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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投降的日本裕仁天皇:接受美国,别无选择

2019-04-02 21:0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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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阿瑟,1880年1月26日出生于阿肯色州的首府小石城,成长于军人世家。父亲是美西战争中的英雄。小时候,老麦克阿瑟无意中说的一句“这孩子有军人气质”让他牢记于心。在西点军校,他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也是全校唯一一个有母亲陪读的学员。

麦克阿瑟桀骜不驯,钟情于军旅生活,只因妻子不支持其事业就果断与其离婚。即便他如此投入,也有吃败仗的时候。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美军部队被日军围困于巴丹时,他接到命令提前撤离了。他虽用“蛙跳战术”最终收复了菲律宾,但巴丹之耻长留他心中。在日本投降的前一天,他被杜鲁门总统任命为驻日盟军的最高司令。

和德国被分区占领不同,日本的一切都将处于麦克阿瑟的统辖之下。他回来了,带着对上帝的信仰和救世主般的情怀。这种情怀是很少见的。对占领军来说,占领区的人民通常不受尊重,而不受尊重也可能意味着新的战争。对还没有被击败的敌人当然要心怀仇恨,对已承认失败的残忍之敌又该怎样做呢?这是个必须咬牙回答的问题。

日本是幸运的,它只受到了美国这一股势力的占领。更幸运的是,对占领问题,麦克阿瑟颇有经验。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曾驻防德国莱茵地区,亲眼见过地方文官政治如何被吞噬、刺刀的统治如何压倒一切,以及种族优越感如何使被占领区的人民丧失理智,以致轻易被极端思潮的幽灵所裹挟,最终导致新的更残酷的战争。

明白这一点,对一个占领军的统帅来说,比获得千军万马更可贵。麦克阿瑟深感日本的情况比德国更复杂,这个东方民族在最近数十年间对天皇的崇拜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人民把脑力和体力用于疯狂的自毁。这种情况该如何收场?他想赶紧过去一趟。

对于麦帅的这种冲动,其手下的参谋人员都极力反对。其实他们错了,不拿梦冒险,拿什么冒险,难道没有梦的人还敢冒险吗?不过,话说回来,参谋们的顾虑也不是多余的,因为当时天皇也在怀疑自己的统治。8月15日,铃木内阁总辞后,天皇立即任命东久迩稔彦为首相。

“恶战当用少将,国危当用老臣。”东久迩稔彦时年57岁,不光资格老,还是天皇的叔父以及陆军大将。由他组成皇族内阁,就跟为自己买保险一样,裕仁也算出了狠招。日本明治维新后的首相多为山县有朋和伊藤博文这样的重臣,由皇族出任首相,还是第一次。

东久迩稔彦也确非凡人,他性格怪诞,富于谋略。他还在陆军大学读书时,就敢拒绝出席明治天皇的宴会。他嘴上说:“我认为日中应该亲善,绝不应兵戎相见。”然而,在侵华战争中,他带领日本第二军参加了武汉会战。他的组织能力极强,曾长期在军国主义者中担任总召集人。他非常支持东条英机在首相任内干一番业绩,可惜事与愿违。如今,裕仁希望他做的,肯定不是这方面。

1945年8月17日,东久迩内阁成立。当前,如何“迎接”美国人是头等大事。日本人喜欢向彻底打倒自己的人献媚,他们对美国人摆出恭顺模样。但狼性的献媚是被迫的,而且是需要回报的。当时,许多在日本服苦役的华人劳工半夜里被叫醒、释放。有位劳工注意到,日本人看报纸的时候竟拿烟头在烫照片上一个人的脸。那人是谁呢?正是麦克阿瑟。那些战时的当权者,都痛恨他。

