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杏韵

“准格尔地山架大，漫瀚调唱出的都是心里话。”准格尔旗地处鄂尔多斯高原之脊，属西北地区，地貌以丘陵沟壑为主，地势多褶皱，素有“七山二沙一分田”之说，民间常打趣说，“揪展了，面积肯定不小。”正因“山架大”等地理特征与独特气候，杏树成了当地最常见的果树。作为“三北”地区重要的防护林与水土保持树种，除野生品类外，大量栽植蔷薇科李属落叶乔木杏树，是准格尔旗改善生态环境、治理水土流失的重要举措。

杏树生命力较强，极易存活，春暖花开的时节，在院落边角、墙角旮旯，或许什么时候就会悄悄冒出一株幼苗，不经意间便长得枝繁叶茂。在准格尔的梁峁川沟、田园地畔、农家院落，杏树几乎随处可见。这里是典型的中温带大陆性半干旱气候，冬季漫长，春日迟迟。初春时节，大地仍处于白居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的萧瑟里，远近皆是草木枯黄之景。而杏花总抢在草嫩叶绿之前绽放，起初是零零星星一两朵，几天后便满树芳华，点缀在以灰色为主色调的准格尔大地，宛如一幅幅素净拙朴的淡墨水彩画。

图：王晓明

压抑了一冬的春风，逢着春回大地，便肆意狂吹。“花狂不待风”，大风过后，杏树下总会积起层层落英，可抬头望去，它依旧是“一波春水绕花身，身影妖娆各占春。纵被东风吹作雪，绝胜南阳碾作尘”的景致，历经风袭，枝头依旧粉白嫣然，不减风姿。

人们常用“春华秋实”概括作物的春种秋熟，西北地区多数果树亦如此，经春夏孕育，至秋天方才成熟。而杏花花期早，挂果与果实成熟也比其它水果偏早，南北朝后魏卢元明《嵩高山记》中“至五月烂然黄茂”，便描绘了五月杏子泛黄、硕果累累的景象。准格尔旗的杏子，也多在农历五月、公历七月前后成熟，但因南北地势差异，南部龙口镇等地的杏花花期、果实成熟期比旗内其他区域略早，每到杏熟时节，人们总会扎堆前去“赶早尝鲜”。

尤为有趣的是，从青涩幼果到醇香干果，杏子在成熟的全过程中，始终深受人们喜爱。青涩的杏果，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是乡村孩童满心期盼的零食。此时的杏仁尚未被硬壳包裹，带着娇嫩的白。抵不住诱惑的孩子，谨记着大人“不可多吃”的叮嘱，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轻咬，一丝微甜裹挟着淡淡苦味便在舌尖蔓延开来。

图：李志刚

《格物丛话》有云：“杏实味香于梅，而酸不及。”成熟的杏果黄中透红，色泽鲜亮，香气浓郁，果肉鲜甜绵软，故而享有“甜梅”之誉。但是杏肉不宜过量食用，而适量食用经加工制成的杏脯、杏汁饮料、杏干等，不仅食用安全，还对健康有益。

“吃不完的果果晒瓣瓣，临走你提上几串串。”正如这两句漫瀚调歌词所唱，因鲜果不易存放，早年农户们便想尽办法延长享用时长，晒制杏干便是绝佳方式。将成熟杏子掰成两半，置于自然光下风干，若保存得当，来年依旧风味不减，吃起来酸中带甜，满口生津。制作杏干无需复杂工艺，只需将成熟杏肉从果核上剥离，摊在阳光下晒至完全脱水，便可收纳保存。晾干的杏干通常装入老白布缝制的布袋，既能防潮，又能避免生虫。在乡人心中，杏干格外珍贵，亲人在外，总要设法捎去一包。相较于鲜果，杏干风味更独特，轻咬一口，浓郁的酸味中，透着绵长醇厚的甜。

