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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更新·漫步|讨论(上):金友里的“放养”经验能否复制

澎湃新闻记者 冯婧 整理
2019-05-22 11:59
来源:澎湃新闻
市政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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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4月21日,社区更新观察团第一场活动在上海金友里弄堂展开。“金友里行动小分队”的王跃华和崔萍带领20余位社区更新观察员,漫步金友里弄堂及周边街区。随后,在业广里居委会,围绕“金友里经验”和“居民自组织”,进行了一次讨论。

讨论中,首先由金友里居民王跃华、崔萍,以及业广里居委会主任俞莹、业广里居委会党员块长陶伟春(也是金友里居民)分享金友里的在地经验。之后,社区更新观察团成员分享了对金友里漫步的感受,并探讨居民自组织的可能性,他们包括:华东理工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教授唐有财、上海静安区彭浦镇城建办主任科员/“美丽家园”办公室副主任沈湧杰、同济规划院二所总工程师陆勇峰、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教授姚栋、大鱼营造联合发起人金静,以及同济大学创意设计学院、香港理工大学设计学院博士生/人人社区营造社发起人朱明洁。

本篇为此次讨论实录的上篇。

4月21日,社区更新观察团第一场城市漫步活动现场

俞莹(业广里居委会主任):我们居委会2017年时参与了金友里的自治过程。我们感觉,以前居委会都是搞活动,比如搞精神文明活动,但是活动搞完了,一点东西都没有留下。2017年开始,区里的“全岗通”要求居委会干部下社区。下社区就是了解居民的需求。

我们就是在下社区的过程中,了解到金友里的王老伯(王跃华)2016年就在金友里做了事情。正好我们自治项目的资金可以操作,那时候就问王老伯,我们可以申请自治项目,你来做可不可以?后来王老伯说:可以。网上买太贵了。

那时,我们一点项目经验都没有,觉得有人肯做,就很高兴。我们向街道自治办申请了自治项目。后来,项目批下来了,那时候王老伯正好在家,那段时间又是上海最热的几天,要很早就赶工。如果是政府早上五六点钟施工,居民肯定有反应:“太吵了,影响人休息。”但是居民自己做,就没有人说话了。不到一个礼拜,就初具规模了。再过一个礼拜,绿化都做好了。

这样的自治形式让我们感觉到,社区工作就是要到居民那边听他们的需求,居民要求做的话,后面就没有阻力了,包括后期的维护。2017年,金友里项目用了3万元的自治金。绿植不保养也会死掉的,要更新,怎么办?2018年花了一些费用,也都是居民自己解决的。

2018年,我们在益丰里做了微更新改造项目,是同济大学的李晴老师设计团队参与的。这也是李老师的一个课程。2017年国庆节正好是我值班,我接待了李老师,我就说,这边有个金友里项目,不是专业人士搞的,是居民自娱自乐自己搞的,没什么设计,我们这边也没钱,请不到设计师,像你们这样专业的队伍,能不能支援一下我们社区。

我就这样提了一下,没想到他说好的,那我就听进去了。后来我就维护这个关系。每次过节就问候一下:“过完年,您什么时候有空来我们小区看看呀?我们要做的益丰里这个项目批下来了。”后来他就带人过来了,他非常随和,做事情蛮严谨的,就算居民有些话不是那么好听,他也很耐心地沟通,很不容易。

2018年3月开始,陆续开了七八次工作坊。通过李老师的工作坊,对居民的需求了解更透彻了。我们把居民的各个需求全部写在板上,什么是要的,什么是要去除的。前面三次的时候,居民蛮感兴趣的,因为这种形式从来没有接触过,第一次看到教授和这么多外国人朋友。到四五次以后,居民就觉得:“你们都问那么多了,是不是该行动了?”

居委会一直在做组织协调工作。我们通过金友里的经验知道了,了解到居民的需求,后面操作起来才更顺畅一点。

业广里居委会主任俞莹。澎湃新闻记者 董怿翎 摄

陶伟春(业广里居委会党员块长金友里居民):金友里主要的特点,就是俞主任说的:放养。什么叫放养呢?就是居委会不站在前面,而站在后面,放手让居民自己去做,这是最基本的自治。从设计到动手,都是居民自己来讨论,居委会就是在后面搞安全,搞采购,其它工作让居民自己发挥。

比如那个凳子,怎么设计,角度怎样,老年人坐着怎么舒服,都由居民,也就是金友里行动小分队,讨论怎么搞。居民做出来的东西,自己会比较珍惜。要不然政府出钱搞好了,新鲜劲儿过了,可能就不行了。

俞莹:后来街道觉得改造项目蛮受欢迎的,就聘请了几个专业设计团队,排摸了七八个微更新项目点,我们居委会也分配到一个(111弄)。这个项目,居民参与就少了点。当然,做出来效果不错,但居民有另外的声音。

