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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花7年,为天一阁写一本书?
作者:龚晶晶
是的,我最近出了一本新书,叫作《世上要有天一阁》。
很多朋友得知后,第一反应是诧异:一是没想到我居然会向天一阁这样高难度的选题发起挑战,二是惊讶于我写这本书的时间居然长达7年。
我努力捋了捋,想把我和天一阁的故事说给你听……

01.缘起
和很多人一样,我和天一阁的初见,是在余秋雨先生的文章里。那一年我读初一,是躲在宿舍的被窝,打着手电筒,看完的《文化苦旅》,最喜欢的便是《风雨天一阁》,因为那是余秋雨先生的文化地图中,唯一点亮的属于宁波的坐标。
但成年后,我其实很少想到她,尽管就生活在宁波城里,我却觉得,这座书楼与我大抵没什么关系。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2018年,那一年我27岁,热血满腔地想为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普通人做一本书,取名《宁波往事》,作者是来自海内外的70位宁波人。
结果书稿交到出版社,却出了插曲。在这本名为《宁波往事》的书里,居然没有天一阁。为此,我和编辑联系了6、7位作家与学者,希望能邀请他们为天一阁写篇文章。没想到被拒绝的理由出奇一致——怕写不好。
因为出版时间临近,最后还是我自己硬着头皮,写了一篇《天一阁,不仅仅是藏书楼》。当时只觉得寥寥文字,写的并不过瘾。
不久后的某天,和含姐聊起此事,她忽而动情地感慨:“如果在宁波,有什么是值得我们愿意无条件为她做些什么的话,那一定是天一阁。”我只记得,烟火升腾的小酒馆里,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真诚无比。
我开始问自己:那么你呢?又能为天一阁做些什么?

第二年暮春,我在天一阁举办了人生第一场新书首发式。望着眼前这座屹立了400多年的书楼,第一次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我要是能为她写一本书就好了。
此后,每每和人提起,总被当作天方夜谭。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想要写好天一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仅是因为有《风雨天一阁》这样的珠玉在前,更因为天一阁在宁波人心里的分量实在太重,以至于许多人不敢轻易动笔,唯恐写错。
还有朋友替我权衡利弊,觉得不光会写的辛苦,写出来后还要做好被骂的准备。
只有我的恩师——宁波报业集团原编委张登贵老师,鼓励我说:如果在宁波,有什么是值得你为她写一本书的话,那一定是天一阁。而且,你也一定能写好她。
那一年,我28岁,初出茅庐,又勇敢无畏,居然就这样说干就干,一头扎进了天一阁里。
02.奇遇
没想到,机会很快来临。
2019年,随着《向海而生:宁波1200年开放史》的出版,我开始被一些国内的出版社关注。某天突然接到一个来自杭州的电话,浙江人民出版社的编辑郦老师怯生生地问我:我们社想委托你以天一阁为题写一本书,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就像是冥冥中的安排,当我走向天一阁时,她也在向我走来。

可直到提笔时,我才发现,要写好天一阁,岂止是不容易:虽然天一阁向来备受学界关注,但目前相关的史料与研究,多集中于馆藏或古籍,除了骆兆平老师的《天一阁丛谈》中尚有部分记录,对于天一阁从藏书楼到博物馆的变迁历程,几乎从未进行过详尽的系统梳理。
更难的是,无论是在职还是退休的天一阁人,聊起天一阁的故事,都无比谨慎,不愿多提。起初被拒绝采访,是最常发生的事。后来我才发现,那是因为他们对天一阁的爱护近乎虔诚,不容自己说错分毫。
为了写好这本书,我付出最大的代价就是时间:一年365天,你总有一半的时间看到我在天一阁里。我开始熟悉这里每一位可爱的工作人员,开始挖掘这一砖一瓦背后的故事,试图了解人们对这座书楼究竟抱有怎样的情感。

台风天,风里雨里,远道而来的人,都要和天一阁合影。
我见过各种时刻的天一阁,甚至知道屋顶上那几只小猫的名字,一个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愣是把这3万方犹如迷宫般的博物馆走穿,熟练到能为游客指路。每年夏天,都高喊着:我爱天一阁,就像是天一阁里的蚊子爱我一样。
就连许多天一阁博物院的工作人员都说:晶晶,你简直就是种在了天一阁里。
这一种就是整整7年。
这些年,我在天一阁里的奇遇,实在太多。
我在这里接待过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古尔纳,陪同过海外华人来寻根;

还受天一阁博物院和香港宁波同乡会邀请,前往香港向香港宁波公学和香港宁波第二中学的400多名学生讲述西洋镜里的天一阁;

更神奇的是,我居然有机会,作为主讲嘉宾和小时候的偶像余秋雨在天一阁里对谈;

还有幸作为嘉宾亮相央视一套黄金档综艺《城市风华录》宁波篇,带领央视知名主持人撒贝宁、演员王安宇以及中国工程院院士吴志强等人,走进天一阁的前世今生……

如果你来过天一阁,偶然间在园子里碰到一个热情无比又话很多的“义务讲解员”,尽说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还没穿志愿者马甲,很可能就已经与我相逢。

03.何其有幸,得遇天一阁中人
这一路,最让我触动的,是天一阁里的人。
旁人眼中不朽的书楼,实际上却脆弱无比,既怕水又怕火。所以,在成为天一阁博物院院长的十年里,几乎每一天,庄立臻院长到馆的第一件事,都是要去看看宝书楼,仿佛亲自看一眼才能安心。

