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菜姑娘”李福贵：我的镜头不是生意，是乡亲们的日子

“打——豆腐嘞来咯！”一声温婉清亮的乡音，荡漾在太行山下的村庄。7月21日，《人民日报》新媒体号发布短视频，介绍了河南姑娘李福贵凌晨出发，走村卖货的一天。

她清脆的吆喝，纯真的笑脸，大方的试吃馈赠，治愈了许多留守老人和孩子。主顾之间的亲切互动，更令众多网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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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省卫辉市，凌晨五六点的乡间小路上，一辆小货车颠簸前行，车厢里载着的不仅是豆腐、糕点和各种杂货，更是一个个村庄的期待。太行山深处的雪白庄村，十多位老人早已在村口老槐树下翘首等待。当27岁的李福贵掀开盖车斗的红布，露出琳琅满目的货品时，沉寂的山村瞬间热闹起来。

李福贵的车厢里满满当当，堆着酥脆的点心和软糯的糕点，生抽、老抽、陈醋、汽水、果啤等一堆瓶瓶罐罐，还有草帽、清凉油、镜子、梳子、鞋刷……她在小货车旁支起三脚架，用手机记录自己卖货的场景，买东西的村民都习以为常。

一位奶奶路过，跟李福贵寒暄几句，围着货车瞧瞧，选了一把鞋刷。“妮儿，好几天没来俺村了呀？”奶奶说。

“是嘞奶奶，最近跑的是东边那些庄子。这是我新进的桃酥，您尝尝！”李福贵一边亲切地与奶奶聊天，一边让奶奶品尝桃酥。聊了一会儿，奶奶又买了一袋点心。

王大娘则攥着还热乎的煮鸡蛋往李福贵手里塞：“经常品尝你的点心，你也尝尝俺家的土鸡蛋！”独居的张爷爷则颤巍巍地递上记账本——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正”字，记录着李福贵半年来为老人代购药品的暖心账目。

在这个村子，李福贵特意藏起了变蛋、电池、风油精等商品，因为村里的一个小卖部有同类商品，她说“卖人家有的东西不合适”。

李福贵本名李亚云，1998年出生于‌河南省卫辉市唐庄镇南司马村‌。‌‌

她6岁的人生第一课，是给母亲清理沾满粪便的裤子。有智力障碍的母亲如厕不能自理，父亲只有十岁孩童的认知水平。当同龄人在父母怀里撒娇时，李福贵已经踩着板凳给全家人煮饭了。

爷爷奶奶一边帮助她照顾她的父母，一边锻炼她的生存能力，希望将来他们年迈甚至离世后，小福贵就能照顾她的爹娘了。所以，五六岁时李福贵就学着操持家务。

7岁时邻居帮忙拍摄的童年照片上，李福贵攥着衣角站在破败的土墙前，眼里盛着早熟的惶惑。

上学后，因衣服上总有异味，李福贵经常遭同学们排斥，甚至曾被坏孩子锁进厕所泼冷水。当时她在日记里写道：“我像只野狗，受伤了只能躲在麦垛里舔伤口。”

上初二那年暑假，14岁的李福贵就去镇上的烧烤摊打工贴补家用。2003年夏，奶奶突发脑溢血住院，爷爷握着催款单蹲在病房外叹气。

刚初中毕业的李福贵说：“爷，你得赶紧去借钱。还钱的事你不用管，我去打工挣！”15岁的她，从此辍学踏入了社会。

李福贵在市区发过传单、干过护肤品推销员，还学过化妆。有段时间，她甚至身兼多职：凌晨在烧烤摊串肉串，白天抱着美容院的传单追行人，傍晚蹲在农贸批发市场捡菜叶。

有次被城管扣了脚踏三轮车，李福贵哀求：“叔，这车是我借来的，车厢里的菜是捡给我和爹娘吃的啊！”“城管叔叔”最终被她的真诚打动，把三轮车还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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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曾是李福贵在苦海之中幻想的一块浮木。19岁那年，她嫁给了相亲对象，却在新婚之夜听见婆婆训诫儿子：“她娘家是个火坑，你要把家里的钱攥紧！”

