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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猫粉”:大熊猫也有“饭圈”吗?

董其文
2019-06-13 14:33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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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一篇关于大熊猫的文章在《澎湃新闻》发表(2019年5月24日),随即又被新浪网等媒体转载。这篇文章题为《熊猫也有饭圈,你想不到吧》,署名“酱酱酿酿”。文章强调,“万万没想到,饭圈文化连大熊猫圈都入侵了”,认为“流量爱豆有的,我们滚滚通通都有”。

大熊猫享有中国“国宝”的美誉,早已在全世界家喻户晓。尽管如此,熊猫也有“饭圈”的说法,还是一下子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其实,“猫粉”文化已经在网络上火热地发展了四五年,在动物园与动物保护的圈子里早已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对于广大公众而言,“猫粉”现象的存在还是有点出人意料的。上述文章的中心论点,是将“猫粉”文化比拟于娱乐圈的“饭圈”文化,认为“猫粉”的一些活动形式(如建立微博“超话”、打榜、发图、庆祝生日、抽奖、投诉机构等等),与“饭圈”是相当类似的。

自从上世纪60年代以来,国内已出版100余种关于大熊猫的研究与科普书籍(笔者个人的不完全统计,童书均不计在内),但其中绝大多数不是生物学、生态学、兽医学的科研专著,就是通俗性的科普图书与画册。尽管从自然保护、旅游、传播、国际交流等领域来看,大熊猫早已成为一个值得关注的热点问题,但对于熊猫与社会、熊猫与人类的复杂关系,国内的研究仍然是相当不足的(甚至落后于国外,见拙著书评,《呼唤“大熊猫的人文社会科学”》,《文汇报·文汇学人》2018年11月2日)

在此,本文仅从社会的、传播的角度出发,分几个角度向大家讲解一下现在的“猫粉”文化。

2019年4月24日,大熊猫萌兰在北京动物园。萌兰是粉丝数量最多的大熊猫之一,堪称熊猫中的“顶流”。

“猫粉”知多少

首先需要强调一下,大熊猫是一种熊科动物,是一种特异化的、专门食竹的“熊”,并不是任何意义上的“猫”。所以“猫粉”只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叫法。

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虽然直到现在,熊猫机构的工作人员一般还是在口头上将熊猫简称为“猫”,但在现今流行的“猫粉”常用词汇中,熊猫一般都是与“熊”联系在一起的(详下)。“猫粉”基本上都明白熊猫是“熊”。

世界上共有多少大熊猫,这个问题就很难说清楚。理论上,全国(亦即全世界)共有1864只野生熊猫(2015年2月国家林业局发布的全国第四次大熊猫调查结果),还有548只圈养熊猫(2018年11月在成都召开的大熊猫保护与繁育国际大会发布的数据)。然而前者只是一个理论上的数值,很可能显著低于实际数量(参看魏辅文,《野生大熊猫科学探秘》,科学出版社2018年2月,第84-91页),后者也处于不断的动态变化之中。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大熊猫的粉丝,这个问题就更难回答了。鉴于相对准确的统计是不可能的,我们就只能根据一些容易获得的外围数据大致推测一下。

“猫粉”最常用的两大网络媒体是“iPanda熊猫频道”(隶属于央视网)与“pandapia”。“猫粉”最主要的交流平台是新浪微博。目前,“iPanda”的微博共有粉丝981万(2019年6月2日,下同),而“pandapia”的微博共有粉丝18.2万。两大熊猫机构的微博粉丝数也可以参考一下。目前,微博“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拥有粉丝47.6万,“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拥有粉丝57.1万,而后一机构旗下的“卧龙大熊猫俱乐部”粉丝多达233万。观点激进的非正式民间团体“守护大熊猫之声”,其微博约有粉丝1万。“iPanda”、“pandapia”(及其他网络媒体)经常进行熊猫的在线直播。这些直播的观看数,少则数万,多则可达30余万。网红熊猫们都拥有自己的微博超话。其中,粉丝最多的是“大熊猫萌兰”,多达6.5万人;共有9只熊猫的“个人”超话拥有上万的粉丝。

