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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洛哥的注脚:柏柏尔字符,或风的形状
我坐在巴齐亚宫清凉的天井里休息,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解说员自然地坐到我身边。我翻开手机里的照片,指着那一串由小三角形和圆点组成的图案问他:“这是什么文字?”他看了一眼,轻声答道:“哦,柏柏尔文,这是柏柏尔字符(Berber character)。”
我有些惊讶:“柏柏人居然有自己的文字?”他点点头:“是的。虽然阿拉伯语是我们的官方语言,法语是第二语言——学生从二年级开始就要学法语——但柏柏尔语现在只能算作方言了。”我追问道:“这里原本是他们的土地,对吗?”他沉默片刻,目光望向远处:“是的。阿拉伯人来了,法国人也来了……柏柏人成了少数民族。我们的国语是阿拉伯语,但如果你想学习科学,比如医学,就必须掌握法语。”我若有所悟:“您的意思是,法语是精英阶层的语言?”“正是如此,elites language.”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却意味深长。
“Berber.”我也轻轻重复着这个词。它的发音与中文截然不同,不需要动用胸腔、喉咙,甚至用不着舌尖,只是两片嘴唇轻轻相触,“berber”,像吐出一个泡泡,又像轻轻戳破一个泡泡,那么轻盈,又那么易碎。

马拉喀什巴齐亚宫
谁才是柏柏人呢?他们似乎都带着一身风霜。小店主守着堆积如山的廉价商品,街边的青年们有着几乎相同的面孔,老年人则将整个身体裹进头巾和长袍,蜷在角落,机械地向路过的游客伸手,或是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他们一板一眼地生活,如同太阳和月亮从不急于升起或落下。活着,就是当下的修行;明天,不必急着到来。
宏大的历史与群体画像,在我与一个个具体的人相遇时,才变得真正有温度。
在峡谷中,我站在河边的巨石上发呆,一个阿拉伯女孩悄悄坐到我身旁,对我微笑。我们互相问候后,她怯生生地问:“能一起拍张照吗?”当然可以。她叫法蒂玛。我原以为她来自大城市,她却说住在附近的村庄。我们互关Instagram后,她举起手机,屏幕上的翻译写着:“你愿意和我一起走走吗?”这已是我第二次收到阿拉伯女孩的邀请,内心不禁升起一丝困惑,甚至怀疑是否藏着什么阴谋。我以需要和朋友会合为由婉拒了。后来,她在Instagram上给我点了很多赞——顺便一提,在布哈拉认识的两个高中女生也在持续点赞。我始终不解:她们为何总是邀请陌生人同行?

托德拉峡谷
在撒哈拉沙漠骑骆驼时,负责我们这组的牵驼人是个瘦小的男孩。他分给我一头同样瘦小的骆驼,于是,瘦瘦的我骑着瘦小的骆驼,走在队伍末尾。落日将驼队的影子拉得老长,锈红色的沙漠显得格外苍凉。他始终沉默,没走多远就停下骆驼,为我们每个人拍照。他告诉我他20岁,但我怀疑他虚报了年龄——看上去顶多十五六岁。他的英语相当流利。我问他是否想过离开这片沙漠,他摇了摇头,说就住在附近的村庄,还从未想象过外面的世界。“你叫什么名字?”“穆罕默德。”我忍不住笑了——这已是我遇到的第二个穆罕默德,就像之前遇到的两个法蒂玛。他加了我的Instagram,让我把照片发给他。后来,导游因他没有带我们走得更远、领略更多沙漠风光而与他发生了争执。他没有激动,也没有辩解,只是默默离开。第二天临行前,我特意向他解释,他只回了一句“no problem.” ,接着问我的行程,祝我旅行愉快。愿他是真的内心平静。在游客聚集的沙漠地带,总能看到成群的孩子向游客伸手要钱。而他至少有一份工作。可以想象,在沙漠中来回跋涉的疲惫,在广阔到令人寂寥的天地间,总会让人对他人的处境心生怜悯。

撒哈拉沙漠中的少年
今天是摩洛哥之行的最后一天。上车后,我在书里发现一张纸条:“如果方便的话,希望可以加一下我的WhatsApp。”下面是一长串号码。我猜,这应该是一路帮我们搬行李的司机助理——那个会教我阿拉伯语的小伙子。这些天我们每天打招呼,也算熟悉了。其实他大可以直接问我,没人会觉得不妥,但他却选择了这种充满少年气的表达方式。下车时,我告诉他我没有WhatsApp,但可以加微信。我很好奇:他英语流利,外形出众,为什么没有选择一份白领工作?或许,这只是我的偏见。他留下的那串数字,像一句未被破译的字符,关于选择,也关于另一种人生的注脚。祝这个叫阿卜杜拉的年轻人,前路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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