湃书单｜澎湃新闻编辑们在读的13本书：我们给自己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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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需要故事，悬疑故事、志怪故事。为了活下去，我们给自己讲故事。

《故宫生活志》

周乾/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5年6月版

推荐人：臧继贤

推荐语：

今年是故宫博物院建院百年，相关的新书出版了不少，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周乾也有三本新书出版。相对于《防患于未“燃”：故宫历史上的火灾与消防》和《故宫里的神兽》两本书来说，这本《故宫生活志》的主题更加全面，读后可以获得很多关于故宫的新知。比如知道了原来故宫里是有“地暖”的，俗称“火地”或“暖地”。室内地砖下面铺设有火道，在地下的炉腔里添加木炭，“烧热的空气沿着火道向四周扩散，就能使地砖变热，起到给室内保温的作用”。“明清小冰期”是我国历史上第四个寒冷期，气温最低可达零下三十摄氏度，有了“地暖”，就可以在屋子里猫冬。

慈禧太后十分喜欢狗，“对狗的宠爱甚至超过了清朝任何一位皇帝”。她曾在紫禁城的后花园中养了一千多只狗。有一次去奉天的专列上，她的“爱犬海龙作为除慈禧之外的头等重要旅客，被安排住在标注为‘小朝廷’的奢华房间里”，其他随行朝臣只能全部挤在一节小小的车厢里。想来虽然滑稽可笑，但也情有可原，位居权力的最顶端，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真正信任的人。相对来说，狗是绝对忠诚且真诚的，如果将全部的爱心投入在狗身上，也是值得的，它们安全且能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

书中还讲到故宫博物院收藏有一套十三幅《胤禛行乐图》，堪称雍正帝的“cosplay写真集”，其中一幅画着雍正帝身穿洋装手持三叉戟刺向老虎，非常有趣。还讲到溥仪在养心殿里装了电话，还打给胡适，因为他想听听这位学者的声音。电话接通后溥仪先问胡适：“你猜这是谁打来的电话”，并邀请胡适去宫里做客。

读完这本书不禁感叹：生活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都是要处理那点儿事情；但同时，特权也会体现在生活中的每个细节之处。

《盗臣：乾隆四十六年钦办大案纪事》

卜键/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5年11月版

推荐人：钟源

推荐语：

本书主要讲述清朝震动全国的甘肃捐监冒赈案，从钦办案件切入乾隆时代，摹写一批涉贪的封疆大吏，寻觅君臣之间的情感变趋。作者卜键善于在档案缝隙里寻找破绽，如王亶望在初审与复审中的供词数度相左，作者将矛盾点逐一比对，指出其中可能隐含的包庇、灭迹与信息操控，从而让案情呈现出一幅多方角力、真真假假的动态图景，既让读者看见权力的暗影，也让人在其中读出制度与人心的裂痕。他还尤其注重还原历史细节，如：王亶望、陈辉祖在查讯时用什么且骗过了主审大员，槛车进京时是怎样被催促连夜赶行，一路紧随（不许同行）的家人如何照料其吃饭睡觉，最后与皇上见面时伏地痛哭的情形……这不仅是一部精彩的“历史侦探”作品，也是一部乾隆朝“君臣情感史”。

《膏销雪尽思还生：知识、情志与中国医学史上的“元白时刻”》

陈昊/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25年12月版

推荐人：彭珊珊

推荐语：

元和年间，白居易给元稹寄去两味药、一首诗，慰问这位被贬谪江陵、正在卧病中的朋友，题为《闻微之江陵卧病，以大通中散、碧腴垂云膏寄之，因题四韵》。元稹在答诗中写下“唯有思君治不得，膏销雪尽意还生”——这是书名的由来，也构成了一次诗歌/药物的交换，以及一个中国医学史上的“元白时刻”。

白居易和元稹早已是文学史上的知名CP，“二人往来赠答，凡所为诗，有自三十、五十韵而乃至百韵者”，但“元白”的世界何以是一个医学史上的时刻？或者说，元稹、白居易在贬谪时期的诗歌赠答，如何进入现代医学史的写作中？这是作者要讨论的主题。在作者看来，在元白的时代，言辞、药方和药物的流动在病人与友人之间建立起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诞生于诗文和药物的交换，其后隐含着身体可能遭遇的危险，再现它的叙述带着情感反应和道德判断。作者关注唐代的诗人们如何在疾病的状态下书写诗歌，如何在诗歌中提及、描述、展现疾病的状态，以及其背后的社会性表达。例如，诗人们在交游会饮的时候互相赠送药物，在赠药时如何选择药物？这背后是关于药方知识的问题。又如“移病/问病”的传统以及更为关注病者自身的“孤独”意象如何与仕宦世界紧密相关？