“iPanda熊猫频道”首页

这些数据是简单、客观的。关键在于如何评价数据。笔者认为,比较合理的方法是由外向内地将“猫粉”划分为几个层次。

“广义猫粉”是指所有经常以熊猫的视频、图片作为一种娱乐方式的人。这个群体的外延不会超过关注“iPanda”微博的人数,大约是几百万人。这个层次就是“猫粉”文化的广大群众基础。

其中又有一部分人对于熊猫的兴趣更加浓厚。尽管“iPanda”提供的熊猫主题娱乐资源已经相当丰富,但她们并不满足,进而关注了“卧龙大熊猫俱乐部”等熊猫机构的微博。她们也经常观看熊猫的直播。她们也很有可能关注了更加专门的熊猫媒体“pandapia”。这部分人大约有几十万的规模。我们不妨将她们称为“稳定猫粉”。

不仅如此。还有一部分粉丝不仅将熊猫作为消遣方式,还高度关切熊猫(实际上主要是圈养熊猫)的福利,经常了解关于熊猫的知识与信息,积极参加“熊猫圈”的各种活动。这个群体至少有数千人,有可能达到数万人。这群人可以被称为“积极猫粉”。

“猫粉”当然需要不断地“吸猫”。与一般的宠物不同,谁也不可能自家饲养熊猫。因此,“云吸猫”就起着决定性的作用。除了“iPanda”、“pandapia”等熊猫媒体的渠道,还有一些“猫粉”经常自发地去熊猫机构和动物园拍摄熊猫,随后在微博上发表熊猫的照片与视频。其中一部分就相当于“猫粉”当中的大V了。这些人拥有众多的粉丝,对于整个“猫粉”圈子的舆论风向具有较强的引导能力。这群人可以被称为“核心猫粉”(被类比为粉丝站的“站姐”)。

“猫粉”正在与日俱增。事实上存在着一种专门推广熊猫文化的网络传播机制。这种机制的主要平台是新浪微博,其中心是央视网的“iPanda熊猫频道”。目前,微博的“央视新闻”拥有8400多万粉丝,平均每月发布12条熊猫主题的微博(2019年的前5个月共计61条)。“央视新闻”大力推广熊猫“卖萌”的视频,源源不断地将粉丝引导到了旗下的熊猫频道,而“iPanda”又进一步将粉丝引导到了“pandapia”与熊猫机构的微博。同时,微博平台还提供了“超话”的形式,十分便利地将那些瘾头更大的粉丝分流到数以百计的熊猫超话中。

这条“微博+熊猫频道”的“信号通路”具有强大的传播力量。依据笔者个人的记录,从2018年1月末到2019年6月初,在大约16个月的时间里,“iPanda”的粉丝数已经从472万增长到了981万,整整翻了一番。同期,“卧龙大熊猫俱乐部”的粉丝也从130万增长到了233万,增加了79%。但这样的数据主要是反映了“广义猫粉”的增长趋势。

值得注意的是,“pandapia”的微博粉丝数量增长相当缓慢。同期,其粉丝仅仅从17万增加到了18.2万。虽然“pandapia”另有微博之外的传播方式(尤其是在bilibili网站的直播与抖音短视频),但这个数据仍然提示我们,很可能“稳定猫粉”的数量并未同步发生爆发性的增长。

熊猫机构官方微博的粉丝人数也并未高速增长。同期,“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的粉丝从30万增长到了47.6万,而“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的粉丝仅仅从56万增长到了57.1万。如何解释这个现象呢?有可能是因为“稳定猫粉”之增速确实低于“广义猫粉”之增速,也有可能是因为熊猫机构官方微博的传播能力正在显著下降(此处不表)。

总之,定位于熊猫文化外围层次的微博号粉丝增长较快,而“pandapia”与熊猫机构官方微博的粉丝增速较低,明显的落差应当反映了“广义猫粉”之增速大大高于“稳定猫粉”之增速的事实。总体估计,公众对于大熊猫的关注度正在持续增强,但“广义猫粉”深化发展为成熟粉丝的速度仍然是有限的。

