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故事｜东亚体育人崛起：一个华裔学霸的职业网球梦

文｜余物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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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2日纽约长岛拿骚竞技场的夜晚，属于来自哥伦比亚大学的19岁加拿大华裔网球运动员林明杰（音译）。为了这国际职业男子网坛正赛的首秀，他给化学老师递上了一张事假条——事由：参加纽约网球公开赛的首轮比赛。

当明杰在去年11月成功赢得公开赛的外卡后，他立刻邀请母亲萨莉·易届时到纽约观赛，一起过个别样的春节。追梦网球12年，明杰希望与他的头号粉丝一同见证里程碑。

周六晚上，母亲从多伦多飞抵纽约，并住进了儿子的学生宿舍。本以为能跟儿子畅聊一番，她没想到连交流的时间都难觅。比赛前两天，儿子总是盯着大小屏幕，准备着考试小测、回复着教授们的邮件和各路媒体的采访申请。母亲觉得自己有点累赘，就像一只“如影随形的小鸭子”。她总是默默地看着儿子，不吱一声地体会着儿子对胜利的渴望和决心，心疼着儿子肩上繁重的课业负担。能为明杰的训练搭把手、在校际比赛中助个威、看儿子碾压对手、在儿子钻研公式方程时为他倒杯水，她很知足，很欣慰。

林明杰在纽约网球公开赛赛场上。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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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在加拿大的明杰是家中最小的，记忆中并没有父亲的面貌。易女士独自拉扯大了三个孩子，一家四口在明杰幼年曾短暂辗转加拿大和中国香港两地。最终母亲为了晚辈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更体面地生活，选择定居加拿大安大略省马尔卡姆。

由于家长的要求，“掌握一件乐器，参与一项体育”基本是北美亚裔（特别是华裔新移民后代）的标配。但最终选择走向职业体坛的亚裔少之又少。

当7岁的明杰第一次站上迷你网球场、紧握儿童球拍和海绵软网球时，母亲已想见儿子有朝一日站上国际成年职业网坛的模样。“哪怕在家里，除了睡觉时间，他几乎拍不离手，”母亲回忆道。

与专心学术的哥哥姐姐不同，明杰在初中对进一步挖掘自己的网球潜质更感兴趣。但母亲惨淡经营的小本生意不足以在支付哥哥姐姐的学费后让明杰拥有最先进的装备和最专业的教练。于是在跟随校队苦练之余，明杰在每个假期会穿着稍显陈旧的球鞋，与一些高年级甚至大学生朋友切磋球技。初中毕业，当加拿大网球中心抛来橄榄枝，母亲虽不必再担心囊中羞涩，但她更不舍得小儿子一年超过30周辗转世界、有家难回。母亲怀疑儿子能否成为这些优秀运动员中出类拔萃的“金字塔尖”并以此为生。

但看着儿子答应为了网球愿意自学并绝不落下功课的誓言，她想起对球拍爱不释手的小明杰，还是心软顺从儿子心意了。几个月后，母亲第一次驱车送儿子去离家500公里外的蒙特利尔国家网球中心，儿子一路上在后座欣喜若狂、跃跃欲试。看着后视镜里的儿子，母亲不时与儿子说笑，不时想起愈发空落房间而鼻头一酸。

明杰有时记不清自己是何时站上了哪个领奖台，母亲却对他从小到大收获的每个荣誉和重要场次如数家珍。比赛开始前三个小时，明杰正做着最后的准备，母亲接通了我的电话，开始滔滔不绝：11岁开始参加全国比赛；初中时表现远超同龄人，12岁跨年龄段在安大略省14岁以下锦标赛单双打比赛中称雄；随后入选加拿大国家青年队，在世界巡回参赛，成为世界排名前40的青少选手；他曾打败过许多当红选手，比如现排名世界第20位的加拿大选手丹尼斯·沙波瓦洛夫（Denis Shapovalov）……

在高中征战世界各地时，无论心情好坏、比赛输赢，林明杰都会在训练间歇和晚上睡前观看学校提供的线上课程。临近毕业，哥伦比亚、康奈尔、哈佛、斯坦福等20多所大学都愿意将他招入校队。

林明杰的亲友包厢，母亲萨莉静静坐在图片右下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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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5年暑假的多伦多网球挑战赛决赛中，当时哥大的华裔球星、常春藤最佳网球男运动员温斯顿·林在决赛中不敌比他年轻五岁的林明杰。温斯顿赛后向林明杰发出了来自哥大校队的邀请，并将林明杰推荐给了哥大校队总教练、来自印度的比德约特·戈斯瓦米（Bidyut Goswami）。2017年的一天，戈斯瓦米终于瞅准时机，在日出前从纽约开车出发，八个小时后跨过美加国境抵达马尔卡姆，只为下午与母子二人相见一小时。

