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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特别的朋友》:当张颂文举起饭铲,中国荒诞喜剧找到了新出路

插图 | 鉴片工场 ©《我最特别的朋友》电影海报
作为一部融合现实主义与荒诞喜剧元素的跨代际叙事作品,影片通过中年男性老郑与少年亮亮在西北戈壁小城中因缘际会建立的“街道侠”身份实践,精准捕捉了后真相时代流量逻辑对小人物尊严的异化机制,同时以存在主义哲学视角探讨了原子化社会中情感共同体的重建可能性。《我最特别的朋友》的核心创新在于成功将FIRST青年电影展的先锋美学与大众商业叙事进行有机嫁接,在保持作者电影锐度的同时实现了市场可接受性的平衡。这一平衡术的达成,得益于监制叶如芬“从市场反推创作”的制片思维与导演王晓丰“纪实荒诞”风格的深度对话。
此外,演员张颂文以其“方法派”表演体系构建的角色层次,从失意中年的身体蜷缩到网红膨胀期的姿态张扬,再到绝症觉醒后的微表情收敛,不仅确立了工业标准意义上的演技示范,更将“街道侠”这一核心意象转化为具有社会批判性的文化符号。影片延续了《无名之辈》、《平原上的夏洛克》等荒诞喜剧作品的韧性生存逻辑,通过老郑“飞到天上”的超现实结局,将加缪式的荒诞反抗转化为本土化的诗意表达,回答了“刨去娱乐后,电影还剩下什么?的根本命题——即在现代性困境中,电影作为社会教育工具与人文价值载体的双重责任。
《我最特别的朋友》的成功不在于其娱乐成分的纯粹度,而在于它如何用娱乐作为糖衣,包裹对社会病症的锐利观察与人文关怀的苦涩药丸。影片完成了对加缪荒诞哲学的本土化转译,反抗不是战胜荒谬,而是带着清醒意识继续生活;最终,也验证了巴赞的现实主义理论,电影的价值不在于再现现实,而在于揭示现实的本质。王晓丰用西北戈壁的荒凉、直播画幅的虚伪、表演细节的精准,共同构建了一个“现代性废墟”,而老郑与亮亮的友谊,是废墟中最后的精神篝火;这篝火虽微弱,却足以照亮彼此的生命,也照亮观众在原子化社会中的孤独轮廓。一部好电影,刨去娱乐后,剩下的正是这束光——它教育我们看见,责任让我们守护。

01 影片本体定位与类型创新价值研究
荒诞喜剧的“本土化”演进与影片坐标
荒诞喜剧作为国产电影的重要亚类型,其近五年的市场演进呈现出显著的“现实转向”特征。从《无名之辈》以3000万制作成本斩获8亿票房的黑马奇迹,到《平原上的夏洛克》凭借全素人阵容5天取得800万票房,这一类型已验证了其通过认知共振与情绪共鸣突破市场重围的韧性逻辑。然而,与上述作品将荒诞性植根于具体犯罪事件或乡土谜案不同,《我最特别的朋友》将荒诞性锚定于更普遍的社会症候,直播时代的流量异化与中年危机的身份失焦。影片的英文片名“Mr.Zheng”与老郑“飞到天上去了”的别称,本身就构成了身份指认的悖论:既强调个体性,又暗示虚无性。这种命名策略预示了影片的核心矛盾,当小人物被纳入大众传媒的符号系统,其主体性在可见度提升的同时反而面临消解危机。
王晓丰的创作脉络为此提供了关键参照。在2018年FIRST创投会阶段,项目以《老郑飞到天上去了》为名,被评价为“涉及少见的体育题材,用带有奇幻色彩的方式塑造极具生命力的人物”。这一原始定位强调体育元素与奇幻质感,更接近传统励志喜剧范式。然而,2025年公映版本将体育线索弱化为背景,强化跨代友谊主线,反映出叶如芬监制片场典型的“市场反推”干预。叶如芬曾明确表示,“我一看到剧本,脑袋直觉想的就是'这部片子有没有市场?'这个市场不只是中国台湾,还有国际”。在《九降风》的案例中,她曾因“男生阳萎”情节“有点over”而要求导演林书宇删改,最终成就该片入围中国台湾最佳电影。同理,《我最特别的朋友》的叙事重心转移,实则是将更具普世性的“两个迷茫灵魂相互照亮”主题前置,以对冲荒诞喜剧在大众市场的认知门槛。
