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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 | 我们为什么爱梵高？

2025-11-05 12:1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2025年的夏天，上海浦东美术馆举办了《缔造现代——来自巴黎奥赛博物馆的艺术珍宝》展览，最引人瞩目——也是很多人来看展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梵高的两幅作品。

展览落幕后，我决定把我的讲解整理成文字，分享给更多未曾亲临的朋友，也为这个不平常的夏天，落笔成章，留存一份文字的共同见证。

本文作者：绿草茵茵Grassy在美术馆现场

梵高是荷兰人，不是法国人。他经常被误认为是法国人，主要是因为他最经典最广为流传的作品基本上都是在法国完成的。比如热烈的《向日葵》，想家的《星月夜》，温柔的《盛开的杏花》，等等。

《向日葵》1888

《盛开的杏花》1890

他的人生定格在了37岁，1890年的夏天，他自杀身亡。可是大家知道吗？虽然梵高只活了37岁，但他是27岁半才开始决定要专职画画，然而就在这短暂的、不到10年的绘画生涯中，他留下了2000多幅艺术作品以及820封信。我们在讲到梵高留下的遗产的时候，很容易就忽略这820封信。然而这些信太重要了，是我们今天去了解梵高、去读懂他最重要的一手资料。他是个表达欲十分旺盛的人，同时文字水平也高，我们对于梵高的作品理解，不需要猜，不需要做“阅读理解”，他为什么画、是怎么画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背景下，他的信中都写得清清楚楚。

梵高写给提奥的信 1872年

通过这820封信，我们也知道了梵高不是我们通常戏谑地称呼的“割了耳朵的疯子”，他有着那么丰富的情感、有着那么高的文化和文学素养，甚至有人说如果梵高不能成为一位画家，他也一定能成为一个作家。他的文字里，总是能读到人类共通的情感。文字可以产生共鸣，这是成为一个文学家所必要的。

梵高还能熟练掌握4种语言——荷兰语、法语、德语和英语，什么叫熟练掌握？是要用这门语言能表达情感、表达深层次的思想，不是我们去超市买个东西用的外语。所以这样的人，他不是个笨蛋、不是个疯子，他很聪明也很优秀，之所以做出常人觉得比较疯狂的举动，是因为他很敏感很执拗，也的确有一些精神疾病。

在梵高不到10年的绘画生涯中，前近5年的时间是在荷兰老家。他在荷兰一直和父母住在小镇，离城市远，离乡村近。后来他的弟弟提奥建议他，可以考虑色彩更丰富多元一些，像巴黎很流行的印象派，不要一直是画大地色系的油画，这样的彩色丰富的作品在市场上也更受欢迎。

《吃土豆的人》1885

Grassy拍摄于荷兰梵高博物馆

于是，在梵高和家人、村民发生了一些争执之后，索性想离开家，按弟弟的建议学习一些新的画法和风格。他在比利时的安特卫普待了不太开心的两个月之后，于1886年的2月，抵达了巴黎。开启了梵高在巴黎的2年居住时光。

1886年4月，印象派的第八次也是最后一次画展在巴黎举办。梵高和弟弟一起参观了画展。这次画展，彻底打开了梵高的视野。梵高见识到了巴黎优秀的艺术家太多了，原来可以有这么多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画法，也有这么多元的风格，有这么丰富多彩的艺术世界。此刻的梵高，就像是一个拼命要吸水的海绵，拼了命的学习。

学习了新知识，下一步就是要练习，练习就要画画，画画就要有模特，有模特就要花钱，可又没钱！怎么办？画自画像！

于是这幅《自画像》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诞生的。

《自画像》1887

梵高一生中画了40幅左右的自画像，其中80%是在巴黎期间要练习的时候完成的，这一幅是他的练习作品之一。那这幅画练习的知识点是哪里？

一是学习印象派和甚至点彩派那种非常短小又快速的笔触。梵高早年在荷兰的作品画法都很传统，线条都非常的绵长且完整。二是练习对比色的运用，看脸上的颜色，红色的旁边有绿色，蓝色的旁边有黄色，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样强烈的对比色可以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脸上，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结果发现别人这样画了，他就要努力的想去试一下自己能不能画成功。

梵高的毛线球 Grassy 实拍于荷兰梵高博物馆

这是我在荷兰梵高博物馆实拍的小毛线球，这是梵高当年自己使用过的学习对比色的小工具。要用颜料画对比色又费颜料又费纸，于是他开始用毛线拼出对比色来练习，特别有意思也挺聪明的。