本书对医学史和情感史的进一步思考，还集中体现在对“思”的讨论上。作者认为，要探索中国文化中身体与情感如何相互连接和转化对方的过程，需要将分析聚焦于语言之上。“思”显然是关键性的概念，它与疾痛的故事与语言有关。“思”是心理和生理的关联，不只是认知的过程，也是情感介入的过程。将“思”视为以心为容器的时空关系，知识、情感、欲望和道德都在其中展开，于是，在物“销尽”的时候，思所代表的关系“还生”了。

为什么这样的时空关系对医学史而言是重要的？作者写道：“当代学科对于过去时代的探寻，是历史性的社会将过去变成经验时刻，并使其成为讨论的对象。因此多个世界不是静止凝固的，而是由历史经验构成的。当代学科的探寻以问题的名义凸显出历史中的部分对象或关系，而使得其他部分背景化或者模糊化。‘时刻’强调了一种历史中的时间-空间关系，而在其中，当代学科的关注（在这里，是医学史和相关学科）不仅会照亮其研究对象，也会重建它们的关系。”

《格伦费尔塔楼火灾是如何发生的》

【英】彼得·阿普斯/著 崔航蔚/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薄荷实验，2025年8月版

推荐人：朱凡

推荐语：

2017年的格伦费尔塔楼火灾不是凭空出现的。2009年伦敦东南部萨瑟克地区的拉卡纳尔公寓大火已经将引向灾难的种种祸根昭告天下：易燃的外墙板、大楼内部的防火漏洞、消防队对“原地等待”的盲目信任……然而这场造成三名成年人、两名儿童和一名出生仅20天的婴儿丧生的惨剧没能带来任何改变，直到包括18名儿童在内的72人在格伦费尔塔楼的火海中丧生。本书作者、长年关注英国住房问题的资深记者阿普斯写道：“这场火灾让我们看到自己是如何被治理的，以及人命——尤其是穷人、移民和少数族裔的性命——在我们的政治和经济体系中的优先等级。”

阿普斯采用了交替章节的叙事手法，将造成悲剧的技术细节、监管政策和阴暗政治穿插在对当晚不同时间点的火灾现场重现当中。在惊人动魄、令人心碎的生死故事中，政客的种种冷漠言论仍然令人印象深刻：卡梅伦在2012年1月的一次演讲中说：“本联合政府的新年计划非常明确，那就是根除对健康和安全的执念。”当调查员提醒官员如果不废除存在漏洞的官方指导标准将造成大量伤亡时，得到的回答是：“倒是给我看尸体啊。”格伦费尔火灾发生后，当人们质疑消防局为何未能为这样的事故做好预案时，时任伦敦消防局局长丹妮·科顿表示这就像“一艘宇宙飞船砸在碎片大厦（伦敦第一高楼）上”。与之相对的，是停下逃生的脚步帮助邻居逃出大楼的人，缺少装备、知晓大楼可能倒塌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冲入火场的消防员，以及在国家没能在灾后做出响应、各种企业“转着圈儿地推卸责任”时挺身而出的宗教机构和志愿组织，还有那些在灾前灾后不断为邻里发声、为家园而战的人，他们的人性光辉在暗夜中格外耀眼。

尽管英国政府在格伦费尔大火之后的所作所为堪称国家丑闻，酿成了很多悲剧，但这场灾难还是带来了一些改变，包括不情愿地掏出了4亿英镑用于拆除其他高层住宅楼上的ACM覆层，以及颁布了撒切尔时代以来首个针对特建建筑的限制令（禁止18米以上的建筑使用易燃材料）等等，这些措施的确在之后的火灾发生时挽救了生命。在本书结尾处，阿普斯写道：“我们站在这样一个世纪的边缘：在导致格伦费尔火灾的放松管制的经济后果威胁着整个世界时，我们都必须以某种方式加入这场战斗。”我们显然远远没能获胜，但战斗还在继续。

