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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独处又不愿出门:现代人啊,你到底要如何安放你的生活
在一次新书推介会的读者互动环节,有一位青年提问,她的问题是如何看待国内青年作家写作“脱离生活”的看法,显然,作为逐渐“走向末路”的行业,仍有人愿意驻足审视令人颇感意外,出于一种自嘲式的辩解,我的答案是为什么他们“没有生活”,正是因为世界给予了他们这样的“生活”,仅此而已。
不少媒体的文化版面、频道、公众号都喜欢聚焦地铁里的阅读者形象,这些形形色色的读者,来自不同出版社的书籍,连同响彻于脑内的地铁播报声,不时弥漫在车厢里的各种气味,定格在一张张图片中。这或许会成为营销编辑们在群聊中的彼此慰藉,兴许也能激发早已远离书籍的人们对于阅读形式的怀恋,像极了本雅明于机械复制时代的震惊与哀愁,蓬勃、无法停滞的巨大力量不由分说地拽着你向前走,前面是下一站,下一站通往何处,犹如无尽的循环。

《不愿走出家门的人》书封
《无法独处的现代人》与《不愿走出家门的人》是这样一组别致的对照书,一些读者朋友可能会因为二者腰封上的“关键词”埋单,“茧居”“宅家”“无法独处”“没有安全感”……图书市场的敏锐在于,社会运转中的各种症候都会被采撷,这些问题意识会进入各家编辑部的视域,根据市场的反馈调整出版物的定位,定格成装帧精美的出版物。从感性的层面来解析,这些书籍被放置在精心布置的展柜上,抑或出现在豆瓣读书的条目中,它们被定义为“解忧书”。不管承认与否,现在的人文出版更近似于打造一家“解忧杂货铺”,一则社科书籍(以及不少文学品类)更加关注刻下舆论场里的议题,有时甚至可能会造成一种货不对板的强行挂靠,这当然是出版方的压力,有时也会倾轧了本身不错的原书内容,这种错位也许与本文旨趣相得益彰。

《无法独处的现代人》书封
齐格蒙特·鲍曼与帕斯卡尔·布吕克内的书,都是面对时代困惑的一种思考,这几年的世界格局波澜壮阔,新冠疫情带来的全球停摆、俄乌冲突的绵延、巴以冲突……进入哲学家思维的世界景象,让他们止不住地絮叨。英国人更重条理,鲍曼的笔法冷静克制,不断地举例;法国人更富“革命老区”的激情,一面讲述“躺平”的合理性,一边又试图唤起读者的内在激情,呼唤变革者的勇力。这不由得让人联想,最近法国总统马克龙访华,这位在自己国度支持率一路下滑的政治家在中国受到了极高的礼遇,在各大视频平台上,他在一种保镖簇拥下奔向人群的镜头迅速传播,法国网友们送上不少揶揄,比如“你们这么喜欢他,不如把他留在中国,把熊猫送来就可以”,如果对国际政治略感兴趣,你或许会知道这几年马克龙因为削减退休金(及一众社会福利),他的政权已经“风雨飘摇”。
这种国内外的形象落差正好与布吕克内的观点对应,法国政府处于一种做什么都是错的尴尬局面,不削减福利那么财政会不堪重负,然而一旦试图动福利的蛋糕,那么任何享受福利的群体就会走上街头,成为反对马克龙的力量。过高的社会福利让国民穿上了舒适的拖鞋,换上了宽松柔软的睡袍,欧洲不少国家的人民都成为冈查洛夫笔下的奥勃洛莫夫,不愿意改变,甚至更乐意接受在“余生这宽敞的棺材中安然长眠,而这口棺材,正是他亲手打造的。”
相对于鲍曼的抽丝剥茧,布吕克内更喜欢一针见血似的直击。
前段时间,新东方老板俞敏洪又一次成了头条人物,这次不是分家也不是带货,而是他给所有员工写了一封信。熟悉他的公众,对他这样的行为、人设并不会感到奇怪,曾几何时俞敏洪的“三文鱼洄游”故事也是中小学生作文素材中的常客,写信或者煲鸡汤太正常不过,然而此番登上热搜却是另一番景象,他在信中激励了员工,最后不忘告诉大家自己正在南极旅游。这里如果,附上布吕克内的相关文字,会变得更为“后后后现代”——
“工作,这一现代人灵魂的‘镇静剂’,将沦为特权阶层的奢侈品,而闲暇会成为赤贫者的沉重包袱。附着于劳动本身的古老诅咒被彻底颠覆,超级富豪们将夸耀他们夸张的劳动时长,声称自己正超负荷运转,而其他人则徘徊于事业的边缘,依靠社会救济或最低收入勉强度日。(指法国现状)”
共情的机制与结构,在过去的十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同样一碗鸡汤,先前可能是激发人们向上奋斗的成功学指南,现如今则是人设的崩坏,又或者只是揭开真相的虚伪面纱。
“用镜头记录自己的生活,赋予它如同一部长篇电影般的质感,为平淡的日常披上一层冒险的外衣。”针对如火如荼的数字革命,哲学家与科技界的论调是截然相反的,犹如文明进展中的减速带。布吕克内这样写道:
“我的生活就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冒险:清晨的早饭、一跃入水的欢愉、婴儿的第一颗乳牙,每一幕都能换来成百上千的点赞。在这些瞬间,我是世界的主人,是自己命运的掌舵人。过去,人们躲在家里是为了避免被人看见;而如今,人们‘隐藏’起来,却是为了更好地展现自己,将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毫无保留地铺陈在各大社交平台上。”
日常生活的永恒,是万千生活细节、琐碎地层层堆叠,生活方式的输出、布道,品牌价值的赋能、填充,消费主义地不断细分,让我们能够通过观看视频、利用VR、AR技术在全世界穿梭。但这时,我们又似乎陷入一种“无法独处”的进退两难之中,一面极度渴望与外界接触,一面却又失掉了外出的决心与勇气——“为什么要离开家,走进一间黑暗的放映厅,与一群陌生人坐在一起,观看一部可能令人失望的电影,明明可以在家中的大屏幕上无限畅选?”