不过,麦克阿瑟去日本是必定的,有梦最美,希望相随。救赎那些显然已经无法自我救赎的人,是一种使命。麦克阿瑟不仅会打仗,还是个“万能通”,博览群书,对亚洲人有自己的研究。当然,如果他知道日本人正拿烟头烫他,肯定会感到恐惧。可惜他不知道,65岁的男人,仍坚信自己很有魅力。

1945年8月29日,麦克阿瑟从马尼拉直飞冲绳,30日上午从冲绳飞往他坚持降落的地点,即往昔“神风特攻队”的训练大本营——东京厚木机场。在“巴丹号”座机里,其助手惠特尼途中将他推醒,让他向下看。“啊,富士山,真美呀!”麦克阿瑟情不自禁地赞美起雪山的壮丽。飞机下面的这个国家曾给他留下巴丹之耻,把他的副将温赖特折磨成“瘦皮猴”(此人在巴丹被俘),但他仍能发现这个国家的美,并以这种美来增强他企图重塑“魔兽世界”的力量。这种伟大的力量是这个国家所不具备的,所以它被征服了,它动弹不了了,像砧板上的肉。

到达机场后,麦克阿瑟的队伍驱车直奔横滨,参加即将在“密苏里号”战列舰上举行的受降仪式。这条短短二十英里的路,花费了整整两个小时。日方提供的老掉牙的“林肯”在途中多次抛锚,在前面开道的消防车启动时跟放鞭炮一样。东久迩内阁安排了3万名日本军警沿路背朝盟军车队站岗值勤,他说这是给天皇的待遇。其实,现场的情形只能用吓人来形容。车上的美军都没携带武器。他们就这样到达了横滨市的新大饭店,聚在一起的美军像做了一场噩梦般心神不宁。麦克阿瑟却津津有味地吃着端上来的牛排,笑着说:“没人能长生不死。”是的,这趟路走下来,日本人也很受用。他们看到了美国人是什么样的,并不像他们那样每到一处就奸淫掳掠。以己度人是不好的。联军统帅给人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9月2日清晨,麦克阿瑟登上停泊在东京湾横须贺港的“密苏里号”战列舰,他的同事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已先他一步到达。两人并排将旗升上这艘战列舰的最顶端,星条旗在阴霾的空中飘扬。在万目注视之下,代表天皇和日本政府签字的人过来了。来人是拖着一条残腿的外相重光葵(他的另一条腿在1932年4月29日上海虹口公园爆炸案中被炸飞)。天皇派一个身有残缺的人来签字别有寓意,像是刻意在盟国面前表现低调。和重光葵同行的还有代表军方签字的陆军参谋长梅津美治郎及其他九名随员。受降仪式只进行了短短十分钟,之后天开云散!当美军的2000架战机雷鸣般飞过众人的头顶时,日本代表团的成员终于松了口气,还好它们不是来轰炸的。

参加完受降仪式,麦克阿瑟直到9月8日才进入东京。他先给日本人吃了颗定心丸,宣布:“最高统帅部的职责并非抑制日本,而是使它重新站起!”然后,他把家安在美国大使馆,将司令部设在离此不远的第一大厦。麦克阿瑟想,他的占领班子虽已建立起来并开始运作,可这不等于美国将直接统治这片土地。他想通过日本政府间接统治这个国家,这种希望不仅是出于仁慈和自身人力的不足,更是由于日本往昔的战斗力已完全证明了它有这种力量(这并不是所有民族都具备的)。现在是和这种力量零距离接触的时候了。

最首要的任务是解除日本军队的武装,毁掉这台生产罪恶的“播种机”。麦克阿瑟的原则是连人带物都不要。日本本土的300万军队和海外的400多万军队通通被遣散。至于坦克、火炮和战机等装备,找到就炸。有些美军图省事,甚至直接将日军的装备扔进大海。