“猫粉”人群的结构

要想分析“猫粉”群体的结构,难度就更大了。我们不可能获得直接的数据,只能采取间接的办法来推测。

性别结构。很容易观察到,“猫粉”是一个高度由女性主导的群体。她们的基本话语就说明了这一点。一般而言,积极投入的粉丝们自称为熊猫的“亲妈”、“老干妈”。这一类词汇的频率要大大高于阳性的人称。笔者个人估计,在“积极猫粉”的群体中,女性的比例应当在95%以上。

年龄结构。比较主观的估计是,典型的“猫粉”年龄段约在20岁~40岁之间。其中有一部分是高校在校生,但总体上并不存在突出的低龄化倾向。这样的年龄结构也是与“亲妈粉”的总体导向较为一致的。

形成时段。首先,“猫粉”现象主要是网络传播的产物。尽管大熊猫的粉丝早已有之,但现在所谓的“猫粉”文化主要是一种互联网文化。可以确定的是,“iPanda”熊猫频道于2013年8月开播,因此熊猫文化互联网化、大众化的整个过程应当只有5年多。

其次,我们可以根据网红熊猫的“年级”分布进行侧面的推测。熊猫的出生时间集中于每年的春季与夏季,同一年出生的熊猫一般被称为一个“年级”。熊猫最“吸粉”的时段是在幼年时期(尤其是2周岁之前),出生的当年与次年一般就是“吸粉”的高峰期。目前,在排名最高的25个熊猫主题超话中,属于2015级熊猫的有5个,2016级的有8个,2017级、2018级各有3个,其他年级的都不超过1个。由此可见,2015年以来(尤其是2016年以来)才是“猫粉”人群形成的高潮时期。

地理分布。由于现在的熊猫文化主要是一种互联网文化,所以理论上“猫粉”必定可以散布于全国各地(甚至全世界)。但这并不意味着“猫粉”的空间分布是相对均衡的。这是因为,熊猫的空间分布是不均衡的,而要想成为引导“熊猫圈”的“核心猫粉”,就必需考虑“看猫”的交通成本。

我们无法统计“猫粉”的居所,却可以统计网红熊猫的居所,在此基础上估计“猫粉”扎堆的地方是哪里。同样,在目前排名最高的25个熊猫超话中,其主人公居住或者曾经长期居住于成都(及其郊区都江堰)的多达16个;在成都附近,雅安至少还有7个,卧龙至少有3个(有重复计算)。可见,成都确实就是当之无愧的“熊猫之都”:不仅是熊猫数量最多的城市,也是熊猫的园区最多的城市(成都基地、都江堰熊猫乐园、熊猫谷),还是网红熊猫最多的城市、熊猫媒体与“猫粉”文化的中心城市。

除了四川,网红熊猫最多的城市就是北京了。在前25名的熊猫超话中,属于北京动物园的熊猫占到5个,而且其排名集中于前12位。值得注意的是上海(仅有1个)与广州(无)。其实沪深两大一线城市都有相当多的熊猫(上海野生动物园、广州长隆野生动物世界都长期保持10只左右),但网红熊猫都很少。背后的原因,恐怕在于两地“核心猫粉”较少,无法形成强大的熊猫文化传播力。

总之,“猫粉”是一个女性化的、主要由年轻人组成的年轻群体,其文化中心主要是成都与北京。这应当是“女性研究”的一个好题目。

“猫粉”活动的平台与形式

现在所谓的“猫粉”本来是一种互联网文化。“猫粉”最重要的活动平台是新浪微博。“核心猫粉”主要在微博上发布自己拍摄的照片与视频。一般的“猫粉”主要通过微博获取娱乐资源与“熊事”信息。“iPanda”熊猫频道主要依托微博平台进行传播。两大熊猫机构也将自己的官方微博作为面向粉丝人群(如果不是一般公众)发布信息的主要渠道。