核心意象“街道侠”的社会学解码
影片将老郑的网红身份设定为“街道侠”,这一称谓本身就充满悖论张力。“侠”在中国文化语境中指向超越性道德主体,而“街道”则限定其行动场域于日常、世俗、非宏大的市井空间。当这一意象通过直播媒介传播,其道德实践被转化为视觉奇观,正义感沦为可消费的商品。张颂文在表演设计中有意识地将自拍杆与饭铲构建为身体的延伸物,自拍杆是视觉化的权力展示,饭铲则是生活化的抵抗武器。这种道具政治学暗示了后真相时代道德行动的困境,它必须依赖媒介才能被看见,但媒介化本身又消解了其本真性。
更进一步看,“街道侠”的命名暴露了当代社会基层治理的真空地带。老郑与亮亮“整治不文明现象”的行为,本应由公共权力或社区自治承担,却异化为个体网红的流量生产。影片多次呈现老郑在镜头前“惩恶扬善”的段落,画面刻意采用竖屏低像素画质,配以外挂字幕与夸张音效,精准复刻短视频平台的视觉语法。然而,当摄影机切换回电影本体语言,宽画幅、长镜头、环境音,观众才意识到直播呈现的“正义”何其单薄。这种视听对位策略,构成了对媒介真实的尖锐批判:竖屏世界越光鲜,横屏现实越灰暗;虚拟认同越强烈,存在孤独越深刻。
“跨代叙事”的范式革新
与《无名之辈》聚焦单一世代困境不同,《我最特别的朋友》通过中年老郑与少年亮亮的并置,构建了跨代际的对话场域。这种结构并非简单的“忘年交”温情套路,而是将两个生命阶段共同的“无处可去”处境进行镜像对照。老郑的“无处”是物理性的,离婚失业、家庭破碎;亮亮的“无处”则是精神性的,富二代同学蔡少的压迫、女孩小琴的疏离、原生家庭的缺位。影片将两人因“整治不文明”而结盟,实则是将两种虚无并置,中年的存在主义危机与少年的成长性迷茫,在流量逻辑的催化下意外找到交汇点。
此外,影片对代际关系的处理拒绝了单向度的“拯救”叙事。老郑并未成为亮亮的道德楷模,反而在流量诱惑下走向膨胀与失控;亮亮也非单纯受害者,他对老郑的不满与反抗,构成了推动叙事的内在动力。这种双向的质疑与重构,使得友谊的建立不是基于身份尊卑或道德高地,而是两个主体在相互试探、碰撞、失望后,仍选择彼此照亮的过程。正如张颂文在韶关首映礼上所言:“能保守秘密,能倾诉心事,能给彼此力量”,这种朴素的定义,恰恰解构了传统英雄叙事中的权力关系。

02 王晓丰作者性表达与创作转型分析
从FIRST创投到商业发行的妥协与坚持
王晓丰的创作轨迹呈现清晰的学院派底色与市场适应性的张力。作为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生,他2010年入行后长期从事广告与宣传片拍摄,形成了“剧情、叙事、生活、人物、写实、纪实”的风格标签。这种早期职业训练,使他在处理《我最特别的朋友》的商业性元素时显得游刃有余。然而,FIRST青年电影展的创投经历,又深深烙印下作者电影的基因。2018年,项目以《老郑飞到天上去了》入围创投会时,评委评价其“延续了上一部短片对中国西部的关注,和荒凉荒诞的影片气质,触及人性中的矛盾,从内容到形式完整统一,具有象征性和文学性”。