对这项铲除日本军国主义的政策,东久迩首相还是比较配合的,他希望以此安抚美军的情绪。事到如今,他更在乎的不是维持军国主义的苗,而是保住军国主义的根。这根就是天皇制度和皇家的权力。为此,他想把战争的责任淡化,让人们搞不清究竟是谁发动了战争。早在8月28日,即美军先遣队到达厚木机场当天,东久迩首相在记者提问时就说:“我认为,包括军队、政府和民众在内的全体日本国民必须进行彻底的反省和忏悔。我相信,全体国民总忏悔是我国重建的第一步,也是我国团结的第一步。”

东久迩首次抛出了“一亿总忏悔”的概念。表面上,它跟“一亿玉碎”形成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实际上,他是想让国民向天皇忏悔。忏悔什么呢?是忏悔发动战争的罪恶,还是忏悔自己无能,然后总结教训,以图东山再起?前一个还好,后一个就麻烦了。麦克阿瑟显然不喜欢玩虚的,他要马上逮人。

东久迩首相也明白,美国人不想让牢房空着。于是他抢先行动,在9月2日匆忙通过了一项决议:由日本自己的司法机构逮捕并审讯战犯嫌疑人。谁知还没等麦克阿瑟发火,就有一个人先出来反对了,那就是天皇本人。反对的理由是,天皇认为:“敌方所列举的战犯均是竭尽忠义之人,如以朕的名义处罚他们,实在于心不忍。”可东久迩呢,他还不罢休,最后争取到了由日本人参与逮捕战犯再交给美国宪兵的“权力”。

9月10日,第一批39名战犯名单确定,全都是昔日帝国的精英,前首相东条英机名列榜首。9月12日下午,美军到东条家准备抓他的时候,他照着胸脯上画好圆圈的位置开了一枪,结果没打中要害(其心脏畸形,呈长条状)。美军听到枪响冲进屋内,看见他正倒在椅子上,脸痛苦地扭曲着,口中仍在说:“这么长时间才死,我真遗憾。大东亚战争是正当的、正义的。我对不起我国和大东亚各国所有民族。我不愿在征服者的法庭上受审。我等待着历史的公正裁决。”

东条被及时送到医院救了过来。美国人给日本人上了一堂生动的司法正义课:自杀时不让你死,要根据你的罪行进行审判,让你听到判决再处治你。

随着那一声枪响,天皇制本身已经动摇。而且,后面的枪声还多着呢。9月21日,四名美军在鹿儿岛县的一个村庄里,向身着戎装的天皇及皇后御像举起了机枪。哒哒哒……一阵射击,御像被打成粉末,飘散在空气中。损害御像可是“大不敬”,是杀头之罪。东久迩内阁对此提出严正抗议,要求盟军最高司令部保证不再发生同类事件,但毫无成效。因此,为避免同类事件发生,宫内省向全国发出通知,要求民众送回御照,集中销毁。随着曾安放于全国各处的御像被投入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天皇再也坐不住了。

1945年9月底,有人预约求见麦克阿瑟,他就是裕仁天皇。27日上午,他从皇宫出来,身着燕尾服和条纹裤,戴着礼帽,前往麦帅官邸。天皇亲自出来见人是罕见的,但也不能说没有前例。当年溥仪以伪满洲国皇帝的身份访问日本时,天皇也去车站迎接过他。但天皇这次的心态完全不同,上次是去迎接傀儡,这次则是去看看自己还能不能当傀儡。

天皇在参谋人员的指引下来到了麦克阿瑟的客厅,两个不熟识的男人碰面了。寒暄一阵后,彼此仍然找不到感觉。两个陌生男人如果想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靠什么?抽烟。虽然吸烟有害健康,但它确实是拉近男人之间距离的良方之一(还有喝酒)。麦帅拿出一支美国香烟递过去,天皇赶紧伸出双手接受这份馈赠,麦克阿瑟又上前亲自为他点燃。那一刻,麦克阿瑟惊奇地看到,日本最高统治者的手在颤抖。这位天皇可能在畏惧自己将受到的惩罚。其实,麦克阿瑟早就盘算要“挟天子以令日本”,所以不一定会惩办他,而是想借助他在日本人心中的威望,实现自己的宏图。今天,麦克阿瑟只想看看能不能与他合作。观察过天皇的表现,麦帅有点儿担心。

