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选局｜专访泰国前国家改革委员会主席：巴育转型可圈可点

随着亲他信的为泰党27日与六党携手组成“民主阵线”，泰国大选进入新阶段——反巴育阵营与巴育阵营在总理人选上的较量。

泰国现任总理巴育能否如愿顺利当选新任总理？泰国未来政局的走向如何？泰国军政府“军转民（民选）”又会给国家带来什么变化？

3月26日，泰国著名学者、民众合力党（Action Coalition for Thailand）创始人阿奈·劳塔玛塔（Anek Laothamatas）教授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表示，本次大选的结果让人意外，背后折射出的既有泰国选民的变化，又有政坛第三股力量的兴起。不过，阿奈·劳塔玛塔预测，“巴育仍将是下一任泰国总理”。

阿奈·劳塔玛塔是兰实大学政府学院院长、泰国国家战略智库研究院院长，被外界视为泰国保守派精英学者的代表。2018年，阿奈辞去泰国国家改革委员会主席一职，与前副总理素贴联手建立民众合力党，参加了于今年3月24日举行的大选。

此次大选是2014年巴育领导的军方势力发动政变并执政5年来的首次大选。

对于巴育与军政府过去五年在处理国家政治和经济方面问题的表现，阿奈表示认可，并对巴育未来完成从军政府到民选政府的转型、在新政府以及新的政治环境中改变执政风格抱有期待。阿奈称，如果提名巴育为总理候选人的国家人民力量党寻求结盟伙伴，那么泰自豪党、民主党将是巴育可以联合的对象。当被问及其所领导的民众合力党是否将与巴育联合时，阿奈·劳塔玛塔没有否认。

选局结果两大意外

根据泰国选局委员会28日最新公布的非正式统计结果，国家人民力量党在24日的大选中赢得超过840万张选票，位列第一。排名第二的为泰党赢得了790万张选票。另据泰国选局委员会25日公布的大选初步结果，在下议院350个选区制议席中，为泰党占据了137席，国家人民力量党有97席。此外，下议院另有150个比例制议席将根据一个复杂的方式进行分配，这一部分席位的初步统计结果预计将于当地时间29日公布。

在阿奈看来，这次泰国大选的结果让人意外：一是新未来党将获得超过50席，一跃成为下议院第三大党；二是民主党惨败，从2011年的150席跌至50席上下。据《曼谷邮报》根据现有数据的统计，去年刚刚成立的新未来党最终或将在下议院的所有500个议席中占据80席，而拥有七十多年历史的民主党或仅剩53席。

“红黄两派对抗了十余年，泰国选民已经厌倦了。”阿奈分析称，选民心态的变化参与塑造了本次大选结果。“反对军政府的人、厌倦了泰国政治斗争的人，可以选择新未来党；而往年会投给民主党的人，有了国家人民力量党这样更强大的对象作为选择。”

过去十多年，泰国政坛以支持他信阵营的“红衫军”和反他信的“黄衫军”为代表呈现出红、黄对立之势。

宣称“不红不黄”走中间路线的新未来党，从一开始就旗帜鲜明的反对巴育领导的军政府，很快就受到中间选民，尤其是年轻选民的支持。阿奈指出，很多想要看到泰国往前发展的选民会选择新未来党与党魁塔纳通。而老牌的民主党方面，其政策路线因党内分歧而显得模糊且尴尬——既公开拒绝支持巴育，又因种种因素不甘屈于他信阵营，也没能走出自己的独立道路。

“这就造成了一些原本会投给民主党的‘反他信’人士转投国家人民力量党。”阿奈补充说，加上民主党从未真正战胜过他信派系，大家都知道民主党对抗不了为泰党，但巴育不一样，“反对他信的人知道机会来了”。

也正因此，阿奈指出，支持巴育的国家人民力量党840万的得票数也超过了许多人的预期，成为此次大选中的另一大“意外”。

“如果一直在社交网络和大众媒体追踪有关泰国大选的新闻，那你会感觉巴育一定要输，但事实正好相反。”阿奈指出，相比于作为他信阵营传统票仓、受到他信派系总理政策倾斜的底层民众，泰国的精英阶层和社会中上层人士则更倾向于选择巴育，“因为他们重视秩序和稳定”。

“这些人运营着大公司，生意运转良好，为什么要冒险让国家陷入混乱呢？”阿奈反问道。

值得关注的是，自从他信1998年组建政党并于2001年竞选总理以来的十多年里，他信本人或是他所支持的政党，都以显著的优势赢下了每一场大选，甚至曾一举拿下半数以上或三分之二以上的选票。而在此次选举中，亲他信的为泰党与巴育阵营的国家人民力量党不相伯仲，前者在选区制议席上占有优势，后者则在选票总数上领先。双方都已宣称自己在大选中获胜。

乐观期待巴育转型

不过，为泰党与包括新未来党在内的六个政党在大选的初步结果尚未完全公布的27日就“先发制人”地高调举行新闻发布会，宣布结盟组成“民主阵线”，并强调这一占据下议院过半席位的联盟“有权组阁”，这一态势似乎也突显了为泰党虽为下议院第一大党但仍“底气不足”的事实。

毕竟，在这场看似混战的大选背后，“法律”其实早就站在了军政府一边。

根据军政府主导下通过的泰国2017年新宪法，新总理人选将由250名由军方阵营指派的上议院议员与大选中产生的500名下议院议员一起投票产生。总为军方总理候选人的巴育已“先天地”握有250票，只需在大选中与盟友额外赢得126个席位即可。据《曼谷邮报》根据官方初步统计数据预计，提名巴育的国家人民力量党将获得约117个下议院议席，距离126个“及格线”仅一步之遥。