《蒙田随笔集》

【法】蒙田/著 梁宗岱、黄建华/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1月版

推荐人：韩少华

推荐语：

这本《蒙田随笔集》是梁宗岱和黄建华两位先生的译著，并非合作而是各自译了一部分。按照黄建华先生在序言里的说法，梁先生的部分是“要译全书而未尽全功的留稿”，而黄先生的部分则按照选译的标准从一二三卷之后分别选择了部分篇章。

蒙田的大名如雷贯耳，推荐起来实在不知道说啥，而且按照黄先生在序中所说“写了等于不写”，“读者径直去参考上述的工具书便可以了”。姑且引用这本选集最后一篇里的几句吧，篇目为《人之常规》：“雅典人为了庆贺庞培进入雅典城，刻下这么一道富有意义的题铭，它正好表达了我的思想：你自认为是人，你才成为神。”“我以为，最完美的生活，就是符合一般常人范例的生活，井然有序，但不带奇迹，也不超越常规。”

《迷离劫：通俗叙事与疑案诗学》

【美】大卫·波德维尔/著 徐佳玮/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5年10月版

推荐人：丁雄飞

推荐语：

《迷离劫》是著名电影理论家和史学家大卫·波德维尔生前出版的最后一本专著。波德维尔被誉为世界上看电影最多的人，对于几代电影学生，大一第一学期的电影入门课读的都是他的《电影艺术》。这本《迷离劫》延续前作《重新发明好莱坞：1940年代的电影人如何改变电影故事讲法》，也同时处理了文学和电影，当然焦点变成了一个多世纪的罪案书写。波德维尔先对二十世纪上半叶的文学发展作了历史回顾，接着检视了三种主要的悬疑小说结构：侦探小说（whodunit）、心理惊悚小说（psychological thriller）、硬汉小说（hard-boiled），继而考察二十世纪下半叶和二十一世纪头二十年的文学和电影。书中大量篇幅都在讨论悬疑小说和犯罪小说的故事讲法创新，及其与电影，尤其是1940年代黑色电影的交集。在波德维尔看来，非线性叙事技巧远非前卫艺术的专属领域，它同样是主流、受众友好的叙事作品的标志。因此，大众媒体与现代主义之间一直存在着持续的相互影响。

波德维尔的学术人生证明了深刻的理解应该与通俗易懂相结合，好的写作比学术黑话更重要。《迷离劫》是一个悬疑迷写给其他悬疑迷的书，是这位伟大的电影学者留给世人最后的礼物。

《世纪漫游：我的地理学术历程（1947-2022）》

【美】段义孚/著 周尚意/译，北京大学出版社·启笛，2026年1月版

推荐人：于淑娟

推荐语：

这本书是段义孚先生的最后一本著作，是他对自己学术生涯所做的全面且精炼的总结。译者是北京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部教授周尚意。所以，我一定会读这本书。

这本书很美，有很多配图，文字篇幅本身并不长，可以说，很快能读完。我也确实很快读完了，但此刻动笔要写下什么的时候，我又感觉到自己读得不够。这本书按照段义孚先生学术生涯的时间顺序推进，很多标题是与他著作的书名或主题直接对应，所以读者可以在一个连续的学术脉络中理解他的每一部著作。我喜欢段义孚，看过他的书，但不是每一部都看过。两年前，我阅读段义孚的自传，当时写阅读体会的时候，我说那不是一本传统意义上标准的自传，它也是一本学术书，可以从中探索段义孚的学术殿堂是如何形成的。如今，这是一本段义孚自己回顾自己学术历程的书，那么，我当然想对照自己的阅读体验看一看段义孚自己怎么说。

这本书的章节篇幅不一，有长有短。短的，如“区域地理/人文主义地理学”一章，文字不到两页纸，但也解答了我此前阅读时的迷蒙之感。段义孚在这里讲：“我介绍中国的著作显示了我的原创性，因为我把自然力量带入了人文世界，同时它还显示出了审美倾向。《神州》不同于当时大多数的区域地理著作，它包括了人类对自然的敏感性，因为这种敏感性在诗歌、绘画、公园和花园中得到了表达。它还包括建筑，也就是说，建筑不仅具有功能，从一开始它就以提供美学价值作为建设的目标。美学成分必须包括在建筑内，因为美学是人类的普遍存在。人文地理学不仅仅记录耕地、村庄、城镇，以及它们所服务的经济目的，还要记录其清秀，甚至是美丽，因为所有这些景观都有一种动力，无论用多么微妙的方法，它们都要展示出自己的美。”