这都是巴黎时期的自画像，每一幅自画像练习的知识点不尽相同。大家知道吗？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一幅自画像，坦率来说，在他的自画像中的知名度基本属于中等偏下，就在奥赛博物馆，还有一幅更加有名的自画像，完成于他在圣雷米的精神病院的时候。

梵高《自画像》1889 Grassy拍摄于法国奥赛博物馆

动画电影《至爱梵高》，就以这一幅画像作为梵高的形象出现。大家会觉得疑惑吗？梵高是1853年出生，比莫奈足足小了13岁，而在那个时候的欧洲，比莫奈年长二三十岁的人都有照片，可是电影没有用梵高的照片作为他的形象来源呢？

19岁的梵高

原因是梵高这一生只有1.5张照片留下来，其中之一就是他19岁刚刚参加工作的“天真蓝”风格的入职形象照，非常青涩的少年的样子，显然跟我们后面知道的梵高的样子已经不一样了。

梵高和贝尔纳在塞纳河边 1887

剩下0.5张是这一张，1887年在巴黎，他跟好朋友贝尔纳在塞纳河边讨论一些学术问题，非常不幸的是摄影师站在了梵高的背后，所以我们能看到的背影是梵高。所以梵高没有真实的成年之后的照片和其他影像资料留下来。

所以我们知道的梵高，就来自梵高的自画像，还有朋友们的描述。

梵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是一个头发和胡子都有点金红色，眼睛是蓝绿色的，个子不太高，身材适中，说话声音很大，遇到开心的事就非常爽朗的大笑，特别善良很为别人着想，但又十分敏感，他的房间永远乱乱的，甚至还有点臭臭的感觉。

这就是梵高。

之前说到，梵高像拼命吸水的海绵，在巴黎待了两年拼命的学新的画法，那学完之后下一步要干什么？要开始创作了，梵高要创作属于自己的东西，结果发现自己不喜欢巴黎，不仅不喜欢，更觉得在巴黎是对自己的消耗，已经非常非常不开心，他不愿呆在繁华却又孤独的巴黎，不愿受钢筋水泥的束缚，想去更广袤的天地间，心心念念想去的地方是——日本。当时前卫的艺术家们都好喜欢日本，他们对于日本所有的想象都来自于那些浮世绘的版画上的样子。对他们来讲，日本是一个有鲜花盛开，有果树，有明媚的阳光，有悠闲的人们，就连下着雨也是斜风细雨，就是浮世绘上的样子。

梵高临摹歌川广重丨1887 Grassy拍摄于荷兰梵高博物馆

去日本容易吗？显然很难，所以只能在能力范围内选择一个最像日本的地方，最终选定了一样有着“清澈的氛围”的、有开花的果树和明媚阳光的地中海沿岸的南法，普罗旺斯地区的阿尔勒小镇。

于是梵高在巴黎呆了整整两年之后，于1888年2月19日踏上了巴黎开往阿尔勒的火车。而就在去阿尔勒的前两个多月，弟弟陪他一起结识了高更。梵高对高更尽是崇拜，认为他是学识渊博、值得尊敬的艺术家；高更也赞扬了梵高的这幅《向日葵》。

《向日葵》1887 Grassy实拍于大都会博物馆

梵高听高更这么说特别高兴，“我欣赏的人竟然也认可我的画”，好开心好激动，于是他邀请高更说，“我马上要去南法的小镇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咱们共同成立一个工作室，共同进步，共同学习、共同卖画、彼此成就！”。高更听到梵高这么说，其实非常地想拒绝，但是想到梵高旁边站着是可以帮他卖画的画商弟弟提奥，于是便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完全答应。可对梵高来讲，这就算种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我会等他来！”梵高心里想。

1888年2月20日凌晨，梵高抵达了阿尔勒小镇的火车站，从此开始了他近15个月的阿尔勒的旅程。

梵高一直在给高更写信问他究竟什么时候来呢，可是高更永远各种各样的理由。直到提奥答应承担高更赴阿尔勒的路费，并且将支付他在阿尔勒小镇的固定“工资”，高更才真的动身，然而，那已经是1888年10月，梵高抵达阿尔勒小镇8个月之后了。

高更答应来而又没来的8个月，对梵高来讲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前方有期待，但灾难还没来。所以梵高这段时间的作品非常的明媚，有大海，有漂亮的果树，真的如他所以为的日本版画上的样子，也有新认识的各行各业的当地朋友。这一段时间的作品是梵高吸收了很多从巴黎学来的新东西，但又没有在负面的刺激下完成的作品。