影片从影展版到公映版的演变,体现了导演在“评分恐惧”中的成长。2021年FIRST首映后,网友给出5.1的“扎眼评分”,让王晓丰“低落的情绪和忐忑的心态”暴露无遗。这一分数在青年影展语境中具有典型性,观众选择荣誉的即时打分机制,往往对慢热型、反类型作品构成惩罚性评价。然而,导演并未因此放弃荒诞内核,而是在监制叶如芬的协助下,进行了策略性调整。具体而言,影片强化了老郑与亮亮的情感羁绊线,弱化了足球绑架事件的悬疑性,将体育励志元素转化为背景而非主线。这种调整并非对市场的屈从,而是将先锋美学藏匿于类型叙事之中,实现“藏锋于钝”的智慧。
叙事节奏的“快慢刀”策略
王晓丰对剪辑节奏的掌控,体现了其对荒诞喜剧类型的深刻理解。影片在喜剧段落采用快速跳切与特写轰炸,制造神经质般的笑感;在情感段落则放慢节奏,让时间流淌出重量。最具代表性的处理是老郑得知癌症后的那场戏,导演采用固定机位、长达30秒的无声凝视,观众只能听到呼吸声与心跳声。这种“时间的悬置”在贺岁档商业片中堪称冒险,却正是FIRST精神的延续,拒绝用廉价煽情替代真实痛感,让生命的有限性在银幕上获得尊严。
更深层看,这种节奏策略对应着影片的双重时间性:直播时间是加速的、碎片的、即时的;电影时间是延绵的、整体的、沉思的。当老郑沉浸于“街道侠”身份时,叙事节奏快如短视频,每个“惩恶”事件被切割成15秒的视觉单元;当他与亮亮在戈壁深夜对话,或独自面对癌症诊断时,时间突然放缓,镜头停留于人物面部,环境音取代配乐。这种对比不仅是美学选择,更是对媒介时代注意力经济的抵抗宣言,在一切皆可快进的世界里,电影仍有能力让我们慢下来,感受存在的重量。
作者性与市场性的“动态”平衡
王晓丰在FIRST创投时曾两次表示:“我相信FIRST!”这份相信,是对青年影展扶持作者电影初心的认同。然而,当作品走向商业市场,导演必须回答更复杂的问题,观众为何要为“街道侠”的故事买单?对此,王晓丰与监制叶如芬形成了创作合力。叶如芬的制片哲学强调“从一开始就让发行、宣传参与整体规划”,这意味着影片的“梗”与“泪点”在设计阶段就经过市场测试。例如,终极海报采用亮黄色背景与老郑高举自拍杆、饭铲的夸张姿态,这一视觉设计既保留了荒诞性,又具备强烈的社交传播属性,符合短视频时代“一秒抓眼球”的传播逻辑。
然而,这种“预制爆款”策略并未侵蚀影片的人文内核。王晓丰坚持将老郑的癌症设定为叙事转折点,而非简单的催泪弹。这一设定在商业化改编中面临被删除的压力,但导演与监制最终达成共识,没有死亡威胁的迫近,老郑的救赎将失去存在主义深度。这一决策体现了两人的默契:叶如芬负责让影片“卖得出去”,王晓丰负责让影片“留得下来”。

03 张颂文表演层次建构与角色塑造研究
从表演指导到方法派实践者的双重身份
张颂文的表演方法论,在《我最特别的朋友》中实现了体系化呈现。作为“张颂文国际表演工作室”的创始人,他长期致力于“方法派”表演研究,强调“体验派”与“方法派”的融合。在塑造老郑这一角色时,他首先完成了详尽的人物前史构建:老郑多大年纪?本地人还是外地?学历如何?婚姻何时破裂?何时确诊癌症?这些细节虽未在片中直接呈现,却成为表演的支撑骨架。这种“带着答案演问题”的方式,使得老郑的每个反应都具备心理真实感。
具体而言,张颂文为老郑设计了三个阶段的“身体记忆”。第一阶段是离婚失业后的“收缩期”:肩膀内扣、眼神躲闪、走路时重心下沉,甚至在意图自杀时,连呼吸都显得迟疑。这一状态源自导演王晓丰对“中年危机”的纪实性要求,“影片将镜头对准日常生活中不被看见的'小人物'”。张颂文通过观察北京郊区菜市场中失业摊贩的真实体态,将“被生活击败”的生理反应内化为肌肉记忆。第二阶段是成为“街道侠”后的“扩张期”,自拍杆成为脊柱延伸,饭铲化作权杖,说话时下巴微抬,笑声夸张而空洞。这一转变并非简单的喜剧化处理,而是对“流量赋权”下主体性异化的精准摹写。