李福贵婚后不久，叔叔在工地上受伤，摔成了残疾，婶婶撇下孩子离家而去。

一家老小几口人，都靠80多岁的爷爷奶奶照顾，自然力不能支。李福贵想回娘家帮忙照顾父母、叔叔和堂弟，婆婆和丈夫却放出狠话：“你要么和那个破家断绝来往，要么离婚！”在夫家没有一点儿家庭地位的李福贵，最终选择了离婚，净身出户。

离异后，李福贵到新乡市区卖过煎饼果子，做过销售员和酒店领班。每月一发工资，她将大部分都交给爷爷奶奶。

2020年奶奶离世，为老人料理后事的时候，李福贵发现她的炕头藏着一个铁盒——里面整齐码放着她打工挣的钱，分文未动。

爷爷对她说：“奶奶一直帮你攒着钱，说等你哪天撑不住了，就拿这些钱逃命。”

当晚，李福贵跪在奶奶坟前号啕大哭：“奶，我能往哪儿逃啊？这里是我们的根啊。虽然您走了，家里还有我爷和爹娘。”

奶奶离世后，照顾智力缺陷的父母以及叔叔和堂弟的重担，全压在了李福贵肩头。

 ▲李福贵给妈妈洗脸 

这个曾梦想在城市扎根的漂亮女孩，毅然回到乡间，从穿高跟鞋的酒店白领，变成了踩泥土的村姑。

李福贵从城里回家的第一天，推开院门，只见父亲正蹲在墙根玩泥巴，母亲坐在小板凳上对着她傻笑。爷爷拄着拐杖从屋里迎出来，院子里的老槐树光秃秃的，像极了她此刻空落落的心。

村里没人看好这个20多岁的姑娘，背地里说她“城里混不下去才回来”。

还有人说：“这么漂亮的女娃子，迟早还要跑！”

李福贵没有争辩，第二天就把爷爷种的桃子装上三轮车，拉到集市上扯着嗓子叫卖：“自家种的毛桃，甜得很！”

凌晨三点多，李福贵便骑着三轮车奔波于村庄和集市之间，900斤桃子压不垮她纤细的腰杆。回到家用水泥糊锅台时，泥浆溅上围裙，她却对着爷爷笑出了月牙眼：“累啥呀，这点小事我能行，您就站在一边看着吧！”

除了卖自家种的桃子和青菜，李福贵还批发一些果蔬贩卖，渐渐成为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卖菜西施”。摆摊间隙蹲在路边吃包子，汗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福贵却不忘给熟客多塞两个桃。

2021年，李福贵把自己种地、摆摊的日常拍成视频，分享到网上。在社交平台注册名字时，她第一次使用了“李福贵”。

视频中，她一脸羞怯的笑容：“作家余华笔下的‘福贵’，是苦难的象征。而我这个女福贵，从今往后，要让全家人过上福贵生活！”

从上传的视频中，网友们看到她在晨光里摘菜的背影、暴雨中抢收玉米的狼狈、夜市收摊后疲惫却知足的笑脸……大家肃然起敬，纷纷为她点赞和留言：“好样的，福贵丫头！”“人美心善，你是我们90后的榜样啊！”

其实，李福贵镜头外的生活更苦：父亲发病时需要寸步不离地看护，母亲偶尔走失让她寻遍全村，爷爷日渐佝偻的身影令她揪心。但她的视频里没有哭声，只有灶台上升起的炊烟、小院里精心打理的花草，还有给粉丝们分享自制腌菜和变蛋的秘方。

有人说她是“现实版的福贵”，她却摇头：“我不是在演苦难，我是在过日子。把烂掉的苹果削了皮，也能熬出甜津津的果酱。”

2023年，李福贵买来一辆二手小货车，开启了走村串巷的“女货郎”生涯。

刚开始，她和爷爷一起在家磨好豆腐，再由她开车拉到各村叫卖。后来一些熟客经常让李福贵捎电池、生抽、草帽之类的生活用品，她就逐步扩大了经营范围，贩卖的商品除了豆腐，还包含许多食品和生活用品。

凌晨4点的唐庄镇批发市场，经常出现李福贵麻利装车的身影。后视镜上挂着的清单表，列满了特殊订单：雪白庄赵奶奶的降压药，核桃沟刘爷爷的收音机电池，还有给留守儿童小强的奥特曼书包——这是小强在广州打工的父母寄钱托她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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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卖货就是为了谋生。”李福贵熟练地搬着豆腐筐解释。