比如,居民会问,为什么你们做了院子这边,后门这边没给我做?也有居民说,厕所的门对着我家了。施工完了,又有人来反映:“这个门太重了,开不动。”我们就再跟施工队商量改一下。

反正前前后后很多事情,如果是居民自己动手做,他们可能会自己克服的。所以,我们还是觉得,怎么让居民自己参与,非常重要。

去年我们有个团拜会,演了小品《金友里的幸福生活》。陶伟春是男一号,演王老伯的角色。我们一开始想复制金友里的模式,后来觉得复制不了,因为要有特定的居委会。

业广里整个片区都是二级旧里。我们的当务之急,要么是搞帮困送温暖,要么是搞环境卫生。人家商品房小区,就算找到王老伯这样的人,可能也没有用武之地吧?他们那边要么搞精神文明活动,要么搞业委会。

做益丰里的项目,我们是以涂鸦为主的。为什么涂鸦?因为那边没有王老伯这样的人才。不过,我们有一个社区绘画能人,以前帮我们出过黑板报,是原先在外面画广告画的一位师傅。我们就鼓励他帮我们社区画画涂鸦。涂鸦的全过程,很多居民也都参与。

后来我们发现,人工真的很贵,比材料都贵。看看好像没增加多少东西,但费用比金友里多出了很多。所以,对于王老伯,我们街道非常感谢,因为都是志愿服务社区,利用了私人的时间。

金友里居民王跃华(右一),业广里居委会党员块长、金友里居民陶伟春(左一)。澎湃新闻记者 董怿翎 摄

王跃华(金友里居民/王老伯):其实金友里的改造都是靠大家帮忙,包括墙上刷涂料。我是搞工程的,在单位做监理,我知道,要去外面请一个人真的太贵了。

俞莹:后来我就跟王老伯说,今年我们不搞别的弄堂了,就维护弄堂。金友里2017年项目做完以后,有了金友里行动小分队,现在居委会志愿者任务也蛮艰巨的,他们随叫随到,基本上有10个人左右,都会出来。

王跃华:不瞒你说,有几个人也上班,我自己也没退休,工作也比较忙。如果弄堂有什么事,他们会给我发微信,我争取周末回来。

俞莹:今年一个主要任务是垃圾分类。你们也看到,老城区垃圾桶很少,有些人就是跑到垃圾桶旁边,也不会把垃圾扔到垃圾桶里面,就扔到外面。我们觉得,老城区能把垃圾扔到垃圾桶里去就很好了,垃圾分类还是有很大的困难。

金友里这边,我就跟崔阿姨说,你们金友里小分队帮我盯着。别的弄堂只能靠志愿者在旁边盯着,没法靠居民自己。所以,有什么好的垃圾分类经验,也可以给我们讲讲。

讨论会现场

提问:大家在更新的过程中可能会有不同的意见,你们是如何处理不同的声音?

王跃华:一般情况下,我要做了,会预先跟他们说一下,我也会征求他们的意见。比如,今天我想做花架,我基本情况一介绍。他们说好,然后提一些要求,我说行。基本上,小分队的三四个人讨论一下,统一意见就做了。崔阿姨是负责资金的,保证后勤。因为这个事情,男同志去说不太方便。

崔萍(金友里居民/崔阿姨):很多年纪大一点的,他就说我们出点钱,你们就出力。有时就20块,条件差一点的就10块,好一点的50块,他们都拿的。也不要沟通,就直接谈判。我说,那就这样了,你出20,他出30。一般你就跟他说两句,他就捐款了。

比如,有两个老太退休了。我说你们一个人就捐个10块,两个老太说不要,也捐20块。

王跃华:我们捐款就像开玩笑的。我说:“看看你的表现。”因为我们都是关系比较好的。最后,我们也会写个红榜,某某捐了多少钱,全部写出来的。

金友里居民崔萍。澎湃新闻记者 董怿翎 摄

提问:第一次聚餐是谁提议的?

崔萍:没有人提议的。第一次聚餐的时候,我在洗龙虾,买了大概70块钱的,我说,王跃华,我今天请你吃龙虾。他说,不要请我吃,大家一起聚餐吧。然后,他又去买小菜,他认识人,价钱要便宜点。第一次大家吃饭,没有AA制。然后,他们就说,这样不行,我们下次聚餐要AA制。

王跃华:就是那次吃龙虾吃好了,龙虾一吃,新椅子马上来了。那时居委会也过来拍了几张照,氛围蛮好的。后来,居委会就跟我说,我们帮你搞个凳子。

提问:是不是从自发的改造之后,居民之间的感情更加深厚了?

