荣,很光彩啊!

我们在路州住了四年,第一年特别痛苦,后面的三年却很快活,我经历了正常的童年生活,快乐地学习,快乐地玩耍,快乐得不知道时间一晃而过。我真的希望日子永远是这样快乐地过下去。在这里,我终于安家定居,接受了和而不同的现实,也慢慢地认同了美国南部的文化,成为一个自豪的南方孩子。可惜,好景不长,我童年那漂流的旅程还远未结束。

我完全想不到,不久以后,我又要跟父母飘流到两个遥远的地方:先是飘到东部的纽约,然后再飘往西部的洛杉矶。

本文选自On the Move: An Immigrant Child’s Global Journey,Philip Jia Guo著,Whittier Publications, Inc.于2007年出版。

中文版《天涯童踪:一个移民孩子的故事》由郭南、周敏翻译,首发于公众号“启蒙大侠”,略有删改。

本文版权归作者所有,文字及图片未经原作者允许,不得转载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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