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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峰“大堵车”亲历者自述:看着他快死了,我却从他身边走过

2019-07-15 09:4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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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攀登的路上碰到三个遇难者。其中一个登山者,我看着他快死了,他已经出现了幻觉,丢掉帽子、手套和氧气瓶,衣服敞开着,坐在地上。我没有办法救他,只能从他身边走过。

作者:潘俊文

来源:红星新闻

在珠峰8000米的“死亡地带”,无氧攀登者穆萨被“堵”了2个半小时。

路很窄,一面是悬崖,一面是冰坡。在100多人的队伍里,他进退两难。大风、缺氧、吸入零下40度的冷空气,他浑身颤抖,只能通过跺脚、攥拳、拍手等动作维持体温。“再堵一会,我肯定性命不保”危机时刻,穆萨不得不找缝隙,不断地超过登山者,最终,艰难登顶。

穆萨是“2019十四座珠峰(南坡)登山队”的队长,2017年他历尽千辛万苦第一次登顶珠峰。今年是他第二次攀登,但这一次并不轻松。

据尼泊尔政府部门的统计,由于等候时间过长,消耗体力过多,加之高寒和缺氧,2019年已有14人死亡,另有3人失踪。其中,仅5月23日一天就有3人丧生。

同样在今年成功登顶的川藏队的向导苏拉王平介绍,2019年有381位登山者获得攀登许可,加上夏尔巴向导和一些后勤人员,估计攀登珠峰的有一千人以上,因为窗口期较短,登山者在5月22日和23日集中冲顶,造成前所未有的“大堵车”。

苏拉王平在高海拔登山领域耕耘了10多年,他发现近年登山者人数增长很快,但登山者的专业水平参差不齐。“简单的技术动作不熟练,头盔要帮着戴,冰爪要帮着戴,有些地方别人一分钟就能过去,他们要十分钟。”苏拉王平说,有的客户甚至给他打电话“我可以出双倍的钱,你们能不能保证我登上去。”

以下是亲历者穆萨和苏拉王平自述:

穆萨 44岁民间登山爱好者

“再堵一会,我肯定性命不保”

珠峰的商业攀登一般有两条固定线路:一条是从尼泊尔进入的南坡线路,另一条是从西藏进入的北坡路线。我两次登珠峰都是走南坡,2017年是有氧攀登,今年是无氧、无协助攀登。

4月11日,我从昆明出发到加德满都,4月13日开始徒步进入珠峰南坡大本营,用了7天时间,然后在大本营进行一些列适应训练,一直到5月18日才开始正式冲顶。

今年登珠峰的人比往年多一些,在尼泊尔注册登记的有381人,加上夏尔巴向导和一些后勤人员,大本营的人数有一千人以上。我们队有11人,有两位女士因为身体不适应,提前下撤到加德满都,只有9人冲顶。

5月21日傍晚,从4号营地出发冲顶前,我看到时速40公里的强风让很多人站立不稳,我用对讲机呼叫领队,讲了最后的遗言:如果我不行了,下不来,麻烦他跟我老婆解释一下。因为无氧状态下身体容易累,而且会很冷,所以风险就更高。

我在5月22日早上4点10分左右到达南峰顶,准备经过希拉里台阶。希拉里台阶是登顶最后的一段路,海拔8790米,一侧是冰坡,一侧是悬崖,路宽40公分左右,只能一人通过。如果不拥堵,我再用20分钟就能登顶,但是那天,前面大概排了100多人,我走了2个半小时才登顶。

排队刚开始还好,因为我不使用氧气,就不用担心耗费氧气。别的人都很着急,不停地看氧气,把氧气的刻度调小,簇拥着往前挪动。但是时间一长,我的麻烦出现了。海拔高,风大,没有氧气,我需要直接吸入零下40度左右的空气,冷的全身颤抖。

为了不让自己失温,我不能站着不动。我不停地动脚趾、动手指、跺脚、攥拳、拍手,甩手……我当时想如果再堵一会,我肯定会失温,性命不保。后来,看到缝隙,我就往前面钻,看到有人走不动,我就超过去,最终才慢慢爬了上去。

到顶的时候,有位朋友给我录了视频,还问了问题,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甚至出现了幻觉,根本听不到。我在顶上休息了一会,才好一点。我在峰顶待了接近20分钟,看着登顶的人从包里拿出各种旗子合照,他们没有太多力气兴奋,完成一系列动作,也就下山了。