张颂文在此阶段刻意让老郑的表演“过火”,因为直播中的“真实”本身就是夸张。第三阶段是癌症确诊后的“凝滞期”:身体重新收缩,但眼神从躲闪变为坚定,微表情取代了大幅度动作。这种“收放收”的三段式结构,构成了完整的角色弧光,其细腻程度在国产荒诞喜剧中树立新标杆。
“接球式表演”与对手戏化学反应
张颂文作为表演指导的独门绝技,在于其“接球式表演”哲学。他对年轻演员曾柯琅的要求是:“放开了演,你怎么演爸爸都能给你接住”。这一理念在两人首次搭档整治“乱扔烟头”的段落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曾柯琅饰演的亮亮冲动、直接,冲上前理论时语速极快、手势大开大合;张颂文饰演的老郑则退后半步,用目光扫视四周是否有摄像头,嘴角挂着半是无奈半是纵容的苦笑。这种“一进一退”的动态平衡,让两人的关系既有关爱又有张力,避免了单向度的“父子情”俗套。
更精妙的是,张颂文在对手戏中主动“让空间”。在亮亮因老郑膨胀而爆发争吵的段落,张颂文没有用过火反应压制年轻演员,而是采用“海绵式吸收”,他听亮亮控诉时,手指无意识地搓弄衣角,眼神从惊愕到愧疚再到无奈,最后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这种“少即是多”的处理,反而让曾柯琅的情绪爆发显得更有力量。这背后是张颂文对表演“能量守恒”的理解:主角的光芒不应遮蔽配角,而应照亮整个场景。他在《隐秘的角落》中对荣梓杉的配戏同样如此,“给予对方充分的鼓励和肯定”,因为“好的演员给周围的人和环境都留了空间”。
方言、环境与即兴表演的三重真实
张颂文对表演真实性的追求,延伸至方言运用与环境互动。尽管影片背景设定于中国西北戈壁小城,但张颂文并未机械模仿当地方言,而是采用“普通话+西北语调尾音”的折中方案。这一选择基于他对角色流动性的判断:老郑作为外来务工者,语言不应是纯本土化的,而应是混杂的、过渡的。这种“中间态”语言,恰恰强化了人物边缘性的真实感。
环境成为角色的延伸,是张颂文表演的另一特色。在菜市场与老郑牌友打牌的段落,他坚持采用粤语对白与“打金花”的真实打牌场景设计。这一即兴创作看似与西北背景不符,实则暗合老郑“外来者”身份,他在异乡固守故乡的语言与娱乐方式,是精神逃避的具象化。张颂文还要求道具部门将牌桌置于菜市场的生肉摊位旁,让血腥气、叫卖声、打牌声混响于同一空间。这种“环境表演”让老郑的孤独不止于心理层面,更成为感官可触的现实。
影片中最具张力的即兴段落,是老郑得知癌症后与亮亮在戈壁滩的对话。剧本只写了“两人沉默良久”,张颂文却提议加入“数星星”的细节。他躺在沙地上,用手指向天空,喃喃道:“小时候以为星星是固定的,现在才知道它们都在跑。”这句台词未在剧本中出现,却精准对应了老郑对生命流逝的感悟。导演王晓丰保留了这一即兴创作,因为“它让荒诞有了人性的温度”。这种“带着哲学意识表演”的方式,正是张颂文作为方法派实践者的核心方法论,不是演角色,而是让角色在体内生长。

04 技术系统风格化与情绪建构机制探讨
摄影语言的“西北戈壁”美学