高更终于决定来了。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梵高欣喜若狂，他开始装修租来的拉马丁广场街角房子。

《黄房子》1888

他按照他想象的样子装修得非常仔细，也开始着手画高更曾经称赞过他的《向日葵》系列，用以装点高更的房间。他布置好房间之后，给弟弟写了一封信，在信里面画了房间的样子，用文字也进行了描述；给弟弟写完信之后，又给高更写了一封信，又描述了一遍。

梵高给弟弟提奥信中手绘 1888年10月16日

梵高给高更信中手绘 1888年10月17日

《阿尔勒的卧室》梵高 1888

他说，我把墙壁刷成紫罗兰一样的紫色，椅子是新鲜的黄色，窗是绿色，被子是红色，墙上挂着肖像，还有一面镜子、一条手巾和一些衣服。我买了两张床，一张桃木的给高更，一张实木的留给自己。我确定这是让我看上去心就极度安宁的地方。

梵高37年的人生，一共停留了20多个地点30多个居所，却没有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家。他的爸爸是牧师，全家人一直住在教堂专门给牧师的房子。爸爸如果调动工作到其他地方的教堂，那么全家就也需要跟着搬家。梵高一直以来没有结婚，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没有自己的家庭，甚至都没有按自己的意愿去租过一个房子，所以他一直期待能有一个家能让自己奔波的心有个安放的地方，而这里对他来讲是人生第一个按照他自己想法打造的家，而事实上也是唯一一个属于他的家。

于是把这个房子布置好之后，就完成了这幅画，他告诉他弟弟说我确定这是我非常优秀的作品之一。梵高有很多想法，都在躺在这张床上叼着烟斗想出来的。

这种作品画完之后就放在他一楼的工作室。几天之后的10月23日，高更来了阿尔勒，然后就是大家都知道的“血雨腥风”的61天。12月23日的夜里，梵高割了耳朵然后就开始了住院生涯，先治耳朵再治精神疾病。高更在12月25日也离开了阿尔勒小镇。

这幅完成于1888年10月17日的《阿尔勒的卧室》始终没有来的及寄给弟弟提奥，这画还在一楼放着。就在梵高住院的那段时间，阿尔勒小镇的罗纳河发了大水，于是这幅存放在一楼的作品就被淹掉了，所以我们会看到这幅作品哪有什么紫色，分明就是褪了色的蓝，所有的颜色都变得非常的暗淡。可以说这是一幅有点被毁坏的作品，今天收藏在荷兰的梵高博物馆。

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梵高的状态时好时坏，弟弟为了鼓励他就跟他说，你要不要把去年毁了这个画再重新画一幅？于是梵高重新画了这样的一幅，颜色都明显鲜亮了很多。

《阿尔勒的卧室》梵高 1889年4月

这幅作品就是前面那幅被洪水毁了的画的复刻，今天收藏在美国的芝加哥。但是大家会有疑问吗？依然没有见到紫罗兰一样的紫，明显就是蓝色，哪有什么紫色？原因就是这是梵高作品的普遍问题，他买的都是劣等的颜料，整体褪色严重。今天大家看到的梵高的作品，颜色要么不是当时真实的颜色，要么就是被修复过的颜色，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尽可能的还原当时的颜色。但是在这些颜色里面的绿色和白色的问题最大，因为这两个颜色的高含铅度，导致中毒概率增加，一个比较严重的后果是容易致癫，就是致人疯，所以现在也很难讲梵高最后的精神问题是不是因为颜料中毒。当然梵高家族的精神疾病的遗传问题也是很大的原因。

1889年5月，梵高彻底地退租，离开了阿尔勒小镇，主动接受了去距离小镇20km的圣雷米的圣保罗精神病院治疗，就是大家知道的画《星月夜》的那个地方。

此刻的梵高已经完全离开了那么心爱的黄房子，离开了他那么精心布置的家。这段时间，应该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吧，他最像家的地方没有了，他的左耳也没有了，他也丢掉了他曾经以为很重要的友情。

1889年的9月，梵高在圣保罗精神病院已经呆了4个月。他已经有四年没有回过荷兰的家了，家中还有妈妈和最小的、和他关系最好的妹妹威尔。她们也会很担心他，四年没有见的儿子和哥哥，过得好吗？他也很想让妈妈和妹妹放心，告诉她们他过得很好。而事实上他过得好吗？显然不好，耳朵都没有了。