《神州》的中译本出版于2019年，也是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的。当时，我的阅读热情在于，一位华裔地理学大师会怎么写中国呢？特别是中译本的副标题是“历史眼光下的中国地理”（英文原著名为A Historical Geography of China）。读过之后，我朦朦胧胧的困惑在于，如何把握人文地理书写中的“文”与“理”。于是，我找到了北京大学的唐晓峰教授，他续写了《神州》中译本中的一章，我想从他对段义孚的理解，以及他续写书稿的把握上应该能给我解答。没想到，唐老师先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觉得《神州》是一本历史书还是一本地理书？”——正中我的困惑所在。于是，我开始想着怎么回答唐老师。回头看，我当时找答案的思路很受限于学科思维——哪部分历史意味更重，哪部分更具地理性。之后，在与唐老师的交流，他谈了“段义孚在历史叙事中的地理问题意识”，并在为《神州》撰写的书评中称之为“景观史记”，他也谈到了他在美国地理学受教时所感受到的“人味儿”。后来，这次交流以访谈形式在私家历史栏目发出，即《唐晓峰谈人文地理与地理学史：旧事不在城南，意义便消解大半》。那一次，我对人文地理的“人文”有了进一步的理解。此番，看段义孚先生自己讲，自然又有一种体会。他所说的对自然的敏感性，他对景观的拟人化，再结合他的自传，我想真的是来自他对地理的感受力。看到讲《神州》的这一番话，我想到的还是他在自传中那些片段的记忆场景中环境、空间的细致描述。

就此打住吧，其他内容也还待我细细去读、去体会。

《为了活下去，我们给自己讲故事》

【美】琼·狄迪恩/著 许晔 等/译，民主与建设出版社·理想国，2025年8月版

推荐人：钟源

推荐语：

这是美国作家、记者、“新新闻主义”先驱琼·狄迪恩的非虚构作品合集。琼·狄迪恩“在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中，一直是美国政治与文化最尖锐、最可敬的观察者”（奥巴马语），她的语言“就这样袭来，堪比一场伏击，用凝练有力的俳句、碎冰锥般的激光束和扑面而来的海浪来形容也不为过。就连文字周围空白都别有意趣，仿佛狮身人面像周遭簇拥的沙地”。琼·狄迪恩的写作极具敏感的个人视角又不乏犀利的整体性，尽量将矛头对准时代，值得所有媒体人甚至写作者学习、借鉴。

《我是职校生：00后职校生自述集》

陆千一/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25年10月版

推荐人：龚思量

推荐语：

起初是被本书的书名所吸引，但在阅读的过程中，我很快意识到书中的内容是如此真实，清醒得有些残酷。在“出了学校，谁都可能是上位者”这一章中，陈千帆讲述了自己如何从一个内向的好学生，变得被迫在中学学会打架，保护自己不受欺负。正如他所说，“环境能造就人，也能改变人。刚开始所有人都想走读书这条路，没有人不想学习。”但糟糕的环境，让打架成为一种循环往复的日常，而缺乏管理和老师的不作为又助长了这种风气。在陈千帆的叙述中，他挨过教导主任的拳脚，也被英语老师劝过“赶紧辍学”。这些经历塑造了陈千帆的态度，上位者的严厉管教让他感到厌恶。大专学生处主任要求他早起跑操，否则就记入档案，让他拿不到毕业证。陈千帆表示，自己无所谓拿不拿毕业证。但他也强调，自己不想对抗谁，如果他对我好好说，我也可以对他好好说；如果一进去就用上位者的姿态，我就没法和他说好话。在这一段的结尾，他坦白道：如果心平气和地交流，学生也知错能改。学生去找学校，学校听的肯定是老师的一面之词。最后，他这么说道：“所以还是要把学校买下来，才能有资格说话。”