摄影指导王韬的视觉风格,在《我最特别的朋友》中实现了“荒凉中的抒情”美学。影片在甘肃取景,2020年拍摄时恰逢疫情,空旷街道、废弃厂房、寂寥戈壁成为天然的现代性废墟景观。王韬采用大量长镜头与大景深,将人物置于广袤天地间的渺小位置,构图上遵循“三分法”却刻意让人物居于画面底端,上方留白给灰黄的天空。这种视觉压迫感,隐喻着老郑被生活与时代双重边缘化的处境。
在色彩处理上,影片采用低饱和度黄灰调,仅在老郑成为网红后的直播画面中突然出现高饱和的亮黄色。这种色彩暴力式的切换,构成视觉层面的“异化标记”。当老郑手持自拍杆穿行于灰暗街巷,画面突然切至直播间界面,色彩爆炸性鲜艳,字幕闪烁,礼物特效满屏。这种“色彩殖民”现象,精准复刻了短视频平台对现实世界的视觉改造。而当老郑关闭直播,画面瞬间回归灰黄,饱和度骤降,观众能直观感受到媒介退场后的精神真空。
夜景拍摄中,王韬大量运用自然光与道具光的结合。老郑与亮亮在路灯下分享同一碗面的段落,光源仅来自头顶昏黄的路灯与远处店铺霓虹,人物面部半明半暗。这种“明暗分割”不是简单的伦勃朗布光,而是将物理光影转化为心理光影——老郑的脸在暗部,暗示其内心“癌症秘密”的隐瞒;亮亮的脸在亮部,象征少年未染的纯粹。当两人因误会争吵,镜头拉远,路灯成为画面中心的光源,两人退居两侧阴影,光影关系直接映射关系破裂。
声音设计的“情绪锚点”与反讽
声音设计在影片中承担了双重功能:既作为情绪导引,又作为反讽工具。推广曲《生命》由声音玩具乐队创作,深邃的哲思与美妙旋律为温暖故事注入灵魂。但影片并未将歌曲作为简单的煽情BGM,而是将其拆解为动机,贯穿于关键场景。当老郑首次制止不文明行为意外走红,背景中响起《生命》的吉他拨弦,但音量极低,几乎被环境噪音覆盖。这一处理暗示:所谓“走红”不过是生活噪音中的一丝微弱和音,其意义是被算法放大的幻觉。
环境音的运用同样体现创作匠心。在老郑独自在家中观看自己直播回放的段落,声音设计采用“音画错位”,画面中老郑正在义正言辞地“审判”不文明行为,声音却是延迟0.5秒的回音,同时混入邻居切菜声、狗吠声、电视新闻播报声。这种声音拼贴,解构了直播内容的严肃性,揭示其作为表演的虚幻本质。当老郑听到回音中自己声音的虚伪,他突然关掉视频,此刻所有环境音瞬间消失,进入“声音真空”。这种静默比任何台词都更有力地表达了自我认知的崩塌。
影片最具实验性的声音处理,出现在终极海报对应的场景。老郑一手高举自拍杆一手握饭铲,面对飞来鸡蛋与甜筒,画面是凝固的,声音却是慢镜头下的液体飞溅、蛋壳碎裂、甜筒奶油黏腻的特写音效。这些声音被放大至超常音量,形成“声音特写”。这种超现实主义处理,让荒诞情境获得物理真实感,观众能“听”到鸡蛋砸在脸上的痛感,从而将视觉喜剧转化为听觉痛感,深化了“流量暴力”的主题。
剪辑语法中的“时间政治”
剪辑师通过“时间密度”的操控,实现了对观众情绪的精确引导。影片开场前10分钟,剪辑节奏极快,平均镜头长度不足3秒,采用跳切、分屏、画中画等短视频语法,模拟老郑陷入中年危机时的精神涣散。离婚协议签字、失业通知、催债电话、自杀未遂等事件被压缩在极短时间,观众感受到的眩晕与压迫,正是老郑的心理状态。
当叙事进入“街道侠”阶段,剪辑突然放慢,平均镜头长度延长至8-10秒,采用传统正反打与轴线原则。这种减速不是技术退步,而是对“流量时间”的刻意抵抗。直播世界的时间是加速的、碎片的、可跳过的;电影时间则是延绵的、因果的、不可回撤的。剪辑师在两种时间性之间反复切换,每当直播画面出现,时间流速加快;每当回到现实对话,时间流速减缓。这种对比让观众直观体验到媒介时间对真实生命的侵蚀。