《绑着绷带的自画像》1889

同时期梵高的自画像是绑着绷带的，大家都见过非常经典的这两幅，左耳割掉，所以左耳朝前就是绑着绷带的样子。可是在1889年9月，他画了自画像送给妈妈，想让妈妈不要担心自己，所以那幅自画像是右耳朝前。右耳朝前的自画像，这就是一个不让妈妈担心的儿子，这就是普通人最真实的情感。

《自画像》1889

接下来他又画了一幅作品送给妈妈和妹妹，他选择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的阿尔勒的房间，他无法忘记这就是让他人生最安宁的、最像家的一个地方，因为是送给家人，所以长和宽都比前面两幅作品短了20cm。这就是本次来展出的《阿尔勒的卧室》。

《阿尔勒的房间》1889年9月

我们来看一下这幅画，跟前面不一样的就是，墙上的几幅挂画，和前面两幅中的挂画都不一样。一幅是他的自画像，就是他送给妈妈的右耳朝前的这一幅；旁边的是一个女性的肖像，在梵高现有的作品清单里找不到这一幅画，猜测有可能是他妈妈或者妹妹的画像；一幅风景画，在他的清单里也是没有的，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用到了温和又明媚的粉色，以及鲜嫩的有旺盛生命力的绿色。这些都在努力表达他的意图：请不要担心我，我很好！他糟透了的境遇，完全不想让她们知道。

有很多人挤进这个房间，努力地伸出手机在这幅画作面前拍照，多半是猎奇的心态：梵高这么有代表性的作品来到前面，一定得抓住直面它的机会啊。

但是如果我们知道这幅画的由来，想象一下这幅作品，是谁把它从包裹里打开，第一个站在它面前看到它的人又是谁？是梵高在荷兰的家乡是近四年没有见面的这个思念已久的妈妈和妹妹，打开的时候，思绪中应该是惦念、是担心、是爱。如果我们带着这样的想法，大家有机会再次站在画作的面前的时候，应该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我想说梵高不是一个“割了耳朵的疯子”，当我听到有美术老师为了让孩子记住梵高的特质就这么说的时候，也有很多人为了彰显自己的表达幽默和戏谑这么说，我不仅很愤怒，也很心疼，非常想越过时空，抱抱他。

而这幅作品为什么会来奥赛呢？

梵高家族基因应该是有精神疾病遗传的。就是这个妹妹威尔，没有结婚，人生最后的三十年，是在精神病院里度过的。为了可以支付精神病院的费用，就把哥哥留给她的几个作品卖掉了。这幅作品在1920年卖给了日本商人、收藏家松方幸次郎。二战爆发，为了躲避轰炸，松方把自己收藏的很多艺术品都存放在法国。二战结束，法国留下了一些，其他归还日本，成为东京国立西洋美术馆的馆藏基础。而这一幅《阿尔勒的卧室》，也因此就留在了法国。

我们再来看一下梵高为高更和他自己买的那两张床。这两张床，每张150法郎，对于梵高来讲，算是斥巨资了，毕竟房租也才20法郎一个月。在1889年5月退租黄房子离开阿尔勒小镇的时候，他把这个房子中所有购置的家具都暂时存放在好友吉努夫人的家里，只身去了圣保罗精神病院。

《吉努夫人》1888 Grassy拍摄于大都会博物馆

1890年5月16日，在精神病院住了一年之后，他觉得没有任何的效果，决定出院离开。他到了巴黎，探望弟弟提奥、弟媳乔以及只有4个月的、和他同名的小侄子，在5月20日，就到了距离巴黎30km的瓦兹河畔奥维尔小镇，度过他人生中最后的70天。

而那些他购置的家具，依然还在阿尔勒吉努夫人的家里。他在奥维尔小镇居住在小旅馆中。不知道怎么，他就想起来这些家具了，于是请吉努夫人把这两张床和那面镜子寄过来，其他的都不要了。于是这两张床被拆开打包从阿尔勒千里迢迢寄到了奥维尔。因为梵高借住的小旅馆本来就是有床的，所以收到南法寄来的床，连拆都没有拆开，就立在房间的墙边。

梵高在奥维尔小镇居住地 Grassy拍摄于奥维尔

1890年7月29日，梵高在中枪一天多的时间之后，离开了。这些没有拆包装的床板以及他的遗物、画作就留给了他的弟弟提奥，但非常不幸的是，弟弟提奥在半年之后也去世了。