“我告诉母子二人，世界职业网坛排名前一百的选手平均年龄高达28岁”，戈斯瓦米教练回忆说，“对于林明杰这样对各方面严谨不放松的，哥伦比亚大学是一石二鸟、进一步发展网球和学业的好地方。”

执掌哥伦比亚大学男子网球校队37年的戈斯瓦米似乎对亚裔球员情有独钟。在目前哥大校队名单中，有一半队员是亚裔。球队在温斯顿·林之前就产出过不少包括越南裔、华裔、印度裔的常春藤网球名将。

其实像明杰在大学前展现出极强的天赋而获得国家资助的运动员凤毛麟角。在参加奥运都需要不少运动员自己众筹的美国，大学前的体育装备基本都需要家庭自己承担。对于亚裔新移民热衷体育的子女们来说，穿一双磨损泛黄的球鞋，拿一支磕得掉漆的球拍，减少娱乐活动而将更多开支用于寻找教练或修补装备的情况并不罕见。

戈斯瓦米说：“我曾探访过一个越南裔队员的家庭，他父母在加州经营茶店，一天工作17小时……新移民们所做的一切基本都是为了子女的教育与未来，都希望子女比自己好，无论学习中还是网球场上，晚辈们都记得他们的不易与艰辛。”

 37年来，戈斯瓦米教练用自己推崇的亚裔精神塑造了球队球场内外谦卑、刻苦、自律的风格，哥大男子网球也从常春藤中游逐步晋升为全美前十的劲旅。在过去的学年，在哥大男网的13名队员中，包括林明杰在内的11人进入了“院长表彰名单”，队员们春季学期3.74的平均绩点冠绝所有哥大运动队，并创造了哥大男网队史纪录。

在美国体育新闻界，关注亚裔的记者们常苦恼于亚裔选手在风靡北美大陆的体育职业联赛中只占凤毛麟角。体育是美国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美国体育产业产值高达美国GDP的3%（近年来蓬勃发展的中国体育产业产值仅为中国GDP的不到1%），但或许因为传统亚裔家庭对体育和课外活动的漠视，亚裔社群在融入美国社会主流的程度远不及非裔和拉美裔。

但随着亚洲（特别是东亚）体育的崛起和北美体育文化的熏陶，21世纪开始后，北美大陆的亚裔新移民对体育的观念也正逐渐发生改变，他们的后代中涌现出一批具有亚裔特色的体育人——尽管不是最天赋异禀的一群，却在赛场内外兼修，因为体会到上一代为自己的前途打拼的辛酸，异常刻苦奋进，极度重视未来融入主流社会，而更关注赛场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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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纽约公开赛标志性的黑色场地上，与林明杰隔网而立的加拿大人施奈尔比他大四岁，是明杰一直观察、效仿、仰慕的偶像。那一夜是他学习取经的最佳时机。施奈尔的表现略胜一筹，很快将第一盘胜利收入囊中。但支持他的人群仍然欢欣鼓舞，他的脸上也始终挂着自然却不自知的笑容。比赛尾声，林疲于奔命，应付着职业网球选手时速超过210公里/小时的发球，却依然面带微笑。

6-1，6-3，76分钟。施奈尔将林明杰淘汰。当两人在网口撞拳致意，明杰向国家队老大哥表示祝贺，一直安安静静坐在看台上的母亲起立为儿子鼓掌。“这场比赛每个细小的瞬间都那么特别，我永生难忘，”他说。

赛后，易女士终于得空与儿子促膝长谈。于他们一家而言，聊天即是佳节团圆，团圆后便可再次为生计与梦想出发。母亲在周三晚上飞回加拿大，为了子女们和林明杰的网球梦，继续早出晚归、养家糊口。

布莱登·施奈尔与林明杰赛后相互致意。

76分钟的高光时刻后，林明杰的生活重归平静。比赛后半小时，林明杰已经给化学老师发邮件说自己没能晋级，但很高兴回到周三晚上的课堂。周四清早，他依然会在早课前两小时起床跑步。

七年前，林明杰在电视前见证磕磕绊绊进入NBA的哈佛毕业生林书豪上演“林疯狂”（Linsanity），从此有了自己的榜样；如今，大二的林明杰在队内是当仁不让的男子第一单打，期待着未来书写网球界的“林疯狂”，并钻研着医学预科和心理学，为网球之后的人生运筹帷幄。

当日裔冰球选手尼克·铃木（Nick Suzuki）和凯勒·山本（Kailor Yamamoto）惊艳2017年北美冰球联盟选秀，华裔橄榄球安全卫迟友骏（Taylor Rapp）强势进军全美橄榄球联盟之时，林明杰或许只是身边众多亚裔体育人中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