“看着他快死了,我没办法救他”

我下去的时候才知道今年登山伤亡严重。其中,去世的一个印度人曾经经常来我们营地串门,有一次还从我这拷了很多电影,没想到上去了就没下来。我还听说,一个美国人很强,他已经完成了7+2(七大洲最高峰和南北极徒步),亚洲的珠峰是最后一座,但没想到在南峰出现幻觉,自己跳下了山崖。

新闻上说珠峰“堵车”死了很多人,其实不准确。大部分原因是缺氧,高山经验不足造成的滑坠,或者身体的某种疾病在高海拔地区诱发。登珠峰每年都有死亡。2017年,我在攀登的路上遇到三个遇难者。其中一个登山者,我看着他快死了,他已经出现了幻觉,丢掉帽子、手套和氧气瓶,衣服敞开着,坐在地上。我没有办法救他,只能从他身边走过。

下山时,我发现他已经死了。太残酷了。今年登山的时候我还特意去找了一下他的遗体,发现没有了,可能是他的家属出钱,遗体被运下去了。

登山圈中,在8000米以上有一条潜规则:见到需要帮助的人,先得自己保命,一般不会救别人。因为你给氧气给他,你自己会死掉,你给他食物,也只是让他多受几个小时的罪,结果一样。

他们的遗体经常就在路上,你必须过他们继续前进,否则只能往回走。2018年我登世界第四高峰——洛子峰,当时一个女登山着的遗体就坐在路线上,他已经死了很多年,衣服、装备、冰爪都还是最初的样子。要往前走,必须从她的头上跨过,我们同行的女队员都吓哭了,最后好不容易才通过。

登山以来,我有一个习惯。在营地里,我一般不会和别的登山者聊太多,因为我怕聊太多,没准哪天不在了,成为自己的一块心病。

有人经常问我,为什么冒险登珠峰,而且进行无氧攀登。其实攀登珠峰是每一个攀登者心中的梦,2017年我完成了自己的。但我也发现自己有能力做的更好,所以才开始做了攀登队长,开始无氧攀登。为了能够帮助别人完成梦想,也希望能够为中国登山做一点儿贡献,留一点东西

苏拉王平 40岁专业登山向导

“窗口期很短,大家没有退路”

4月8日,我们队一行15人从成都出发,包括8名队员和7名川藏队向导。到达加德满都又给每个队员安排了一位夏尔巴,基本所有去登珠峰的人都会找当地的夏尔巴当向导,他们生活在喜马拉雅山脉,长年从事这个工作。

我们4月10日徒步进入南坡大本营,在大本营进行了两次拉练。拉练结束后,我们就开始等天气,等窗口期,整整等了11天。今年天气非常特殊,孟加拉湾形成一个气旋,这个气旋路过喜马拉雅山脉时,打乱了这里的气候。我们每天看天气预报,每天都是坏天气,非常难熬。因为在大本营等太长时间,有的队甚至撤回了加德满都。

5月12日,第一个小窗口期来了,一共持续了5天。但时间太短了,夏尔巴们得抓紧这段时间,先往4号营地运送物资,把氧气、食物、帐篷等背上去,还得把剩下没修的路修好。如果等夏尔巴做好所有事情,回大本营接队员,第一个窗口期肯定过了。

当时大家都不知道第二个窗口期什么时候到来。因为我们队情况特殊,除了8个夏尔巴,还有7个经验丰富的向导,所以我们决定,抢第一个窗口期,冒险出发。我们向导先带队员往上走,去和夏尔巴汇合。我们甚至做了准备,如果最后一段路没有修通,我们就自己去修路。

到四号营地碰到修路回来的夏尔巴,他们称路已经修通了,我们心里就有底了。5月15日,我们全部队员顺利登顶,成为2019年第一支登顶的商业队,也就成功的避免了“大堵车”。

等我们回到大本营,很多队伍才开始出发。我一看天气预报,发现麻烦了,第二个窗口期也很短,大家都集中在22号、23号登顶肯定会拥堵。但是没办法,如果错过这两天就只能等第二年。大家没有退路。

“我出双倍的钱,能不能保证登上去”

