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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笔下一场真实豪门血案

2025-08-29 10:4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张爱玲的自传体小说《小团圆》中，九莉的母亲蕊秋和女儿说自己与她的小姑，在英国湖区度假时，遇上了一桩华人夫妻谋杀案：

“吃完了水果喝茶，蕊秋讲起在英国到湖泊区度假，刚巧当地出了一件谋杀案，是中国人，跟她们前后脚去的。

“真气死人，那里的人对中国什么都不知道，会问‘中国有鸡蛋没有？’偏偏在这么个小地方出个华人杀妻案，丢人不丢人？”

“还是个法学博士，”楚娣说。

“他是留美的，蜜月旅行环游世界。他们是在纽约认识的。”

楚娣把头一摔，不屑的把鼻子略嗅了嗅。“那匡小姐丑。”作为解释。 “年纪也比他大，这廖仲义又漂亮，也不知道这些外国人看着这一对可觉得奇怪，也许以为中国人的眼光不同些。这天下午四五点钟他一个人回旅馆来，开旅馆的是个老小姐，一块吃茶。他怎么告诉她的？楚娣啊？”

“说他太太上城买东西去了。”

“嗳，说去买羊毛衬衫袴去了，没想到天这么冷。——后来找到了，下雨，先只看见她的背影，打着伞坐在湖边。”

“把她一只丝袜勒在颈子上勒死的，”她轻声说，似乎觉得有点秽亵。“赤着脚，两只脚浸在湖里。还不是她跟他亲热，他实在受不了了。嗳呦，没有比你不喜欢的人跟你亲热更恶心的了！”她又笑了起来，这次是她特有的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羞笑。

又道：“说她几张存折他倒已经都提出来了。”

楚娣悻悻然道：“也真莫名其妙，偏拣这么个地方，两个中国人多戳眼。”

“所以我说是一时实在忍不住了，事后当然有点神经错乱。——都说廖仲义漂亮，在学生会很出风头的，又有学位，真是前途无量，多不犯著！”

九莉当时也就知道“你不喜欢的人跟你亲热最恶心”是说她父亲。她也有点知道楚娣把那丑小姐自比，尽管羞与为伍。

很久以后她看到一本苏格兰场文斯雷探长回忆录，提起当年带他太太去湖泊区度假，正跟太太说湖上是最理想的谋杀现场。他看见过这一对中国新夫妇，这天下午碰见男的身上挂著照相机，一个人过桥回来，就留了个神。当晚听见说女的还没回来，就拿著个手电筒到桥那边去找。雨夜，发现湖边张著把伞，尸身躺在地下，检验后知道她是从一块大石上滑下来的。是坐在大石上的时候，并坐或是靠近站在她背后的人勒死她的，显然是熟人。她衣服也穿得很整齐，没有被非礼。

文斯雷会同当地的警探去找他的时候，才九点钟，他倒已经睡了。告诉他太太被杀，他立刻说：“有没有捉到杀我太太的强盗？”侦探说：“我并没有说她被抢劫。”

她戴著几只钻戒，旅馆里的人都看见的。湖边尸首上没有首饰。在他行李里搜出她的首饰与存摺，但是没有钻戒。他说：“按照中国的法律她的东西都是我的。”把他的照相机拿去，照片冲洗出来都是风景，末了在一筒软片里找到了那几只钻戒。回忆录没说死者丑陋，大概为了避免种族观念的嫌疑，而且不是艳尸也杀风景，所以只说是他“见过的最矮小的女太太。”她父亲是广州富商，几十个子女，最信任她，从十几岁起就交给她管家，出洋後又还在纽约做古玩生意。他追求她的时候，把两百元存入一家银行，又提出一大部份，存入另一家银行，这样开了许多户头，预备女家调查他。

结婚那天，她在日记上写道：“约定一点半做头发。我想念我的丈夫。”

蕊秋似乎猜对了，这是个西方化的精明强干的女人，不像旧式的小姐们好打发。

但是日记上又有离开美国之前医生给她的噩耗：她不能生育。探长认为她丈夫知道了之後，不孝有三，无後为大，所以杀了她。这是自为了解中国人的心理。”

无论张爱玲的母亲和她的姑姑是否真的在英国湖区亲身经历了这桩谋杀案，小说中的这件谋杀案在现实中是真实存在的，并且登在了当时的《申报》上，标题还用了吸引人的“艳尸”二字。

澳门富商之女

萧蕙裳的双面人生

1899年，萧蕙裳出生于澳门的富商萧瀛洲之家。彼时的澳门，作为中西文化交融的前沿，既保留着传统中国社会的礼教规范，又浸染着西方文明的开放气息。萧瀛洲在商界纵横捭阖，经营着包括航运、贸易在内的多项产业，积累了巨额财富，成为当地颇具影响力的人物。然而，在萧蕙裳11岁那年，母亲离世，这一变故让她过早地承担起了长女的责任。

在兄弟姐妹众多的大家庭中，萧蕙裳展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与聪慧。她不仅将家族内的诸多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更对知识充满了强烈的渴望。当时，女性接受教育仍面临诸多阻碍，但萧瀛洲却有着开明的思想，支持女儿求学。于是，萧蕙裳得以进入香港圣士提反女子中学。在校园里，她如饥似渴地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同时，她积极参与辩论、戏剧等社团活动，出众的气质与口才让她成为校园里耀眼的存在。在学术与社交活动的双重滋养下，萧蕙裳的眼界不断开阔，心中也渐渐萌生了对更广阔世界的向往。