微博的各种熊猫主题超话(指超级话题,微博平台上的兴趣内容社区)则是“猫粉”内部各种小圈子的交流中心。目前共有600个左右以大熊猫为主题的超话。其中大部分是专属一只熊猫的,也有一部分是两只或两只以上的熊猫共有的,有一些网红熊猫还同时拥有多个超话。大略估计,这些超话至少覆盖了400只以上的熊猫。也就是说,大部分圈养熊猫都已经“拥有”自己的超话了。

大熊猫萌兰的超级话题主页,显示有6.5万粉丝

除了微博,“猫粉”的另一大活动平台是视频弹幕网站bilibili。目前,“pandapia”在B站拥有64万粉丝,其直播在“猫粉”中影响较大(“iPanda”在B站的粉丝则只有28.5万)。B站的弹幕功能,也为粉丝们的交流提供了很好的方式。百度贴吧的“熊猫吧”,也是一些“猫粉”交流信息的平台。

最近,抖音短视频也开始成为传播熊猫文化的重要平台。根据今年1月29日发布的《2018抖音大数据报告》,成都熊猫基地成为“2018抖音热门景区Top10”的第一名。2月5日,基地的官方抖音号正式上线(见《实锤!滚滚化身“流量收割机”》,基地微信公众号2月28日推送)。4个月来(6月8日数据),抖音号“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已拥有224万粉丝,获赞2115万。“pandapia”的抖音号已有一年,已经拥有170万粉丝,获赞1851万(目前“iPanda”在抖音的影响力尚且可以忽略不计)。尽管如此,从评论的内容来看,熊猫主题抖音号的受众基本上只是一般的公众,抖音尚未成为“猫粉”活动的重要平台。

熊猫基地荣登“2018抖音热门景区”

值得关注的是,“猫粉”的活动正在超出网络空间,逐步影响到现实社会。最直接的原因是,“猫粉”高度关切熊猫的福利,那些网红熊猫的一举一动更是长期受到密切的观察。一旦她们认为熊猫的基本福利受到了明显的损害(常见的情形包括但不限于:场馆条件不达标;食物供应质量/数量不足;丰容措施匮乏;熊猫出现“刻板行为”;饲养员工作失当,等等),就有可能直接向熊猫机构和动物园(以下泛称为“动物园”)投诉。如果与动物园的沟通被认为无效,部分“猫粉”甚至会利用政府的信访渠道,要求主管部门加强对动物园的监督管理。有时,个别人也会通过“爆料”的形式,为一些新闻媒体提供信息,从而对动物园施加压力。

总体看来,“猫粉”的活跃群体是规模有限的,但为了维护“心上熊”的福利,有时会“义无反顾”地采取相对激烈的表达方式;“猫粉”主要形成于以微博为主的网络空间,但对于现实社会的影响正在与日俱增,是动物园方面必须认真考虑的重要因素。在根本上,这是因为“猫粉”所关爱的熊猫是现实中的活生生的个体,因此她们的关切必然会溢出网络空间,她们与熊猫机构、动物园之间的关系必定是充满张力的。

熊猫、“猫粉”与动物园

熊猫、“猫粉”与动物园之间的关系,究竟可否类比为明星、粉丝与经纪公司之间的关系呢?在笔者看来,这里有三个特殊性值得考虑。

第一,熊猫并非人类,无法直接表达自身的诉求。虽然“国宝”大熊猫是动物园里最特殊的动物,但熊猫与熊猫机构之间的关系,毕竟还是财产与所有人之间的关系。所以,“猫粉”对熊猫的维护,在根本上只是为了提高动物福利,其中并不存在熊猫自身的“利益”问题。

第二,“猫粉”对于熊猫的感情,往往已经从“爱好”的层次发展成了一种深沉的“爱”,但这种感情主要表达为一种拟构的母子(女)关系。大多数热衷的“猫粉”将自己的“心上熊”视为“宝宝”,亦即精神性的“子女”。她们对于熊猫的付出,主要表现为密切的关注,而不是实际的物质性投入。同时,这种关系也是完全单向性的,是熊猫所无法认知的。