王跃华:对,自从改造开始。毕竟大家都是老邻居,当时兴农家乐,有两个年纪大的想去,但也没办法去。然后,我就组织他们一起去,开始聚餐、农家乐、唱歌。

陶伟春:以前老年人基本上是不出门的,都是关在家里的。

王跃华:没办法出门,因为想出来也不方便。这个楼梯不像公房楼梯那么宽敞,都很小的,以前他拎着凳子下来又不方便,万一摔了就麻烦了。后来一改造,他就天天出来了,天天吹,弄点吃吃,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提问:金友里的未来规划是什么?

俞莹:我们尽量先解决住宅问题,现在我们在申请动迁。动迁是解决居民根本的居住困难。按照现在的改造,如果是6个平米多一个平米,那解决不了问题的。困难的、吃低保的、身体不好的、要救助的,有钱有房子了,就解决根本性问题了。

这边还有很多居民都是在拎马桶的。家里再造一个马桶不现实。一楼可以做,二楼很薄的。如果一个楼层一户人家做还可以。如果三户人家都做,没有多的地方。

沈湧杰(上海静安区彭浦镇城建办主任科员/“美丽家园”办公室副主任):其实在项目资金这么小的情况下,是不是可以考虑申请 “一平方”改造。什么叫“一平方”改造?就是每家每户有一平方米的马桶间,马桶同时带淋浴,不管楼板多么薄,都可以贴地砖瓷砖。它像纸一样的,叫柔性瓷砖。不管多小的面积,每家每户都可以这么弄。然后整个管道排到小区的公共管道,进行雨污分流,污水就不会污染城市河道。

据我所知,“一平方”改造,大概3万块一家。如果有这个财政投入,居民的幸福感要比现在微更新高得多了。如果每家每户装电淋浴器,那么整个弄堂里的电要扩容。这个要去找供电所,给整个街区换更大的变压器。这样一来,居民可以洗澡可以用马桶。这是我的一个建议。

华东理工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教授唐有财。澎湃新闻记者 董怿翎 摄

小结:金友里拥有社区的力量

唐有财(华东理工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教授):这个观察团的观察很有意思,观察最简单就是看,接下来是听,中间还有感受。如果你只是看金友里,你会发现看到的是衰老的社区。如果按照现代性的观点,这里未来就要被取缔,包括居民自己也希望动迁,因为改造不能改变根本性的问题。

如果我们继续听,继续感受的话,还能看到背后的另一些东西。这个街区仍然有自己独特的价值。如街区里面有丰富的市民关系。此外,这里的地方商业跟生活及治理是高度结合在一起的。这里有很多商铺,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在这边,价格便宜,非常便民。所以,虽然这个街区有点衰败,但有内在顽强的生命力。

我想这个生命力总结起来就是社区的力量。 社区的力量包含什么呢?

从学术研究角度讲,它包含两个力量。一个是中国社区的组织力量,也就是靠政党、组织和外部的制度来推动。但只有这个组织力是不够的,还需要社区配合——另外一种力量,也就是金友里体现出的自治力。

这个力量是基于居民自发参与、交往、合作而形成的一种积极行动,这是社区治理最根本最核心的东西,也是最有持续生命力的东西。这个自治力有一系列的影响因素,比如有很强的社区历史,有紧密的社会关系,有积极的行动者,等等。

前面俞主任说,金友里不可复制,为什么不可复制?按理说各个街区都差不太多,但是,要是缺乏积极的行动者,就没办法组织起来。

理论上讲,社区行动者可以激发出来。激发的过程,就像马克思讲的,工人阶级从一个自发的阶级,变成一个自在的阶级,再变成自为的阶级。社区也一样,自在和自为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需要一系列的行动,也就是一些切入点。

金友里的案例中,对空间的改造,就是一个切入点。在空间改造过程中,大家开始有了信息的沟通和交流,感觉到了空间中包含的邻里关系,包括社区聚会、节日聚会,并产生出共享的理念,以及合作的意愿。

当然,政府外部的支持很重要。如果没有自治金项目的介入,只有居民自己弄,也会比较困难的。

如何重塑居民区的治理方式,俞主任讲得特别清楚,一定从需求出发。很多居民说没有需求,不愿意来弄。如果强行做,不一定有好结果。如果居民没有发自内在的需求,或者没有意识到社区问题,那么也可以激发居民的需求。比如,带居民去看一看,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社区也需要这些。

关于“社区更新观察团”

澎湃新闻市政厅栏目发起的“社区更新观察团”,希望把积极从事社区更新实践,想要一起完善社区的人们集合起来,一起观察,一起漫步,一起讨论。“社区更新观察团”将对上海五个不同类型的社区更新实践深入考察;相关实践者将以“城市漫步”的形式,分享在地经验,并与关注社区议题的更多人,在 “空间正义”与“社区赋权”的框架之下,共同探讨社区的未来。

(孔娜娜亦对本文做出贡献)

    责任编辑:吴英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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