我们川藏队今年第一次组织攀登珠峰,以前主要组织5000米、6000米、7000米的高海拔登山运动。中国民间登山的发展差不多20年,我们成立于2003年,基本见证了中国民间登山的发展。

这几年,我有很明显的感觉,每年客户都在增长,户外运动的市场也越来越大。今年在南坡登珠峰的中国人有68人,加上北坡的12人,一共达到80人。想想10年前,每年最多10多人登上珠峰,那时基本都从北坡攀登,很少有人出国到南坡登山。

这些年,我们接待了成千上万的登山者,他们年龄主要在40岁到50岁之间,来自各行各业,共同的特点是都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他们有的是企业老板,有的是公司高管。如果一年没有100万收入,基本很难维持登山运动,因为能够达到登珠峰的水平,必须有三五年的成长计划,至少得登5、6座雪山,而这些都需要时间,需要钱。

以前经常有人给我打电话:“我想过来登山,你们能不能保证让我登上去,我可以多请几个向导,出双倍的钱。”网上有一种说法,只要出钱,夏尔巴就能给你抬上珠峰,其实如果没有登山的能力,我们也不敢接这样的客户。

今年“大堵车”有一种说法是登山者的专业水平不够,我觉得这也是登山人群膨胀的必然后果。这些年登山我发现一个细节,夏尔巴似乎更喜欢和欧美客户合作,他们觉得对方专业能力更好,而我们的队员简单的技术动作也不熟练,头盔要帮着戴,冰爪要帮着戴,有些地方别人一分钟就能过去,但我们的队员要十分钟。

在路上,我亲眼看到,有的夏尔巴到危险的地方就自己先跑了,到前面安全的地方再等客户。我回头一想也对,他等你10分钟就增加10分钟的危险。

我发现这些登山者,有的很单纯就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一个目标,但也有部分是想用登珠峰的经历去做文章,给自己的事业和工作带来帮助。

附上三部关于攀登珠峰的纪录片

01、珠峰清道夫

导演:玛丽娜·马丁斯

简介:一支由20位登山专家组成的尼泊尔探险队出发前往圣母峰的「死亡地带」,为的是清除超过海拔8000公尺的世界最高垃圾堆,恢复这座神圣山峰的风采和消除1.3亿人赖以生存的水源污染。「死亡地带」名称的由来是因为该区氧气极为稀薄、气温极低而且地形险恶。虽然陆续有清理行动,一点一滴的将垃圾带下山,但从没有人敢夸口说真的解决了「死亡地带」的污染问题,在那里有150具遇难的登山者尸体和超过100,000磅垃圾。这次登山队再次攀登到了最高峰,并记录下了一场生与死的旅程。

02、高山上的夏尔巴人

导演:JenniferPeedom

本片由珍妮佛皮顿导演操刀,讲述着珠穆朗玛峰的夏尔巴人在2014年4月18日发生的致命雪崩夺走16位夏尔巴同胞性命后,如何团结走出伤悲,更誓言要夺回属于他们的圣山。这是一部非常撼动人心的电影,带领我们前往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实际深入夏尔巴人的生活,真正认识这群让攀登珠穆朗玛峰成为一种文化的当地人。

03、喜马拉雅天梯

导演:萧寒/梁君健

建于1899年的上绒布寺位于珠峰北麓,距峰顶约20公里,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寺庙,相传莲花生大师曾在此修行。阿古桑杰是寺中唯一的僧人,他将珠峰视作空行母的化身,人类不应当打扰她,但他的儿子却是一名毕业于“西藏登山学校”的出色高山向导。

这所全球唯一持续招生的登山学校仅面向珠峰脚下的两个县招生,目的是花四年时间把牧民的孩子培养成勇敢坚毅的高山向导,他们将在每年仅有几天的登顶期到来之前铺路、修保护绳、搭建从大本营到8400的所有营地、搬运物资和行李,从而最大限度地保障登山客的安全,好让他们不断突破自己,前往独自无法抵达的高处……

电影讲述的就是这样一僧一寺、一座山、一群人的故事。它的名字来自于藏民们画在青藏高原岩壁上的白色小梯子,当地人称之为“天梯”,并相信它可以接引世人的灵魂通往圣地,而这些珠峰的引路少年们扮演的正是“天梯”的角色——有人将8848当成旅行的终点,但对他们而言,这只是起点与成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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