第三,根据笔者个人观察,比较活跃的“猫粉”群体与“饭圈”的群体重叠程度并不高。比较资深的“猫粉”,绝大多数将自己的微博活动限定于“熊猫圈”,很少兼顾娱乐圈。从这个角度观察,很难说这个圈子是直接从“饭圈”中分化出来的。

在笔者看来,“猫粉”、熊猫与动物园(熊猫机构)之间的关系,可以按照不同的场景,用三种不同的社会关系模型来类比。

第一种是“粉丝模型”。在这种场景下,粉丝将网红熊猫视为大明星,密切地关注“心上熊”的一举一动,甚至通过发布照片与视频、打榜、抽奖等形式,提高熊猫的受关注程度。熊猫不仅为粉丝们提供了消遣的素材,甚至还能成为鼓励人、安慰人的精神榜样。例如,北京动物园的大明星萌兰,一直被粉丝们认为具有聪明懂事、乐观开朗的品格。

第二种是“家长模型”。在这种场景下,“猫粉”将熊猫视为子女,而动物园就相当于学校(事实上,“幼儿园”也正是熊猫机构所采用的话语)。家长当然非常关切子女在学校的状况:如果学生在校期间习得了某种不良的习惯,家长就有可能投诉学校(表现形式是“猫粉”要求动物园加强对于熊猫的“行为训练”,及时纠正);要是学校被怀疑严重侵犯了学生的权益,家长就更得发起投诉与抗议了(表现形式是“猫粉”抗议动物园“虐待”熊猫)。

第三种是“医患模型”。在这种场景下,“猫粉”或是认为动物园未能及时发现、治疗熊猫的疾病,或是认为兽医的治疗效果不佳,甚至属于“医疗事故”,因此都会对动物园进行投诉。既然“猫粉”将熊猫视同亲人,这种场景下的矛盾自然是相当尖锐的。如何避免严重的“医患矛盾”,这已经成为熊猫机构的重大公关任务了。

总的看来,在部分场景下,“猫粉”的表现与“饭圈”具有一定类似性,但“粉丝模型”对于“猫粉”文化的解释力毕竟是有限的。

“猫粉”的团结

“猫粉”是一个紧密团结在熊猫周围的群体吗?在某种意义上,她们可以说是一个团结起来的群体。这集中地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猫粉”有共同的关切,这就是大熊猫这个物种的命运与熊猫所享有的福利。大多数“猫粉”不仅关心自己的“心上熊”,也关心所有的熊猫。在一些熊猫的福利被认为受到严重侵犯的时候,她们经常相互声援,甚至一起加入投诉动物园的行动。

值得指出的是,虽然“猫粉”主要关心圈养熊猫,但并非对野生熊猫不闻不问。虽然圈养熊猫的种群延续是熊猫娱乐与“猫粉”文化继续发展的前提,但多数“猫粉”都相当尊重熊猫作为(动物园里的)野生动物的基本特点,也高度认同野生熊猫的保护工作。她们极不赞成主动获取“野猫”来补充圈养种群的做法。甚至可以说,她们普遍怀有一种浪漫的乡愁,向往着野外的“自由”。

第二,“猫粉”已经形成一套较为稳定的话语体系。下表仅仅列举了“猫粉”常见用语中的一部分。在这些用语中,有的是这个粉丝圈的“行话”,有的是动物园的专业术语(比如“谱系号”),有的则是熊猫机构的惯用法(比如“钓猫”)。

猫粉部分常用词汇简表

从上述常见用语来看,“猫粉”的话语既带有网络文化的特点,又接纳了一部分熊猫机构所科普的专业知识。很明显,这个话语体系具有一种二重性。而这种二重性又是“猫粉”文化的传播机制造成的:一般的“猫粉”主要通过网络亚文化的小圈子获得关于熊猫的知识与资讯,而这个小圈子(主要由少数“核心猫粉”、资深“猫粉”引导)又选择性地接受一部分来自熊猫机构(专业人员)的信息。