提奥·梵高（1857-1891）

提奥去世后，哥哥的遗物以及1000多幅作品，还有提奥只有一岁的儿子Vincent，全部留给了他的妻子乔。就是这个乔，从此开始，一生都在致力于推广梵高——让自己的丈夫欣赏并花尽所有的气力都要支持的人。乔，也就是一直说的“梵高背后的女人”。没有她就没有我们今天知道梵高的一切，没有她我们完全没有可能在这里看到梵高。

约翰娜·梵高-邦格（1862-1925）和文森特·威廉·梵高（1891-1978）

乔在1925年去世之后，把这些所有的东西就留给了他们的唯一的儿子，也叫文森特梵高，也就是梵高的侄子。他从这一天起一直到他人生的终点，接过妈妈手中的接力棒，也在致力推广梵高。而这时，阿尔勒小镇因为梵高已经开始逐步变得有名，打算开放梵高的故居作为旅游项目，于是阿尔勒小镇就和小文森特联系，希望能借那两张床放在故居里。然而工作效率实在低下，拖了好几年没有推进。然后二战爆发，项目被搁置了。1944年，阿尔勒小镇被轰炸，梵高的黄房子遭到严重破坏，后面就被拆除了。1945年，二战的最后一年，盖世太保穷途末路，轰炸了荷兰北部小城，于是这两张床就小文森特寄给了难民营。这是最后一次可以追踪到这两张床的足迹。

说到这里，大家会说，追踪这两张床的足迹，有什么意义吗？听上去就是一个八卦的小历史一样，根本就是一个花边新闻，完全不涉及到梵高的创作风格等等艺术上的东西。但是我想说，真的有很多人会去研究这些每一个细节，这看似无用却还有人去追寻，就是因为他是梵高啊！是那个善良又纯粹、那么赤诚那么努力的梵高，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无论是兴奋还是失落，把所有的情绪都诉诸在笔端与颜料里。

而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面都住着一个梵高，我们也想开心的时候就开怀大笑，我们也想委屈的时候不妥协，可是我们不能，我们也不敢。梵高做了我们很多人想做又不敢做、不能做的事，纵使受了那么多委屈，他也要坚持自己的追求和坚定的表达。

有多少人走梵高走过的路，于是就有传记作家欧文·斯通，写梵高的第一本传记小说《渴望生活》，从1934年出版到今天快100年了，依然是畅销书；有民谣歌手麦克莱恩，因为《星月夜》写出的《Vincent》这首歌，又有多少人，因为听到“Starry Starry Night”就泪流满面，到今天梵高博物馆里也经常单曲循环。

梵高出生地津德尔特的教堂，梵高父亲曾在此工作 Grassy拍摄于荷兰津德尔特

我自己也一样，我去荷兰南部小镇津德尔特，就是想去看看他出生的地方，这里也有他的童年。而就是这个教堂，是他的牧师爸爸工作的地方，而梵高从七岁起每个周日都在这里听爸爸布道，这是他善良和悲悯心的起点。

梵高画《麦田里的乌鸦》的田野拍摄于法国奥维尔小镇

我走他走过的路，才能明白梵高为什么可以画出《麦田里的乌鸦》，站在这片麦田，看到远方的天，好像才明白一些梵高的心境，这是站在任何一个美术馆里面看任何一幅单独的作品所无法体会到的。在奥维尔小镇的公墓，在靠墙最不起眼的两个拱形的小墓碑上，这是梵高和他的弟弟提奥的墓碑，是他们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纪念。而在公墓里其他墓碑都非常漂亮的，有十字架的，有小天使的，有很多雕像和装饰的。只有他们的墓碑最容易被忽视，可是却只有这里永远鲜花盛开。

梵高和弟弟的墓碑拍摄于法国奥维尔小镇

在公墓，我还遇到其他两个外国的朋友，一个俄罗斯人，一个阿根廷人，他们和我一样，专门去看梵高。我们讲着不同的语言，来自不同的大洲不同的国度，但在这里，我们有着共同的方向。

这就是梵高！梵高是领先世界两步的人，领先世界一步的人，就是像梅索尼埃这样活着的时候就能把画卖到85万法郎；而领先世界两步的人，就像梵高，活着的时候，不被认可，穷困潦倒，但是100多年后的今天，在地球的另一端，从塞纳河到黄浦江，有这么多的人，还有很多是来自外地、外国的朋友，都来挤到这个“梵高自己都挤不进去”的房间，就为了直面他的作品，藉此争取一个靠近梵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