最关键的时间处理,是老郑癌症确诊后的“时间悬置”。导演要求剪辑师保留一段长达30秒的固定镜头,期间无任何剪辑点,仅依靠演员表演与环境音推动情绪。这一决策在当代商业片剪辑中极为罕见,但它恰恰体现了FIRST影展对“作者性”的坚守。在这种“反剪辑”中,时间不再是叙事的燃料,而成为被凝视的对象。观众被迫与角色一同经历等待、沉默、内心风暴,这种共时性体验,让影片的“教育意义”得以落地,电影能教会我们的,不是如何逃避时间,而是如何承受时间。

05 现代性批判与人文救赎的价值表达
现代性废墟中的“情感共同体”
影片的终极价值命题,在于对吉登斯所言“现代性后果”的温柔抵抗。在制度化信任瓦解、人际关系原子化的当下,老郑与亮亮的友谊构成了“情感共同体”的微观样本。这种共同体不依赖血缘、地缘或业缘,而纯粹建立在“相互识别”的基础上。当亮亮说出“我没家了”,老郑回应“我也没”,两个“无”的并置,反而成为“有”的起点。法国社会学家阿兰·图海纳将此称为“主体间性”,两个孤独主体通过对话与行动,共同建构意义。
影片对这一过程的呈现拒绝浪漫化处理。老郑在流量中的迷失,亮亮对虚伪的揭露,两人关系的破裂与修复,都遵循真实的情感逻辑。特别是老郑隐瞒癌症真相,导致亮亮误以为自己被利用的段落,揭示了现代友谊的脆弱性:在信息不完整时代,信任的建立需要反复试探与确认。这种“不信任前提下的信任重建”,使影片超越了传统“温情片”的廉价抚慰,具备了社会学观察的深度。
存在主义视角下的“荒诞反抗”
老郑的癌症确诊,是影片从喜剧转向悲剧的关键节点。这一设定在剧本阶段曾面临“是否过于狗血”的质疑,但导演与监制坚持保留,因其承载了存在主义哲学的核心,在荒谬世界中,人的自由选择如何可能?加缪在《西西弗斯神话》中指出,反抗的本质不是胜利,而是“对荒谬的清醒意识”与“持续推动巨石的激情”。老郑得知绝症后,未选择消极等死,而是用最后时间拯救亮亮,这正是明知无用仍奋力推石的西西弗斯式反抗。
影片的高潮段落,老郑牺牲自己化解绑架危机,这一情节虽具悲剧性,却未陷入煽情。因为导演采用超现实主义手法处理死亡:画面是老郑“飞到天上”的卡通化呈现,色彩明亮,配乐欢快。这种“轻处理”让死亡不再是终结,而是对虚无的超越。它暗示,在荒诞宇宙中,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度,而在于是否照亮过另一个灵魂。正如推广曲《生命》所唱:“深邃的哲思与美妙的旋律,为这段温暖故事注入了灵魂”,影片用音乐与画面的诗意,消解了死亡恐惧,完成了人文主义救赎。
电影的“教育意义与社会责任”
鉴片工场核心观点:“一部好电影,一定是刨去娱乐后,还能具备教育意义和社会责任”,《我最特别的朋友》提供了2025年国产电影的重要示范。其教育意义不在于说教,而在于呈现选择的两难。观众面对老郑的膨胀与救赎,必须思考:在流量诱惑下,我会如何选择?当道德行为被媒介化,我还愿坚持吗?影片不提供标准答案,但迫使观众“被寻找、被定义”,从而获得“共情与共鸣”的高级感受。
社会责任层面,影片批判了直播文化对真实的侵蚀,但更深层的是对系统性忽视小人物的反思。老郑与亮亮之所以成为“街道侠”,正因为公共治理的缺位。影片通过喜剧外壳,将这一严肃议题送入大众视野,实现了“寓庄于谐”的传播效果。这种“笑着批判”的姿态,比愤怒的控诉更具渗透力,也更符合贺岁档的情感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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