对此，阿奈分析称，当下，能够被国家人民力量党拉拢一起组阁的政党派系不少。如果巴育组阁，得票总数靠前的泰自豪党、民主党以及泰自由党都有可能参与组阁，尤其是刚刚大败的民主党，“这将是民主党对外表态作出改变的一个机会。”

选举前，民主党党魁、前总理及此次总理候选人阿披实公开表态反对支持巴育，被认为是造成民主党在大选中惨败的原因之一。在24日晚些时候投票结果陆续揭晓之际，阿披实突然宣布引咎辞职。“如果民主党现在再不抓住和巴育联手的最后机会，前景不容乐观。”阿奈分析称。

目前，根据初步统计结果预测将成为下议院第四、第五大党的民主党与泰自豪党都在待价而沽，尚未表态要与哪一派阵营结盟。

此外，亚洲新闻频道在3月26日的分析中指出，极端保守的民众合力党也是巴育可联合的对象之一。对此，作为该党创始人的阿奈·劳塔玛塔未作否认。

但在随后的采访言谈中，阿奈毫不掩饰自己对巴育的青睐。

“作为一个‘政治演员’，巴育的表现并不差。”阿奈指出，巴育的适应力很强：在前总理英拉执政初期，巴育表现得很顺从；泰国政局大动荡之际，他可以称得上公正；等到反对英拉的大规模抗议达到顶峰后，巴育又扮演了一个仲裁员的角色；待他2014年突然宣布发动政变夺取政权，让当时的反对派措手不及。

因此，阿奈认为，一旦巴育正式当选总理，他或将以内阁职务作为筹码，诱使那些原先并不与之站队的主要政党或边缘政党“叛逃”至他这一方阵营，使得自己在下议院推行政策时免受当前手握至少255个席位的“民主阵线”的掣肘。

不仅如此，在阿奈看来，为了竞选频频推出娱乐化新歌、穿便装与民众互动的巴育，正“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政客”。

对于正踌躇满志地准备从“军政府总理”转型成为“民选总理”的巴育未来的执政前景，这位保守派人士也表达了他的乐观期待：“巴育可能会改变他的执政风格，因为他将在新的政权和新的政治环境中运作。我希望如此。”

长公主参选有隐忧

在对巴育的继续执政抱有期待的同时，作为泰国保守派精英学者的阿奈·劳塔玛塔对于此次大选中异军突起的“黑马”新未来党则颇有微词。

一年前，在家族企业中担任高管的企业家塔纳通宣布弃商从政，创建了新未来党来角逐此次大选。竞选过程中，塔纳通一直大打“反军政府”牌，并通过自身的良好外形以及在社交媒体上的活跃表现受到年轻人的热烈追捧。

但阿奈看来，尽管塔纳通在竞选中并未公开对泰国王室出言不逊，但其曾是泰国一本专门评论泰国皇室的杂志“Fa Dieo Kan”（意为“同一个天空”）赞助人的身份，仍令他感到不满。在采访中，阿奈多次试图强调，塔那通与新未来党秘书长两人在竞选前的种种言行证明其对泰国的国家、君主和宗教“缺乏尊重”。

而对于阿奈这样的保守派精英学者而言，泰国君主制度对于整个国家、整个民主制度有着重要意义。

据《曼谷邮报》2018年报道，阿奈在创立民众合力党时曾表示，该党受宗教伦理支配，是一个尊重且旨在维护君主制的公民联盟。2019年，阿奈出版新著《君主与泰民族》，一为怀念于2016年去世的泰国国王拉玛九世，二是冀望为十世王加冕典礼预热。

“对泰国人而言，一国之君，就应该为人民的事发声，不可能没有实际权力。在西方国家，君主说什么做什么由国会决定，但泰国不是这样。”阿奈说道。

1932年，泰国建立君主立宪制。与英国、日本等君主制民主国家中作为“国家元首”的国王（女王）/天皇是不能干政的“象征符号”所不同的是，泰国的宪法赋予国王的诸多权力使得这个角色往往能在关键时刻或危机时期发挥一锤定音的决定性作用。

2016年普密蓬国王去世后，其唯一的儿子哇集拉隆功继位为拉玛十世。这位在当王储时曾闹出不少“花边”的新王能否延续父亲的权威，始终受到国际观察家们的关注。在2017年新宪法的制定过程中，哇集拉隆功国王与军方据理力争以求扩大王权，首次让外界感受到新王重塑威严的决心。而在此次的泰国大选中，从两次出现的王室身影中，外界也正试图窥得泰国王权的角色变化。

今年2月8日，在泰国选举委员会规定的各党派提交总理人选的最后期限，亲他信的泰护国党突然提名已故国王普密蓬长女、现国王哇集拉隆功之姐乌汶叻公主为该党唯一总理候选人，引发泰国政坛地震，但后被现任国王“叫停”。

泰国王室的另一次发声，则是在大选投票日前夕的当地时间3月23日晚11点，哇集拉隆功国王通过全国各大电视台发表声明，并引述已故父王普密蓬遗训，称希望泰国人选出“好人”领导国家。

泰国政治评论员马歇尔认为，有关声明是泰王想表达对现任总理巴育的支持，因为国民知道“好人”是指“保王党”及军政府。

在坚定“保王”的阿奈看来，如果乌汶叻公主获得参选资格，为泰党与泰护国党将轻而易举在大选中获胜，乌汶叻公主也会成为一名实权总理，然而届时，作为总理的长公主将难免面临批评声，“一些批评声将间接地指向国王，我们也将很难维持宪政民主。”阿奈由此指出，对于反对他信的人而言，提名乌汶叻公主为总理候选人，是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地”滥用泰国公主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