电影《菜肉馄饨》海报
虚拟的感觉令人上瘾,但是人和人彼此的距离并未真正地缩减,相反一种隔膜自然而然地生发。小说《菜肉馄饨》被改编成了同名电影,故事本身并不复杂,鳏夫老汪张罗着为儿子相亲,但是父子之间的问题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作者金莹的小说原著结尾,一场相亲造成的家庭动荡并未结束(电影给出了温婉的团圆),相反父子之间的裂隙就停在弄堂里。失序的家庭关系,个体与个体间无法言说的隔阂,结合那种上海人自矜的“距离感”,是现代城市生活的真实关照。
无独有偶,上海的另一位小说家沈大成则擅长制造一些恬淡的颓废感,笔下的人物无论从事何种职业,哪怕是类似科幻的类型小说,其中都充斥一种淡淡的“丧感”,人与人的互相理解、近距离接触好像是触不可及的。
这些文艺作品的内在肌理和外在气质,无不传达给人一种悖谬的结论,人可以在一天中无数次地点亮智能手机,无数次地浏览微信朋友圈,期待这台神奇的机器带给你惊喜、刺激、意外,但却逐渐丧失了与真人交际的能力,更喜欢用“I”和“E”,将刚刚被星座赦免的自己,放入新的容器,求得片刻宁静,现代生活的破产,是线性发展思维的边界。

卡夫卡
鲍曼和布吕克内都提到了卡夫卡。
这位作家势必不会想到,自己的作品、形象会在他死后的世界,不断地被提及,不断地添加内容,附会新的价值,呈现出一种原典式的完备、牢固、统一、崇高。此种缘由倒也不复杂,正是因为他的文字、故事精准地击中了现代性的核心根底,那就是孤独的个人与分裂的价值。马克龙在川大与中国学生进行了交流,他在发言的最后说出了意味深长的话语,他鼓励中国学生要抵御“分裂的诱惑”。当然,这里的分裂可以做出诸多的注解,然而放眼世界,统一的价值观念已经变得千疮百孔,人的复杂性、可能性被放置在各种分门别类的容器里。《不愿走出家门的人》《无法独处的现代的人》的中文译名都将核心、重音落在“人”的身上,它们未必会缓解你的忧愁,但或许能激起一些关于“人”的思索和讨论,作为书籍,这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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