除了杏肉，杏仁也被“物尽其用”。《格物丛话》记载：“杏核与肉自相离，其仁可以入药。”不过《本草纲目》提及：“食杏仁多，致迷乱……杏树根切碎煎汤服，即解。”因此杏仁也不可盲目过量食用，建议食用加工后的炒杏仁。

以杏仁为原料制茶历史久远。寿逸庵先生《望江南词》中“苏造肉香麻饼热，炒肝肠烂杏茶浓”，描绘的是清末北京故宫隆宗门外供内廷小吏食用的早点，其中杏茶即杏仁茶，以上等大米粉熬成粥状，加入少许杏仁泥，食用时辅以白糖、桂花，词中“浓”字，尽显杏仁茶醇厚鲜香、余味悠长。

古人还记载过一种名为“杏李麨”的饮品：“杏李熟时，多收烂者，盆中研之；生布绞取浓汁，涂盘中，日曝干，以手磨刮取之。可和水浆及和米麨，所在人意也。”即把熟透的杏子与李子捣烂，用麻布绞取浓汁，晒干后刮取粉末，既可兑水饮用，也可拌入米粉食用，想来兑水饮用的口感，或许与如今的酸杏汤相似。

准格尔乡间的杏仁茶，带着浓郁的本土特色，做法虽简单却颇费功夫：先将杏仁与适量小米用新汲井水浸泡，捞出后剥去杏仁外皮，用石磨细细磨成糊状，再倒入开水持续熬煮四十分钟左右（中途不添生水），出锅后可根据喜好加茶、盐或糖调味后，便可享用。《齐民要术》记载：“杏子人，可以为粥。”这里的“杏子人”即杏仁，将做好的杏仁茶加入米再熬煮片刻，便是杏仁粥。除了直接饮用，杏仁茶还可搭配炒米、麻花、糕圐圙（黍米制成的糕圈）等食用，独具风味。

杏仁还可制成杏仁露、杏仁油等产品。20世纪80年代起，准格尔人便陆续开发以杏子为原料的小食品，如杏脯等；进入新世纪，更创新研制出杏仁露系列饮品、炒杏仁等休闲食品。随着山杏产业兴起，带动周边及远近乡村农户“靠杏增收”，如今已建成近百万亩山杏种植基地。当地企业所研发生产的鄂尔多斯高原农牧优品高原杏仁露，先后获评农业产业化国家重点龙头企业、国家林业重点龙头企业等称号，“准立”“高原露”均为内蒙古著名商标，其中“高原露”系列产品已迈入“全球化+科技化”发展新阶段，成为鄂尔多斯市级农畜产品区域公用品牌授权产品。

图：吕乐炎

无论时代发展节奏多快，准格尔旗始终坚守“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本真。作为全国县域综合竞争力百强县，准格尔旗在夯实经济硬实力的同时，全力挖掘提升文化软实力，依托规模宏大的“万亩杏林博览园”，将当地人对山杏的深厚情感升华为节庆文化，创办“杏花节”，推动山杏文化与旅游产业融合发展。自2012年首届举办以来，杏花节每两年一届，至今已连续举办八届。盛会期间，盛放的杏花不仅极具观赏价值，更带来了丰厚的经济收益，吸引了大量游客前来赏花，选购杏仁露、杏干、炒杏仁、杏仁咖啡等制品，各类乡土农副产品摊位也应运而生，极大地带动了当地及周边乡村农牧渔林果产品销售。

每当杏花绽放时节，游人漫步杏林，赏花吟诗、泼墨挥毫，耳畔不时传来即兴吟唱、辽远清亮的漫瀚调，雅俗相映，自成准格尔独具韵味的景致。

这般能抵御北方漫漫冬春的雪雨风霜，又始终热忱地将繁花与硕果馈赠于人的杏树，完成了由山峁田野到宴席之台的华丽转身，成就准格尔之“杏韵”，这何尝不是准格尔人之“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