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中国IP经济会是大赛道 ｜对话中欧教授苏锡嘉

走进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的大教室，最新一届中欧金融MBA（FMBA）的坐席已经分成了两个阵营。

这是中欧今年开学模块的课程现场——来自不同行业的学员，组队围绕“一年后泡泡玛特再创辉煌还是归于平淡”的辩题展开辩论。

每年,中欧都会为新学员准备形式丰富的开学模块课程，以往通常会虚构一家公司，让学员提前研究准备，并在课堂上展开辩论。今年，是首次以泡泡玛特这样非虚拟的公司为研究对象。

双方的核心辩论点，在于估值模型、IP与情绪价值在业绩中的实际体现，以及潮玩消费未来驱动力存续问题等。

这也与资本市场对泡泡玛特的关注角度不谋而合。

中欧FMBA课程以“金融深度x管理广度x科技睿度”为特色，以培养懂金融、擅管理、知科技的复合型人才为目标。而回到开学模块这一课程形式的发起人是中欧国际工商学院荣誉退休教授、首席财务官(CFO)课程-联席课程主任、中欧创投营-联席课程主任苏嘉锡教授。他不仅在国际会计、审计、公司管理、中国会计与审计等方面有多年的专业研究，也一直在积极推动中欧商学院课程创新，打开学员思维方式与视野，与现实产业接轨。

辩论课程结束后，顺着这一话题，在苏锡嘉教授忙碌的行程中，我们有幸和他进行了一次简短的交流。

在这次不算正式的交流中，对课程中引入这样的议题，自然是话题的由头，但多的还是，苏锡嘉教授以一种相当放松的姿态，直率地表达了自己所处的商业认知代际交替，所带来的商业机遇变化和时代机遇变化的思考，涉及到了潮玩、新消费定价、IP经济、全球化、AI、创新保护等。

通过苏锡嘉教授这样几十年活跃在中国商业主流，无论是宏观产业格局，还是微观企业价值层面，广度和深度都兼具的研究者所关注的视野，可以简要地窥见到中国商业主流的研究者、决策者的关切和思考，中国公司阶段性的部分重要看点和商业机遇。

这些看点和机遇，既是规律使然，同时也会在很大程度上沿着规律，左右未来社会资本和市场资本的流向。

部分阶段性的看点和商业机遇包括：

一，类似于泡泡玛特这样的公司，对传统的商业观念确是一次颠覆。过度卷低价格占领市场的路径在当下面临从上到下的调整。“中国很多老一代做企业的人，坚持以廉价以最低的价格抢占市场，卷死别人。” “实际上是颠覆了某些传统观念对零售业、制造业、玩具业的认知。”

二，高科技重塑产业，与之同步是情绪价值这样的无法用实物资产衡量形成的商业机遇。“今天的商品的价值并不是被它的生产成本所局限的，它能够带来的情绪价值是无法用实物资产的定价模式在一起衡量的。”

三，直面代际交替中年轻一代需求和认知的双重变化。“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局限，认清世界变化、创造出下一个赛道的一定是年轻人，我们也需要下一代人来引领我们商学院。”

四，中国公司全球化是时代赋予的命题，已成为衡量企业一流的重要标准。

“我们中国企业应该有的那种雄心，现在已经到了这个阶段，我们应该给世界贡献中国的伟大品牌，中国的伟大企业。”“只在中国成功，从来不是真正的成功。”

五，IP经济是重要的商业机遇。“中国应该有自己的创造力。”“IP会成为很大的赛道，中国一定会出现让世界可以接受的长久的 IP。中国不能只卖便宜的衣食住行的东西。”

六，AI会深度影响商业。“AI会渗透到几乎所有的行业，后面AI的产品会越来越多，所以整个创造过程、传播过程，最后维护的过程，AI的介入，会越来越多。”

七，鼓励创新、保护创新需要机制的介入。“我们对于版权，对于这一种商标权，设计权保护还是缺乏民间自觉的习惯.....要有创新精神，要有国际环境，要有大家守法，大家有道德意识，几个因素结合起来，才能够让新的产业不断的产生。”

这一部分简短交流，概要出的阶段性看点和机遇，当然不足以概括和代表苏锡嘉教授这样的学者的长期研究，也无法完全构成对商业全貌和结论式的判断，但某种程度上，这些与市场当下发生一致地阶段性看点和机遇，必然会沿着市场的基本规律，左右未来社会资本和市场资本的流向。