1917年，中学毕业的萧蕙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前往美国波士顿的爱默生学院深造。在那个女性出国留学尚属罕见的年代，这一选择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坚定的信念。爱默生学院以培养传播与艺术领域人才而闻名，在这里的五年，萧蕙裳全身心投入学习，不仅在文学、艺术鉴赏等专业课程上成绩优异，还深入接触了西方的戏剧表演、公共演讲等领域。西方的教育理念与文化氛围，进一步塑造了她独立、自信的人格，也让她具备了独特的艺术鉴赏力和国际化的视野。

萧瀛洲

1924年，父亲萧瀛洲的离世，成为萧蕙裳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在遗嘱中，萧瀛洲打破当时社会重男轻女的传统，指定萧蕙裳为唯一的女执行人，让她负责分配超过一百万港元的巨额遗产。这在当时的中国社会，无疑是对她能力的极高认可。萧蕙裳没有辜负父亲的信任，她凭借在美国学到的金融知识和出色的管理能力，妥善处理了遗产分配事宜。面对家族内部可能存在的争议，她以公正、理性的态度化解矛盾，赢得了家族上下的一致赞誉。

处理完遗产事务后，萧蕙裳在香港开设了一家主营古玩和艺术品的店铺。凭借自身深厚的艺术修养和独到的商业眼光，她从世界各地搜罗珍贵的古玩字画，将店铺经营得有声有色。她的店铺不仅成为香港文人雅士、富商巨贾常去的场所，也让她在香港的商业圈和文化圈中占据了一席之地。萧蕙裳用自己的努力，证明了女性在商业和艺术领域同样可以有所作为，成为了那个时代独立女性的典范。

湖畔惊变与迷雾重重的审判

1927年，在纽约的一场艺术展览会上，萧蕙裳邂逅了繆中一。繆中一同样出身于一个家境殷实的家庭，自幼接受良好教育，对艺术也有着浓厚的兴趣。两人在艺术鉴赏上有着相似的见解，很快便相谈甚欢，迅速坠入爱河。在浪漫的氛围中，他们于同年举行了婚礼，婚后决定前往欧洲开启一场梦幻般的蜜月之旅。

1928 年 6 月 17 日，这对新婚夫妇来到了英国湖区格兰奇奥弗桑兹镇，博罗代尔盖茨酒店度蜜月。湖区以其如诗如画的自然风光闻名于世，宁静的湖水倒映着连绵的山峦，蜿蜒的小径穿梭在葱郁的森林中，宛如人间仙境。萧蕙裳和繆中一沉醉在这美丽的景色中，每天漫步湖畔，享受着二人世界的甜蜜与宁静。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片美丽的土地即将上演一场悲剧。

当天下午，萧蕙裳和繆中一如往常一样外出散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幕降临，萧蕙裳却迟迟未归。繆中一焦急地四处寻找，在询问了附近的居民无果后，于当晚向当地警方报案。警方迅速展开搜寻工作，不久后，在湖边一座桥下发现了萧蕙裳的尸体。她的颈部缠绕着绳索，显然是被勒死，尸体周围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但衣物有些凌乱，现场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氛围。这一噩耗迅速传开，震惊了整个湖区，也让远在香港的萧家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

案件发生后，英国警方立即成立了专案组展开调查。繆中一作为萧蕙裳的丈夫，且在案发时与她一同外出，自然成为了首要嫌疑人。警方对他进行了详细的询问，但繆中一的回答却漏洞百出。他先是声称两人在散步时因为一些琐事发生了争吵，随后萧蕙裳便独自离开了。然而，当警方进一步追问争吵的原因和细节时，他却支支吾吾，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此外，警方在调查中发现，繆中一在案发后表现得异常冷静，这种冷静与他声称的焦急寻找妻子的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繆中一

随着调查的深入，更多的线索逐渐浮出水面。警方在萧蕙裳的行李中发现了一些信件，信件内容显示，她与繆中一在婚前就曾因经济问题发生过争执。原来，萧蕙裳在香港经营古玩店积累了不少财富，而繆中一的家族在婚后出现了经济困境，他曾多次向萧蕙裳提出资助家族生意的请求，但遭到了拒绝。这些信件的出现，让案件的走向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在法庭审判过程中，控辩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交锋。检方列举了一系列证据，包括现场的物证、证人证言以及萧蕙裳行李中的信件，试图证明繆中一谋杀妻子的罪行。而辩方则竭力为繆中一辩护，他们强调警方在调查过程中存在诸多不严谨之处，比如现场物证的采集和保存不够规范，证人证言存在相互矛盾的地方。辩方还提出，不能仅凭信件中的内容就认定繆中一有杀人动机，这些信件只能说明夫妻二人存在矛盾，但并不能直接证明谋杀行为。

然而，在当时的司法环境下，由于证据链条虽然存在瑕疵，但对繆中一不利的因素较多，加之社会舆论的压力，最终，繆中一还是被判定有罪。

当时的法官Travers Humphreys爵士在86岁时写了回忆录《审判录》（A Book of Trials，1953），里面专门记述了这个案件“华人谋杀案”，他确信是繆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但是他一直到晚年都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终将原因指向经济方面，他认为男方是为了谋财，因为旅行的费用是女方出的。但实际上男家的经济条件并不算差，他的父亲繆福延是江阴申港人，原来在前清当官，有四个儿子，都上了大学，在事发之后，繆家曾经要汇款两万元给中国驻英大使馆。此外，繆中一在国内是有老婆的，还是江西望族闵姓之女。

1928年12月6日，繆中一在曼彻斯特的斯特兰奇韦斯监狱被绞死。这场轰动一时的跨国谋杀案看似落下了帷幕，但关于案件的真相，却依旧存在着诸多争议和未解之谜。有人认为繆中一是被冤枉的，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也有人坚信他就是杀害萧蕙裳的真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年的当事人都已离世，案件的真相也永远被尘封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只留下这段充满悲剧色彩的故事，供后人不断猜测与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