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洛哥三部曲之谛听马拉喀什

从茫茫戈壁渐渐驶近，绿树掩映间蓦然出现锈红色的圆顶建筑，静谧如沉睡的梦。几株椰枣树高高矗立，树冠修剪得如同几支飘摇的烛火；外墙攀满绚烂的三角梅——我想，《一千零一夜》中的花园，大抵便是如此。这应是某位富人的宅邸吧，幽静、奢华，可金屋藏娇。

车子继续深入，城市渐渐苏醒。马路繁忙起来，大巴、轿车、出租、摩托、零星的自行车与行人交织在一起，鸣笛声此起彼伏，互不相让。我在车内，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以他者的眼光静静注视窗外：烈日当空，尘嚣四起，这是人间的燥热。两旁的建筑变得拥挤而简陋，新旧外墙的衔接如此鲜明，宛如燕子衔泥，用劳作与时光一点点将巢穴筑高、扩大、直至完整。

大寺广场

逛马约尔花园，如同踏入一个异世界。翠竹与仙人掌并肩，明黄与沙青蓝交织，冷静中透出热烈。这本身就是一件纯粹的艺术品。它的创作者是一位放弃绘画的艺术家，将毕生收藏与创意倾注于此。据说他的兄长曾是老挝皇室——这或许是最容易解释其财富来源的缘由，而财富的自由，往往允许绝对的审美自由。后来，花园被伊夫·圣罗兰买下，我想，唯有艺术家，才能真正懂得艺术家。

马约尔花园

从花园出来，乘马车前往大寺广场。哒哒马蹄与摩托轰鸣相映成趣。在这繁忙的现代都市中，马匹显得格外俊美，甚至令人感动——那是生命与生命之间的惺惺相惜。尽管如今皆为生计奔波，车夫与马儿之间，仍有种相依为命的默契；而人与摩托车，恐怕难有这般情愫。

大寺广场，或者说集市，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空旷而落寞，几个耍蛇人盘踞一隅，吹着长笛。两只蛇懒洋洋盘踞在地，另两只眼镜蛇则张开“双臂”，随乐起舞，姿态妖异中带着愁苦。远远望着，对冷血动物的恐惧早已刻入基因，却也忍不住疑惑：耍蛇人究竟靠什么为生？另一边，耍猴人牵着小猴招徕合影，老妇人坐在路边，向过路女性展示海娜花纹纸板——景观，还是生活？

耍蛇人

这让我想起一件轶事：某位美国总统携第一夫人访问摩洛哥，向国王提起她最怀念的大寺广场。国王答道，广场已变成了停车场。我想，这一回答透露出一个小国面对世界第一大国时的复杂心绪——自卑与骄傲交织：“我们，也在大踏步迈向现代化。”第一夫人重申她对广场的怀念，国王向她保证，待她下次再来，广场定会恢复原貌。

大寺广场

坐在咖啡馆二楼的露台上，俯视着广场上形态各异的帐篷，像一处吉普赛人的营地，华灯未上，所有的一切都在阳光下无所遁形，游客拖着长长的影子，悠然漫步，小贩推着满车的薄荷匆匆走过，广场的一角仍在建设中，挖掘机的轰鸣、柏柏尔艺人的乐声、叫卖吆喝、耍蛇人的笛声、宣礼塔上传来的悠长祷告……种种声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与东方无甚关联的“东方风情”。

我闭上眼睛，任声音灌入耳中。那一刻，我仿佛化身卡内蒂，谛听着马拉喀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