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遗愿清单”，照亮生命的归途

作者：上海市中医药大学附属普陀医院 朱小丹 副主任医师

二十多年的医生生涯，我送别了许多生命。每一次，都像在心底投下一颗沉重的石子，涟漪久久不散。不久前，一位62岁的宫颈癌患者离世，她初诊时已是晚期，历经三年与癌细胞的艰苦搏斗，尝试各种最新疗法，最终仍因多器官衰竭，生命之火悄然熄灭。

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有两幕场景深深烙印在我心中：一是她紧紧抓着我的手，眼中满是对人世的无尽眷恋，反复央求：“医生，救救我，我不想死”；二是她虚弱地斜靠在病床上，用颤抖的手，一字一句地写下遗嘱，将唯一的房产留给她始终无法放心的儿子。

她的离去，让我再次审视“死亡”这个我们终日面对却又竭力回避的词语。作为医生，我们被训练成与死神搏斗的战士，但有时，我们不得不承认医学的边界。这种“回天乏术”的无力感，与对生命消逝的悲悯交织在一起，促使我思考：当治愈不再是目标，我们还能为这些走向生命终点的人做些什么？这也正是在我渴望今后投身临终关怀与遗愿实现事业的初心——我想，我们能做的，是帮助他们用爱与意义，照亮生命的最后一段归途。

而其中，“遗愿清单”正是一盏温暖而有力的灯。

一、遗愿清单的核心内涵

“遗愿清单”是一个充满情感和哲学意味的概念，它通常指一个人在去世前希望完成的心愿、梦想或目标的列表。

这个概念源自2007年上映的美国电影《遗愿清单》，由杰克·尼科尔森和摩根·弗里曼主演。电影讲述了两位身患癌症的老人，在生命最后时光一起完成他们“遗愿清单”上各种冒险和心愿的故事。

遗愿清单的核心内涵包括以下三个层面：

1. 对生命的反思与觉醒

* 意识到生命有限，促使人们思考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 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价值和意义

2. 未完成心愿的汇总

* 可能是年轻时未能实现的梦想

* 一直想做却因各种原因推迟的事情

* 渴望体验的新鲜事物或冒险

3. 生命末期的优先排序

* 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选择最值得投入精力的目标

 * 聚焦于能带来最大满足感和幸福感的事项

二、遗愿清单的深层本质

许多人误解“遗愿清单”是死亡逼近前的疯狂补偿，是一长串奢望与冒险的罗列。然而，从那位在病榻上立遗嘱的患者身上，我看到了它更深层的本质：遗愿清单，是关于生命意义的总和，是一场与自我、与他人、与世界的深刻和解。

对于临终者而言，他们的清单上可能没有攀登珠峰或周游世界的壮举，取而代之的，或许是这些看似平凡却重若千钧的心愿：

1. 与家人的和解

渴望与疏远多年的子女进行一次坦诚的对话，冰释前嫌。

2. 爱的确认与延续

像我的病人一样，用遗嘱这种最具体的方式，为所爱的人铺就一条她认为更安稳的未来之路。

3. 未竟情感的传递

录一段视频给未来的孙辈，告诉他们奶奶的故事；为家人亲手写一本菜谱，让爱的味道得以延续。

4. 自我价值的最终实现

捐献有用的器官或遗体，让生命以另一种形式绽放；完成一件拖延许久的小事，获得内心的圆满。

这份清单，不再是“to-do list”（待办事项），而是“to-be list”（成为清单）——它关乎他们在最后时光里，希望成为一个怎样的儿子、母亲、朋友，以及一个怎样的自己。它是生命自主权的最后彰显，是在无力控制身体时，依然能牢牢握住的精神舵盘。

三、遗愿清单的提前草拟

谈论死亡，在中国文化中常常是一种禁忌。但正是这种回避，让我们在真正面对它时，充满了恐惧与慌乱。那位患者反复地央求，背后是对未竟之事的巨大焦虑与对死亡的 unprepared（未准备好）。

提前思考并草拟自己的“遗愿清单”，并非消极或晦气，恰恰是一种深刻的生命教育，一次对“向死而生”哲学思想的积极实践。

1.  重塑我们的生命观

当我们敢于正视生命的有限，反而能更清晰地辨别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是无穷尽地追名逐利，还是用心陪伴家人？是沉溺于过往的怨恨，还是珍惜当下每一刻的温情？清单帮助我们筛选出生命的黄金，摒弃浮沙。

2.  赋予我们前行的勇气

知道自己最在意什么，并为之行动，能极大地减少人生末路的遗憾。这种“尽力而为”的坦然，能消解许多对死亡的恐惧。恐惧往往源于未知与未完成，而当心愿已了，爱已传达，我们便能获得一种平静的力量。

3.  留给生者的爱与慰藉

为逝者完成遗愿的过程，对于生者而言，是极其有效的哀伤辅导。它让家属在巨大的悲痛中，找到了一个具体而充满爱意的行动方向。完成父母的一个心愿，远比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中，更能带来疗愈。这份清单，成为了生者与逝者之间一条看不见的、温暖的纽带。

四、遗愿清单的助力实现

当我们的亲友步入生命的黄昏，我们该如何帮助他们实现这份沉甸甸的“遗愿清单”？

1. 真诚的倾听与沟通

放下我们自己的预设和判断，创造一个安全、不评判的空间，鼓励他们说出内心的牵挂、恐惧和愿望。哪怕那个愿望只是“想再吃一次街角那家的蛋糕”或“想晒一晒春天的太阳”。

2. 务实的支持与行动

将宏大的愿望拆解成具体、可操作的步骤。想见一个人？我们帮忙联系。有一个未了的心结？我们陪伴他们一起去解开。想留下一些话？我们准备好录音笔或纸笔。关键在于，让他们感受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3. 全然的尊重与陪伴

实现愿望的过程，远比结果更重要。即使最终因为身体原因，愿望未能100%达成，那份为之努力的过程、那份被家人和朋友全心簇拥与支持的感受，本身就是最珍贵的礼物。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在生命的终点，它更是最有力的安慰。

五、遗愿清单，照亮生命的归途

“遗愿清单”的真正意义，在于它邀请我们所有人，无论健康还是疾病，年轻还是年老，都提前思考生命的终章。它不是为了等待死亡，而是为了鞭策我们更好地生活，更勇敢地去爱，更及时地去表达与和解。

如果说，医学的职责是竭尽全力去延长生命的灯火，那么临终关怀与遗愿实现，则是当灯火注定熄灭时，为它围上温柔的双手，护佑它平静、有尊严地燃尽最后一滴蜡，并让那最后的光晕，永远温暖留在世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