但这种担心很快就消失了。天皇开口道:“麦克阿瑟将军,我到您这儿来,是为了接受您所代表的各国的裁决。我对我国在这次战争中所做的一切政治、军事决定和所采取的一切行动,负全部责任。”这一发言令人震惊。天皇还是有勇气的,至少他表现出了勇气。或许他是想探一探麦克阿瑟的底牌,但后者显然被其“真诚”打动了。应该救赎有勇气的人,所以麦克阿瑟在第一时间就确认了自己能与这个日本人合作,而且可以与之共担改造日本的艰巨使命。这就是日本人,当他在你面前表现得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时候,并不一定是在示弱,也许他正琢磨着如何吃掉你。

麦克阿瑟对天皇寄予厚望,但这只是个人的感性认知,国家政治容不得感情用事。封建的天皇制必须被取消,代之以民主制。为此,他需要“贬低”天皇,于是他让日本报纸刊登了这次会见的照片。照片拍了好几张,其中一张上面天皇还张着嘴。最后选取了一张两人姿势都不错的:麦克阿瑟神情放松,双手叉腰而立,腿也是分开的;天皇垂手站在旁边,嘴唇紧闭。

东久迩首相看完照片就皱起了眉头,让人民看到这样的“景色”,无疑会泄露天机。他马上授意宫内省连夜发出紧急指令:禁止出售第二天的报纸。盟军司令部则针锋相对,于第二天中午发布通告:撤销对新闻及通信自由的一切限制。同时,司令部指示,必须发行被禁售的报纸。

日本人还是有眼福的,照片一出,大家都惊呆了。麦克阿瑟在天皇身旁居高临下的姿态撼动着每个人的心,冲垮了他们往昔夸耀的“神国”防线。再也没有“神国”了,连天皇都臣服了,现在除了听命于美军,别无选择。

1945年10月4日,麦克阿瑟发布了“民权自由指令”,要求日本政府立即解除对政治、公民和宗教信仰自由的一切限制,同时废除一切镇压法令,释放一切政治犯(包括共产主义者),取消一切新闻检查,解散一切镇压机构。接着,他还要修改宪法,扩大选举权。麦克阿瑟除安抚一下天皇之外,根本不给其他人“打麻药”。

可当时的现状是,大批政治犯还被关押在狱中,一些自由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虽然可以聚会,但开会时便衣警察仍如影随形,监视发言者。东久迩任命的内务大臣山崎严(后来被定为战犯)原来是总管镇压的警保局长,说白了就是特务头子。依靠这种人,怎么可能认真执行“民权自由指令”呢?

麦克阿瑟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这时,早先发布的《日本投降后美国的对日政策》派上了用场。该文件中写道:“在天皇及其他日本当权者不能满足最高统帅实施投降条款的要求时,最高统帅将要求改组政府机构和人事变动,或以直接行动之权限和义务加以限制。”

东久迩稔彦从情报局总裁绪方竹虎那里听到了盟总(盟军总司令部)要求政府将以山崎内务大臣为首的内务省相关人员、各道府县警察部长、所有特高科警察及思想指导员共计4000多人一律免职的消息。

面对突如其来的冲击,东久迩首相显得力不从心。他要维护住天皇制,就不能放松对社会的控制。两者相辅相成,一旦控制社会的机器被撤掉,天皇制就将不保。现在,麦克阿瑟逼他自己动手,他怎么忍心呢?既然不能维持天皇制,那就走人吧。

东久迩稔彦意识到,内阁单方面的决定已经毫无效力了。这个乱摊子,他是看不住了。

本文摘自《平成十二年》,联合读创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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