某天,我陪着郑馆和伊婧一起去探望退休多年的骆兆平老师,他忽然拿出攒了近10年间的旧报纸,一页一页地翻给我们看,说里面关于天一阁的新闻里,有几处提法或数字有误,要注意更正。
那一天,鲜少接受媒体采访的骆老,同我聊了许多,最后又无比认真地说:“我知道的都写在了我的书里,落在纸上的都是我考证过很多遍的,口头说的会说错。天一阁的事,不能说错……”
这句话也深深影响了我,伏案写作的2年里,我不敢有任何懈怠,所有史料的引用,史实的考证,都反反复复推敲过无数回。

这还仅是小部分参考资料。最终成稿时,这本书所涉史料共计500多种。
为了完成这部纪实文学作品,我几乎翻阅了所有能找到的海内外史料,不仅时常蹲在天一阁的古籍阅览室里掏老古,请教馆内外的各种专家,还想尽办法从个人藏家手中买到了不少绝版的资料。光是其中一张西方人绘制于1857年标有天一阁的手绘地图,我就找了整整1年多,最后还是辗转从澳大利亚国立图书馆找到的高清版本。
可越了解她,我就越难提笔。当那么多天一阁人向我无比坦诚地讲述埋在心底多年的书楼往事,当他们为帮我找一份几十年前的档案图纸,弄的灰头土脸,脸上露出陪我打了胜仗的表情……
我突然有些害怕,我怕,辜负这种难能可贵的信任。怕写不好他们那样深爱的书楼。
所以,即便已经花了7年,我仍旧觉得自己对天一阁的了解还是浅薄,真诚希望读者朋友在拿到这本书的时候,如若发现错漏之处,能不吝赐教,多多指正。让我有机会朝着历史真相再进一步。

04.同样炽烈地爱着这座书楼
写作最让我热爱的地方,就是让我产生一点为他人流泪的冲动。而在这本书的创作过程中,我已经数不清哭了多少回。
作为一个非虚构的写作者,我写过很多催泪的选题:大体老师、树葬、罕见病人等等。但尽力克制,保持客观,是我书写的准则。可写天一阁的时候,向来理智的我却嗷嗷哭过好多回。真的很难想象,烽火连天的年代,会有那么一群中国书生为保护一个私家藏书楼,出钱出力,甚至豁出性命。他们会因为中国古籍流失海外彻夜悲哭,也会为了保存文化的火种舍家纾难。
赵万里、郑振铎、陈训慈、陈宝麟、冯孟颛……这些我素不相识的人,却在这场梦里,与我短暂相逢。
为了写好这本书,我沿着他们的人生来来回回走了许多趟。与他们同悲同喜,同样炽烈地爱着这座书楼。
创作这本书,也改变了我的历史观。从前我总觉得自己记录下这些故事,是为了让人们记住历史,可某天许倬云先生的一句话,却让我醍醐灌顶,他说:“历史的意义,不在于记住过去,而在于即便风雨如晦,也不失其志。”是啊,就像这些数百年来守护过天一阁的人们一样,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要记住,我是为了谁。

最难熬的时刻,发生在去年春节。正月三十的晚上,张老师突然病危,他说他还没来得及看完我给他的前几章,就匆匆住院了。人生许多迷惘的时刻,是张老师的肯定给了我源源不断的勇气。每次通话时,我总是大言不惭地告诉他:“张老师,你等着,我一定会写出一部‘旷世巨著’……”他总在电话那头笑笑不语。
可后来,当我再次跟他说起这句话时,张老师突然说了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但我还看的到吗?”
我哭了几个晚上,而后决定和这本书死磕到底。
于是,便有了无数条像这样,自己给自己打鸡血的朋友圈。



由于太过沉浸,常常忘记时间,某天晚上,我8点回到家,6岁的儿子不敢置信地看了我好久,然后一个劲地问:“妈妈,你下班啦?真的下班啦?”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有近1年的时间没有在11点前下班,没有假期,也没有周末,中间还累倒过两回。

年年从小到大的五一、十一、春节几乎都是陪着我在天一阁里度过的。小小的他可能并不明白,这座书楼对宁波的意义,满脑子想着天一阁里的大鲤鱼是不是24k纯金的,那许多的书能不能借他一些背回家……
幸好,勤能补拙。近30万字,终于完稿。

张老师逐渐恢复健康,而我也如他所愿,为天一阁写出了一本厚厚的书。当然,跟旷世巨著还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却是我写给这座书楼最真挚的情书。

在2025年年末,35岁的我,终于完成了28岁那年的愿望。张老师说,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可我心里清楚,这份万一的实现,是靠着许多人的帮助与支持。
所以,新书出版之际,特别想邀请所有想感谢的人来到现场,面对面地聊聊天一阁和这本书背后的故事,其中,当然也有你,多年来陪伴我一路成长的对读者们。
是的。这是一份来自明州世相的邀请函。

12月26日(本周五)下午14点,长篇纪实文学《世上要有天一阁》新书首发式将在宁波天一阁博物院状元厅举行。
线上没说完的话,让我们留待见面详谈吧!
寒冬总会过去,就像你我,总会在天一阁相逢。
晶晶
写于2025年12月22日

作者:龚晶晶,非虚构作家,独立调查人,浙江省青联委员,曾任南都周刊、凤凰网首席记者,主攻深度调查。辞职后,创办公众号“明州世相”,长期致力于非虚构写作,深度挖掘鲜为人知的历史事件及社会边缘群体。出版有长篇纪实文学《向海而生:宁波1200年开放史》《世上要有天一阁》《宁波往事》《追鱼》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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