《新家庭革命：女性主义视角下的现代中国家庭图景》

计迎春/著，人民文学出版社·99读书人，2026年1月版

推荐人：于淑娟

推荐语：

2018年，江苏人民出版社“海外中国研究系列”推出了一本《唯一的希望：在中国独生子女政策下成年》（以下简称《唯一的希望》），作者是毕业于哈佛大学人类学系的冯文，这本书是她的博士论文。冯文于1997年-2002年间在中国大连进行田野调查，她想要探讨的是独生子女在一个过去历代习惯大家庭模式的社会中成长是怎样的情形。所谓“小皇帝”，所谓被“惯坏了”，所谓“儿女都一样”……在独生子女政策下中国家庭中的青少年故事；爱、孝与家长投资等围绕家庭展开的议题之外，冯文在这本书中还指出，中国政府于1978年推行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主要目标之一是培养具有加入第一世界精英层的雄心与资源的新一代高素质人口，从而加速国家现代化，使中国早日跃入在全球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占有绝对优势的发达国家之列。因此，独生子女在个体和群体层面，分别是家庭和国家实现向上流动的希望所在。

记得，在这本书出版之后，我在与这本书的译者、中央民族大学的常姝老师交流时，她还提到，冯文曾有一篇文章讲城市独生女在独生子女政策下的权力，说独生女实际上是独生子女政策的最大赢家。

可以说，因为对这本书深刻的记忆点和一直留存在心里的阅读兴趣——独生子女政策下一代人的成长经历以及伴随着的社会变化，让我关注到了上海大学社会学院计迎春教授的新著《新家庭革命：女性主义视角下的现代中国家庭图景》（以下简称《新家庭革命》）。此前，计教授发表过关于“马赛克家庭主义”的文章，当然，在这本新书中，透过丰富的案例，读者得以更充分地理解计教授提出的“马赛克家庭主义”这一理论。

所谓“马赛克家庭主义”，即把现代中国家庭复杂的关系模式比喻成对比强烈、色彩斑斓的马赛克色块图案的组合，强调的是一种镶嵌杂糅、交错互动的模式。具体地说，“在这个中国现代家庭的关系图谱中，传统和现代镶嵌杂糅、交织互动，这里面包括观念、关系和行为模式等层面的杂糅；金钱和情感在我们的家庭生活中错综复杂、密不可分；父母子女代际亲密共生、相互依赖、双向扶持；已婚女性（男性）的父母公婆（岳父母）两边双系家庭兼顾并重，相对平衡，同时，这种家庭关系还呈现出鲜明的性别维度和尚未褪色的父权色彩，不同代际双系女性在照料特别是育儿照料上的合作是现代中国家庭模式形成的核心动力”。这正是当下诸多家庭的现实。其中，女性在这里尤为重要。

《新家庭革命》讨论了诸多议题，如母女关系、代际关系、孝道转型、家务育儿分工、婚姻制度转型等，而在这些议题的讨论中，独生子女政策下的“现代性”和父权社会的“传统性”，二者力量的消长是透过具体的人和家庭的观念、行为所体现出来的。而在广袤的中国大地，家庭与个人无疑是情形复杂而难以标准化的，《新家庭革命》所列举的田野案例，并不是在一城一市展开，其跨越的地域、代际、人群，具有相当普遍意义。以此来讲“现代中国家庭图景”，似乎并不为过。而相比于作者在书中几次提到的韩国学者张庆燮的“压缩现代性”的说法，“马赛克现代性”确实更符合中国本土情形。

计迎春教授在“序言”中表示《新家庭革命》并不是一部纯学术书籍。确实，书中紧扣社会热点与文化现象，谈及了许多在社交媒体平台上为人乐道的话题，比如“浙江沪独女”“妈宝（男/女）”“丧偶式育儿”“女儿养老”等等，生动地展示了中国家庭的生活图景，展示了当代中国的女性群像。我相信在当下，这本书一定会是受欢迎的大众读物，因为太多读者能在这本书中看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