“猫粉”对于熊猫与熊猫机构的看法已经形成了一整套较为稳定的共识。由于上述的“滤镜”作用,小圈子内部的共识是自我论证、自成体系的。专业研究人员的观点未必能够直接地传达到广大的“猫粉”当中,熊猫机构也很难得到她们的充分信任。总体而言,“猫粉”的根本立场是这个群体自身对于熊猫福利的判断。她们不得不依赖于熊猫机构,但又经常质疑其“专业解释”。

换一个角度来说,熊猫机构与“猫粉”都依附于熊猫而存在,但二者各有一套论说熊猫的话语;这两套话语既有实质性的交集,又有强烈的竞争性。熊猫机构的工作人员当然觉得自己也是熊猫的“粉丝”,认为自己才是真正为熊猫“负责”的。但他们并不是“猫粉”眼中的“猫粉”,而是所谓的“机构”。

“猫粉”的分化

“猫粉”已经发展成一个具有共同的关切、共同的话语体系的群体。那么,她们是不是“铁板一块”呢?鉴于“猫粉”的根本立场就是熊猫的福利,她们的团结程度自然取决于她们是否认为熊猫的福利是完全一致的。简言之,“猫粉”之间的关系取决于(她们所认知的)熊猫之间的关系。

所有的圈养熊猫几乎都属于中国,而中国的圈养熊猫绝大部分都属于两大熊猫机构,亦即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现在约占52%)与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约占35%)。在繁殖、饲养、借展、国际交流等各方面,两大机构都是相对独立地进行的。在熊猫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无论是场地条件、食物供应还是育幼模式,两大机构都有自己的一套安排。更重要的是,两大机构的熊猫几乎已经在事实上形成了两个种群:在一个种群内部,熊猫们不是亲戚就是潜在的亲戚。在传播上,也存在一定的差异:“iPanda”对于两大机构的熊猫是基本兼顾的,而“pandapia”侧重于报道成都基地的熊猫。

当然,多数“猫粉”都喜欢所有的熊猫,或者说喜欢熊猫本身(而非熊猫机构)。但是两大机构泾渭分明,客观上许多“猫粉”就会有所偏重,或者更关注基地的熊猫,或者更关注中心的熊猫。对于两大机构的条件,她们也有着自己的评价,进而形成了一些模式化的认识。既然二者的熊猫各有各的“烦恼”,并非总是“同此凉热”,二者的热心粉丝也就自然地产生了一定的距离。

更突出的分化现象表现在各“家”粉丝之间的关系上。热衷的“猫粉”往往都有自己的“心上熊”,而且与其拟构出一种精神性的亲属关系。既然大家都是某只熊猫的“亲妈”,彼此之间也就建立了一种联系,共同构成了这一“家”的粉丝群体。各“家”的粉丝都利用超话交流信息,同声共气,有时候还举行抽奖,甚至一起举办线下活动(例如熊猫的生日会)。在熊猫面临“难关”的时候,这家的粉丝就要极力发声,为“心上熊”争取福利。

进一步说,既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必须充分地考虑亲属关系,“猫粉”自然也得充分地考虑熊猫与熊猫之间的亲属关系。认同于同一只网红熊猫的粉丝,往往认为自己有责任同时关心其整个家庭。例如,萌兰的粉丝非常关心其母亲萌萌,还有与其同母同父的双胞胎妹妹(萌四/萌宝、萌五/萌五),将“萌家”视为一体。而青青(昵称“蔓越煤”)的粉丝不仅十分关心其双胞胎妹妹冰冰(昵称“蔓越碳”),也很关心整个“姚家”(青青冰冰的母亲是姚蔓)。在这种情况下,“一家熊”的粉丝群体,在很大程度上是重合的。

