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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骥攀鸿不害羞 ——《昏昏灯火话平生》缘起

2019-05-08 16:3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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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萧跃华

邵燕祥先生是我十分敬重的文坛前辈,又与我高攀上的何满子、吴小如等先生谊兼师友,年龄上还是我的父辈(先母与先生同庚),这些都使我对先生怀有特别不一样的感情。当看到“岁历行开九秩新”的先生精力难以分身时,我就想力所能及地为他分担些“体力活”,但附骥攀鸿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王平兄知我正在与先生合作“书话”——《邵书珍藏录》(二〇一四年五月九日开始连载于《文汇读书周报》),建议趁热打铁选编《邵燕祥年度文选》。时葛剑雄先生有签名题跋本《我们应有的反思》(样书,无版权页)相赠,体例恰是编年自选集,于是我向先生提出动议。先生说:“这个想法可先放一放。我的书你全有,你可考虑从中选编一本话旧类的书,书名暂叫《昏昏灯火话平生》,或可加个副题‘邵燕祥话旧文选(或话旧随笔)’。”

我根本不知道书名出自何处、自己能否胜任,就斗胆一口应承,幸亏有百度(尽管它的权威性需打折扣)帮忙,否则到哪里找王安石三十九岁大作《示长安君》:

少年离别意非轻,老去相逢亦怆情。

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

自怜湖海三年隔,又作尘沙万里行。

欲问后期何日是,寄书应见雁南征。

王安石三年未见大妹王文淑(受封长安县君),匆忙一见又要远去万里外的辽国,兄妹聚少离多,无限伤怀。他将家庭生活琐节检点入诗,用质朴自然的语言来表达,成为其七律中的代表作。特别是“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被历代文人雅士广为引用。丰子恺先生就曾将这两句诗的意境引入漫画,成为他影响较大的画作之一。

先生记得这两句诗,也熟悉丰子恺先生这幅漫画。他喜欢寒夜围炉、篝灯坐对的天伦之乐,喜欢人世间最自然、最纯真的血缘亲情,喜欢生于斯、长于斯的北京,更不忘梦醒之后的痛定思痛,心有所得,付诸笔端,抉心自食,思想启蒙。我摊开先生公开出版的数十部大作,挑选录入话旧类文章标题,并逐篇计算字数,形成篇目送审。事后方知先生早有此意,文字上做过一些编排,后来“事多冗杂”搁置下来。我的主动请缨唤起了先生沉睡的记忆,但他有更重要更紧迫的写作任务,来邮件说:“现在从我的精力和手头的事情看来,只有请你偏劳了……请你来写序,我有三两句话请你写进去就行了。这本书的编选以你为主,参照我初始的想法和后来提供的篇目线索,取舍概由你定。”

我当面解释:“技有不及,力有不逮,不敢写序,怕自取其辱。”先生笑着说:“那就写缘起或小引吧。”

先生的许多散文、随笔、杂文都有涉及个人经历处,本书只选其话旧的单篇文章。其以忆旧为主题的成辑或成书的文字,如《邵燕祥自述》及《沉船》《人生败笔》《找灵魂》《一个戴灰帽子的人》《我死过,我幸存,我作证》等“人生实录”,《旧时燕子》中的“断梦编年”“爱荷华札记”,以及大量的山水游记等均不入选。书以短文为主,三篇字数较多的话旧文:《与其说是关于鲁迅,毋宁说是关于自己的一些回忆》写于一九八三年二月十二日,近六千字,刊于《鲁迅研究月刊》,收入《热话冷说集》(宁夏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五年版);《审诗》写于一九八六年七月一日,文长近万字,刊于同年《人民文学》八月号,收入《旧时燕子》(河北教育出版社,一九九七年版);《城与年》写于一九九二年十一月,文长万余字,收入《乱花浅草》(山东画报出版社,一九九七年版),定稿时只好忍痛割爱。

本书收入先生话旧文一百零三篇。篇目根据内容自幼及长排列,个别时间跨度较大、内容前呼后应者取其大意,分辑其实并不十分严谨。书中二十一帧照片时间跨度数十年,可知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个人类社会的永恒话题,庄子有“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的浩叹,苏轼有“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的旷达。先生呢?他有“假如生活重新开头”“明天比昨天更长久”的祝福。

如果读者有机会翻阅这部话旧文选,就会发现它好像是从上世纪四十年代到本世纪初断代史的一个小小缩影。先生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反胡风运动、反右派斗争、大跃进、三年困难时期、反右倾、“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这八十多年不过是人类历史长河中的一瞬,但其起伏动荡、风云变幻之出人意表,恐怕即使“诗圣”杜甫身历的时代,也难以相提并论。“十年朝夕泪,衣袖不曾干。”杜甫不就经历了八个年头的“安史之乱”及两年多的外族入侵、蜀中大乱吗?他不用化名投稿(《化名》),担心“洗脚也会犯‘忌讳’”(《买脚盆的故事》),无须“在自己曾经为之奋斗的旗帜下,却像做贼一样,以无辜的罪人销毁无罪的罪证”(《焚稿忆旧》)……老杜颠沛流离、斯文扫地的程度,会比一千二百多年后的“胡风分子”“反动右派”“反革命分子”们还严重?历史是波浪式前进和螺旋式上升的,“今胜昔”或“今不如昔”总会隔三岔五地交替出现,哪个朝代哪个群体能跳出这个历史的逻辑?!

西汉辞赋家王褒曰:“夫蚊虻终日经营,不能越阶序;附骥尾则涉千里,攀鸿翮则翔四海。”我(“蚊虻”)懵里懵懂来当选家,自然难脱“附骥尾”“攀鸿翮”的干系。可扪心自问,我既没有“涉千里”“翔四海”的远大志向,更没有苏轼笔下苏州定慧院学佛者卓契顺“倘可以援明远例”的文苑留名,就是出于敬仰之情,想让先生腾出有限精力多写些东西,给历史留下更多的佐证和注脚,所以我十分乐意认领“附骥攀鸿”这个成语,而且并不觉得害羞。如果社会上多些像我这样的人,也许就会少一分对文化和文化人的鄙视,多一分对文化和文化人的敬重!

是为缘起。

(《昏昏灯火话平生》,邵燕祥著,萧跃华编,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2019年4月版。萧跃华,北京日报社副社长,编著有《三老吟草》《附庸风雅》及当代著名学者签名题跋书话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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