对我来说呢，回到我阅读兴趣的起点，我认为《唯一的希望》让我看到了独生子女一代青少年时期的中国家庭与中国社会，而《新家庭革命》让我看到了这一代青少年（不论独生与非独）经过成长，进入社会之后，步入家庭生活之后的中国家庭与中国社会。冯文说，独生子女在个体和群体层面，分别是家庭和国家实现向上流动的希望所在。我相信，在独生子女政策影响下，一代的父母（包括非独家庭）其育儿观念、性别家庭观念会有不同程度的变化，一代子女的自我期望（家庭的、事业的）也因之变化。而在国家社会整体雄心勃勃地奔跑着实现更高更好的目标时，一代父母子女家庭所处的大环境也在发生着快速的变化、转型。《新家庭革命》在书的最后从全球资本和市场经济的角度，进一步解读了当前中国家庭面临的困难和机遇。“在资本的操纵下，在KPI逻辑的规制下，从外界施加压力，在打工人心中产生永不停歇的内在焦虑，从而产生过度竞争、过度工作、过度控制、过度功利化的模式，特别在经济下行，危机感和不安全感加重的时候，这种方式还会加剧。”于是，最勤劳的打工人——疲惫的东亚青年，在工作、生活的意义、目的和希望受到严重负面影响的情况下，婚育意愿低迷就不再是孤立现象。最后，计教授指出，我们需要重新思考工作-照料-家庭、市场-个人-家庭、生产-再生产-消费的框架，重新划分界限，从“压榨性”的“贪婪的”工作里，重新找回个人、家庭和生活的位置，彰显人的主体性和创造力，重新找寻生活的意义。

也许，我们还是有出路的。

《臆造南洋：马来半岛的神鬼人兽》

【马来西亚】莫家浩/著，东方出版中心·时刻人文，2025年1月版

推荐人：林柳逸

推荐语：

这是马来西亚华裔学者莫家浩的借尸还魂之作，它以马来半岛“神鬼人兽”传说为切口，还原移民社会的历史、信仰与记忆，探讨中国与南洋的文化互动，也尝试揭示“南洋”如何在族群碰撞中被不断建构、臆造。

跳出史料框架，作者以田野为基础，结合碑刻、谱牒、口述与民间故事，让被忽略的跨文化交融细节浮出水面。

譬如，流传于华人社会的“飞头女鬼”传说，实则承着中国古籍的志怪基因，它表征着社会对女性身体、欲望的恐惧与规训，也能在东南亚各国的民间叙事中被找到。老虎传说则将中国“虎为山君”的认知，与马来“虎人入市”的精怪信仰结合，既映现移民对丛林的恐惧，也记录了族群“化恐惧为信仰”的文化适配过程。

莫家浩的祖辈于1930年代下南洋，预备从槟城中转新山，再陆续迁移至新加坡，完成团聚。恰逢1965年新马分家，家族的一支已移居新加坡，另一支则留在了马来西亚。“留下的人”隔着山海，想象、追踪着同一文化根系在大洋彼岸的生长样貌。

那是一种镜像中的趣味。简体中文版还未上市时，我在槟城的岛读书店看见这本集子，与它一同被置于推荐位的还有刘以鬯的《椰风蕉雨》。书店后院的涂鸦墙上，画着关公刮骨疗毒的四格漫画，街边，孙中山的史迹巡礼随处可见，各氏华人宗亲会的牌匾遍地开花......游荡其间的况味，与阅读此书的况味雷同。我们在他者中体认自己，在分别中怀恋拥抱。

《中国美学要义》

朱良志/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北京贝贝特，2026年1月版

推荐人：方晓燕

推荐语：

本书是朱良志老师在北京大学哲学系讲授中国美学的课堂实录，因为特意保留了课堂讲授的风格，所以虽然讨论的是精妙宏奥的传统美学问题，读来却流畅清通。朱老师在前言中说，这本书不是讲体系构成和核心概念，而把重点放在讲中国美学的大义——那些最能反映中国美学特点的关键性问题，那些与西方美学有重大差异的基础观念，涉及美丑、气韵、虚实、简繁、空间、时间、造化等等。从内容到风格，我们或许都可以将这本《要义》当做朱老师《中国美学十五讲》的疏通和补充来读。

“中国传统美学的重点，其实就落在美的态度上。它对美的知识，始终保持一种警惕的态度。这样的态度又反过来影响美的知识的凝定、美的标准的确立，以及美的形式创造。”是在这样的前提下，“那些淡逸的，古拙的，不合外在秩序规定的东西，获得了突出的发展，成了中国审美生活中的娇宠”；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说“清人恽南田说得好：‘今人用心，在有笔墨处；古人用心，在无笔墨处。’……艺术的妙境在无笔墨处，在无画处，在清空处。一句话，在白处。白处涵括了一个有意味的世界。我们不能从知识角度来理解，并不是留白就好，空空荡荡就好。空灵是因为实在，虚实相生是因为超越虚实”。