正所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局限”，如何理解一代人，在自我的局限和追求间，抓住机遇，对当下的中国公司，仍是意味深远，山高水长。

下为东西文娱与苏锡嘉教授的部分对话节选。

关于中欧FMBA的辩论课

“我们喜欢折腾”

苏锡嘉：

当初没有这门课，我们想让同学有深度互动交流的机会，并且每年都会有调整。

这门课其实也是持续创新的结果，很多人提倡颠覆式创新，但是我觉得从我们大部分做工作的人来讲，颠覆式创新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真正有意义的创新，是持续的、微小的创新累积起来，取得一个很大的进步和成绩。

回到这个课程，中欧内部其实一直有这样的辩论，但以前我们辩论的是一家虚拟公司，根据材料辩一下这个公司将来会不会好，是再创辉煌还是就是前景暗淡。辩论也很热闹，但离现实还是有距离的。

那为什么不找一个现实世界中大家都熟悉的公司来看一下？用我们的专业知识，判断一下这家公司将来会怎么样。而且我们同学都是年轻人，他们对于现实世界中间代表商业潮流的东西，又敏感又有兴趣。

如果你要找一家高科技的公司，大部分人对他们的业务可能都没多少了解。但泡泡玛特从各个方面来说，大家熟悉，对它的产品都有一定的了解，而且这家公司确确实实在一路高歌猛进，这几个条件，最终让我们决定选泡泡玛特。

上课之前，我们就布置了所有同学必须去研究泡泡玛特，每个人提交一个简单的分析，这样所有人有备而来。然后我们在辩论之前也再三说，请大家准备，你认为泡泡玛特可能会变好的三个原因是什么？可能不好的三个原因是什么？促使他们从不同的侧面来观察这家公司。

实际上说创新太高大上了一点，我们就是喜欢折腾。我觉得每年有一点新的东西，对得起同学，我不是简单地在重复。每一次做一点调整，其实也是自己学习的一个机会。

我们这次不仅是关注泡泡玛特，后面还做了很多微调整。比如，本来我们是给大家一些公司，让大家讨论要不要投资。今年增加了一个，你小组可能做不好了，你能不能投资其他小组？自己人投资自己人，然后去讨论我应该出什么价格？

我们更贴近现实了，引导大家通过这些改革，越来越认识到现实世界对我们的要求和期望。这就是中欧作为一家顶级商学院，想要培养的商业敏感以及分析洞察能力。我们要培养的是能够联系到现实商业世界的那种观察力，然后体现自己商业追求的一种倾向。

人生在世，我觉得还是得折腾，我们很有活力。

中欧的一个好处就是，我们宽容失败。因为你这种折腾、这种尝试不是每次都成功的，中欧有这样一种容错的文化，也鼓励大家做这种创新。

关于中国企业重新定位的机会

“把中国品牌打进欧美最发达国家一流商圈”

苏锡嘉：

中国企业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以廉价品生产国的地位出现在国际的商圈中间，这个我们当然不甘心，我们不想给人在最低端做最辛苦的工作，又赚那份最微薄的那一点点的利润，中国应该有自己的创造力。

泡泡玛特成功把中国品牌打进欧美最发达国家一流商圈。我们挑选泡泡玛特，也隐含了我们希望中国企业应该有的雄心。现在已经到了这个阶段，我们应该给世界贡献中国的伟大品牌和伟大企业。

其他的企业也在做这种努力，比如名创优品，出海开店开到纽约，开到第五大道，开到巴黎最热闹的商业街上。实际上给中国企业提供了一个重新定位的机会。

你要突破这一个国际上对中国品牌的那种长期的成见是不容易的。

安踏主管品牌的负责人是我们校友，上次来给大家做分享。讲约见国外一个大的经销商，人家约了多少次才约上，约上以后在人家办公室门口等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进去见到结果5分钟就把你打发走，因为你的品牌没到那个份量，等到后面做好了，反过来追问能不能合作，我觉得这就是中国企业的努力。中国企业终于走出了这一步。