有一次进山遇暴雨，她躲进一个破窑洞时，发现独居的王奶奶竟吃着发霉的玉米面。老人攥着她的手说：“闺女，我去镇上买几把挂面，都得走三四个小时啊！”

从此，李福贵的货车变成了微型超市：草帽4元，布鞋11元，鞋刷1元；西葫芦5毛一斤，凉粉两块钱半盆，挂面直接按进价卖。她销售100斤豆腐的利润，才50元。

而在只剩三户人家的荒村，李福贵经常会特意绕行十多里山路，就为了给九旬老人送包盐。除了日常卖货，她还会帮独居老人晒麦子，代打电话，“维修”手机等。老人们也把李福贵当自家孩子，“这闺女实在”是大家对她的一致评价。

她镜头里的中国乡村，藏着一幕幕最动人的“交易”场景。

在李家沟，李福贵卸完货发现多了袋小米，车窗上贴着字条“吃吧妮儿，熬粥养胃”。在王家洼，当她的车陷入泥潭时，七旬老汉竟跳进齐腰深的泥水里推车。

独居的吴大娘每次买完5块钱的豆腐，都要硬塞给李福贵10元钱：“你跑这么远，油钱都不够！”李福贵拒绝不掉，就赠送老人一些糕点。

“双向奔赴”的温情，也在镜头外延续。

得知一些老人想通过自己的影响力“上电视”，李福贵特意教他们对着镜头喊话：“二娃，娘好着呢，别担心！”老人在深圳打工的儿子看到视频后，连夜寄回智能手机，让李福贵教给老爹老娘接打视频通话；当卧床十年的张爷爷通过她的手机见到重孙子时，浑浊的眼泪滴在屏幕上：“这小鼻子小眼，像俺儿……”

一不小心走红网络后，李福贵的家门前成了魔幻现场：求婚者举着钻戒堵路，网红团队架起设备拍“苦难纪录片”，甚至有网友命令她“明天必须教会我剪辑”。

面对纷至沓来的商业合作，李福贵的拒绝干脆利落：“不接广告不带货。”

一家食品公司三顾茅庐，还给李福贵送来了样品，她不好意思再拒绝，但也没有直接做推广，而是带领着爷爷和父母，试吃起了这家公司生产的豆腐干和麦片，结果发现含添加剂太多，她果断放弃了合作。

这几年，李福贵唯一的破例带货，是帮乡亲们卖滞销桃子。

2024年底，有MCN机构（为新媒体博主提供流量运营及商业变现的公司），几次登门求合作，许诺为李福贵“包装励志人设，输出正能量作品”，结果却编造她“被婆家虐待”的剧情。她连夜解除了合同，不惜违约赔光积蓄。

痛定思痛之后的清醒，让李福贵成为网红圈里的“异类”。当其他博主每分钟都在往作品和直播中“塞”广告时，她正在村里帮老人晒麦子、扛化肥；当某些网红互撕炒作时，她正给痴呆母亲剪头发……

走村卖货和拍视频的间隙，李福贵一直在努力自学。在她的小书架上，哲学书与《农作物种植》并列，书桌上的本子里写满了英文单词。虽然说不清为何要学这些，但她明白“知识像种子，说不定哪天就会发芽”。

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华美的服饰和编排剧本，没有转场丝滑的剪辑……农村姑娘李福贵似乎“红得不合常理”，却通过用一部破手机记录自己走村卖货的经历，在抖音吸粉800多万，获得5300余万点赞。

2025年7月21日，《人民日报》新媒体发布对李福贵的专访视频，她感叹过去的经历让自己变得坚强，感慨卖货时遇到的那些老人“似乎让我回到了小时候”“他们的善良、真诚，治愈了我”，同时也看到了赚钱之外人生更多的意义。

当被问及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时，这位经历过无数苦难的姑娘，望向家乡的远山回答：“想成为能照耀别人的人。”

作者：王丽

编辑：冯士军

原文链接：“卖菜西施”李福贵：“我的镜头不是生意，是乡亲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