因此，“丑”是用来质疑“美”的存在的，宁丑勿媚；“节制”不是程度的控制，而是要归于朴素本色的情怀；水墨取代丹青，也不能认为是黑白胜于五色，而是出于一种对用“色”去把握世界的思考。

“恽香山评价倪瓒简笔画说：‘夫非胸中具有无尽之意，又非有似而不似、不似而似之意，胡以能传此无尽之意也？昔人赞迂老，谓人所无者有之，人所有者无之。而吾直曰：人所有者有之，人所无者无之，而意已无尽矣。’在他看来，倪云林的简笔画，好像并没有什么要减去的，他只是表现他当下此时的感受而已。将繁复的形式凝结在简括的表达中，有意约束自己，控制笔墨，这是技术性斟酌。画面空空，让四面来风，追求空灵的韵味，这也是庸人的做法。倪云林的简，香山翁的简，乃是性灵中的平淡本真。不是有意简化形式，制造空灵，只是适意表达而已。换句话说，他并没有什么东西需要‘简’化、需要‘减’去、需要‘舍’得。有‘得’的欲望，就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的‘得’。‘只画一两楹，点缀冥漠间’，倪云林将人的存在命运放到‘冥漠’——超越时空的寂寞世界里，见出一种窘迫，也含有一种回旋，有凄婉的跌宕，也有优游中的从容。”

《蛛网资本主义：全球精英如何从新兴市场攫取利益》

【美】金伯莉·凯·黄/著 汪丽/译，云南人民出版社·理想国，2025年10月版

推荐人：杨小舟

推荐语：

这本书我从年初等到年底，终于上市了。快速翻完这本书，内容正如其名，讲的是一个“如何”的问题。看完后我的第一感觉是，这是一个值得用这样的资源和时间去调查的问题。

本书作者越南裔美国社会学家、芝加哥大学教授金伯莉·凯·黄（Kimberly Kay Hoang）为了研究全球资本流动的真相，飞行了35万英里，采访了300多人，包括超级大富豪和帮他们管理资产的专业人士，比如家族办公室的私人财富经理、基金经理、主席董事长、当地企业家、高级战略主管、律师、银行家和公司秘书等。资助这项长达18个月调查的是富布赖特全球学者计划和美国社会科学研究委员会。

在书中，她揭穿了看似合法的金融体系背后那个隐秘的“平行世界”，指出所谓的腐败并非局部病灶，而是一种全球性的、结构化的“蛛网资本主义”。

这一概括式的结论并不新鲜，但究竟这张网里的大蜘蛛们是怎么通过层层代理、空壳公司、离岸账户和法律漏洞从新兴市场攫取利益、功成身退后进入下一个市场？本书提供了具体的案例和访谈内容，对此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读一读。

作者提到，每一位专业人士都只负责编织蛛网的一小部分。这让我忽然想到一位投身金融业的朋友，他做的事情不是和书里写的差不多嘛？只是数量级上可能只能算是蛛网边缘。书里面提到的这些专业人士，受过良好教育，具备专业技能和胆识、情商，但并不拥有资本，只是“资本的保管者”。由于游走在灰色地带，拿人钱财，就得“替人消灾”，高薪的背后有高背锅风险，也有道德困境。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灰色游戏”并非只是新兴市场的问题。正如书中所揭示的，这张蛛网的丝线最终往往连接到西方国家。通过“纸面创业主义”（paper entrepreneurialism），空壳公司掩盖了资产的真实所有者，使得不管是来自西方的资金还是东方的权贵资本，都能在这个网络中安然无恙。

金伯莉调查亚洲离岸公司的年份是2016-2018年，正是“巴拿马文件”泄露后，那个时段也是我的前爱豆大红大紫、内娱资本泡沫由盛而衰的时期。

知道这些内幕与我们这些普通人有什么关系呢？作者说，当全球精英通过这套复杂的炼金术将财富安全地转移到离岸天堂时，留给普通人的，往往是日益严重的贫困和被掏空的公共资源。这种系统性的不公，正是每一个普通人需要警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