关注年轻人的需求变化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局限

苏锡嘉：

本来我不知道LABUBU是什么，然后我的同事都教育我，专门给我送了一个，然后说你看看，就是这个东西。

我第一眼说，就这么个玩具要卖这么高的价格？但是你会慢慢理解，当你放一个LABUBU在他们手边，看着他们把玩和欣赏，就会明白，原来这跟物质是没关系的、这是给他们心理的慰藉，很多时候有一种意想不到的效果。

同事后来还送了我星星人，我都拿回家放在那里。我说我也来喜欢喜欢，我尽量来学学年轻人。

我的年纪让我跟这个潮流（指潮玩）是有距离的，这也是它为什么会成功。因为它定位很清晰，如果我这样的人跟它很亲近，它的定位就不清楚了。

它就是抓住年轻人，它对于情绪价值的关注，跟我们这些从艰苦年代的人出来不同。在生存压力下，衣食住行成为我们很现实的需求。而年轻人更关注怎么样让自己的精神世界更丰富多彩。

所以泡泡玛特这样的公司，切合我们经济和社会的发展。造就了新人群，他们对世界的看法不一样，需求也不一样。这种需求创造了很大的商业机会。

全世界其实都注重这个商业机会。今天潮玩这类商品的价值，并不是被它的生产成本所局限的。它能够带来的情绪价值，是无法用实物资产的定价模式去衡量的。

所以潮玩，一方面代表着商业发展的一个方向，另一方面，其实也让我们商学院借这个机会来反思。中欧商学院毕竟基础是传统的制造业，但今天这样的世界，一方面高科技突飞猛进，一方面新的商业模式、商业产品的绪价值满足，变成了新的需求。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局限。后面认清世界变化，能创造出下一个赛道的，一定是年轻人。所以我们也希望让下一代人来引领我们商学院。

这也就是中欧现在希望接触更多在创业阶段的年轻人，能够敏锐抓到世界经济潮流发展的趋势。

所以年轻人其实给我们带来新的研究课题，这些人会带来什么商业机会？满足这些人我们可以做什么？这是今天很多人也在研究的，永远有学不完的东西。

当然，我们不仅赞赏，也警惕新的现象，对我们社会会产生什么影响？为了让社会更健康发展，应该做什么样的准备应对？商学院有趣，就在于这个现实世界永远有我们做不完的课题。

比如奶茶的需求。奶茶不仅是饮料，实际上也是一种时尚。这种时尚怎么带来商业机会？又会不会产生一些社会问题？这也是商学院应该关注的。

关注IP的长期价值与全球化影响力

“中国一定会出现让世界接受的长久的 IP”

苏锡嘉：

中国很多老一代做企业的人，坚持以廉价以最低的价格抢占市场，卷死别人。现在国家也在提倡，不要那种过度卷的竞争方式。

其实泡泡玛特让大家思考的是，你可以不靠那种卷，也可以创造出很好的业绩来？业绩还是要靠创新，还是要靠走别人没走过的路。

泡泡玛特后面会不会有更新的人来超越他？一定会有，让我们感到好奇的就是谁会来超越他，用什么形式来超越他？世界因为这样变得有趣，还有就是能不能改变中国对IP产生经济效益的重新认识，怎么样把IP做成长远？中国需要有这方面新的尝试。

我今年3月到日本，跟日本做IP的专家讨论。他举例了日本IP，比如以前的Hello Kitty，这么多年，每年都有十几、二十亿美元的IP收入，他们是细水长流把IP用足。

在中国，以后IP会成为很大的赛道，一定会出现一个让世界接受的长久的 IP。

我觉得我们国家高层一直强调改革开放，是有远见的。要创造出一流的产业、一流的IP，离不开好的国际环境。

这两年坦率说国际环境友好程度是大幅度下降，对很多做产业的也不利。我们要在世界范围取得成功。世界范围的成功，要有友好和开放的国际环境。这需要我们大家花大力气去维护。

另外，一定还是要保护创新，鼓励创新，因为只有创新才会创造新的价值。你卷到最后，实际上大家都在卷资源，卷最艰苦的一种制造。

我们要一方面反对卷，一方面鼓励和保护创新，目前机制还是缺乏的。就比如我们对于版权的保护，你看国外街边上很多labubu的假冒产品都在，但是人家就是跟你排队还掏高价格去买。对消费者长期的教育，培育整个社会的道德、守法习惯，也是创新产业所必须的。

几个因素结合起来，才能够让新的产业不断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