熊猫之间的血缘关系也会直接影响到各“家”粉丝之间的关系。比如,奇一与奇果是奇缘的双胞胎女儿,而福顺、福来这对双胞胎兄妹是“奇异果”的外甥(其母亲奇福也是奇缘的女儿,即“奇异果”的姐姐)。奇一与奇果、奇福、福顺与福来都是粉丝众多的网红,这5家的粉丝又都认同于奇缘的家族,将其统称为“奇家”。小“家”与大“家”之间有分有合,主要取决于熊猫之间的血缘关系。当某一“家”的粉丝正在为其“心上熊”呼吁呐喊的时候,关系密切的各“家”粉丝,也得积极响应,共同声援。

“猫粉”往往围绕着“心上熊”发展出不同的小圈子,而熊猫的网红程度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粉丝团体之间的消长。了解熊猫网红程度的最直观办法,就是超话的排名。这种排名最直观地体现了一只熊猫的知名度高低与传播力强弱,而这又取决于其粉丝的数量与活跃程度。目前,大牌的熊猫们已经拥有了上万的粉丝、上亿的阅读,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流量爱豆”了。

部分网红熊猫的超话数据

但在这种“盛况”背后,普通的熊猫、冷门的熊猫依然门庭冷落,其超话仅有几百、数十个粉丝,发帖子的人寥寥无几。其实,还有一部分熊猫连自己的超话都建不起来呢。超话的冷热最生动地体现了熊猫们在网络文化中的巨大落差。与那些大网红的粉丝相比,喜欢那些普通熊猫的粉丝,当然也是冷暖自知。

“猫粉”文化的未来

经过科研人员几十年的努力,目前大熊猫的人工繁育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圈养熊猫的种群正在快步扩大。对于野生熊猫栖息地的保护也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绩,总体而言熊猫的野生种群也是富于生命力的。可以说,在生态学、动物学与兽医学的层面上,保护大熊猫的事业已经取得了极大的进步。

与其相比,在熊猫与人、熊猫与社会的方面,新的问题反而陆续凸显出来。随着熊猫文化互联网化的快速发展,“猫粉”文化已经成为一个突出的现象。“猫粉”既是熊猫文化的积极推广者,也是熊猫机构与动物园的尖锐批评者。在后者眼中,“猫粉”既是最关心熊猫的同路人,也是躲不开的麻烦制造者。

我们很容易产生这样的疑问:为何会出现“猫粉”这群“奇奇怪怪”的人?为何动物之中只有大熊猫拥有这样的粉丝文化现象呢?

仔细想来,“猫粉”的发展壮大乃是一件很自然的事。这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必然结果。第一,大熊猫是举世公认的最可爱的动物之一,天生具有超强的“吸粉”潜力。第二,熊猫是一种足够珍稀的野生动物,不可能沦为私家豢养的宠物,所以天生具有公共属性。第三,熊猫具有极高的政治地位,是公认的中国“国宝”,天生就容易引起公众的好奇与关注。第四,保护熊猫是我国长期以来的政策,已经成为生态文明建设的一面旗帜,因此弘扬熊猫文化十分符合舆论导向的主旋律。试想一下,又有哪种动物能够同时兼具这么多特殊条件呢?“熊家”无敌可爱、珍稀宝贵,上有国家的高度重视,下有媒体与机构的大力宣传,天生最适合充当“大家一起爱”的“流量爱豆”,“为国卖萌”的使命可谓“当熊不让”了!

对于熊猫的未来,笔者在根本上是乐观的。但是,作为这种明星动物的粉丝群体,“猫粉”是否也会拥有乐观的未来呢?她们能不能发挥建设性的作用,引领动物福利与动物权利的思潮,成为推动中国动物园事业健康发展的好帮手?她们会不会将对熊猫的爱扩展为对于自然的博爱,成为自然保护事业的同盟军?

还有,目前这种主要基于微博平台的“猫粉”文化,是否有可能被基于新的网络平台(例如抖音)的“猫粉2.0”文化取代?可以肯定的是,不论未来的“猫粉”是如何活动的,“为国卖萌”的“熊家”总是不缺粉丝的。

    责任编辑:彭珊珊
    校对:栾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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