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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马逊雨林的原始部落,拥有怎样的神秘语言系统(连载②)

2019-07-03 12:2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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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1977年,丹尼尔·埃弗里特携妻子和三个年幼的孩子来到亚马孙丛林中皮拉罕人的部落,他想要传教,改变皮拉罕人的宗教信仰。但他发现皮拉罕语违背了所有现存的语言理论,并反映出一种远离当代认识的生活方式。例如皮拉罕人没有记数系统,没有统一的颜色的称谓,没有战争和个人财产的概念,没有过去与未来,完全活在当下。埃弗里特开始痴迷于他们的语言、文化,并沉溺于他们的生活方式,久而久之,他最终失去了传教的信念。

这本书是埃弗里特30多年客旅丛林的生活记录。埃弗里特以放弃现代文明生活的代价换来书中与皮拉罕人一起生活的奇闻轶事。同时,这本书也是对现代语言和文化的和探索。

在语言学习之外,我还想了解这个族群的文化。我首先注意到的是这里房子的空间布局。乍一看,似乎村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格局。从机场跑道到史蒂夫·谢尔登的住所(现在是我的家),一路上,这些小屋都分布在不同的地方。但后来我发现,所有房屋都修建在更靠近河流的路边。这些房屋外边,都能看到蜿蜒的河流。每一座小屋都建在河岸附近不超过20步的地方,并且在纵向上彼此平行。村子里共有10间小屋,每间小屋都被丛林或灌木包围。依照此地的习俗,兄弟一般都会相邻而居(后来我还了解到,在有些村子里,姐妹之间也会尽量住在相邻的地方。但在另一些村子里,邻居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我们一行人把给养从飞机搬运到谢尔登的家里。我和唐在储藏室里整理出了一点空间,以便存放食用油、汤料、罐装咸牛肉、速溶咖啡、咸饼干、面包、大米和豆子等生活用品。德维恩和他的父亲四处转了转,拍了些照片,然后它们准备回去了,我和唐又陪着他们回到了飞机旁边。飞机起飞时,我向他们挥手告别。飞机慢慢地向上爬升,皮拉罕人兴奋地尖叫起来,他们齐声大喊:“Gahióo xibipíío xisitoáopí(飞机正起飞离开!)”

那天的下午两点钟,和皮拉罕人住在洋溢着大自然气息的麦茨河边,在某种前所未有的力量的驱使下,我生平第一次萌发了想要冒险的冲动。史蒂夫留下了一艘进口的渔船(一种宽敞稳定的铝制船,有近一吨的载货能力),我和一群皮拉罕男子坐在房子的前屋,看见唐把那艘船推到了河里,测试其发动机是否运转正常。这是一座典型的“皮拉罕式”房子,只不过面积更大一些。房子用木头支起,就像建造在高跷之上。房子的墙只有一半,没有门,也没有隐私,除了孩子们的卧室和储藏室外,没有任何封闭的空间。我坐在这里,拿出便签本和铅笔继续学习语言。每个皮拉罕男人都很健康,它们虽然瘦小,但很壮实,仿佛身体只由肌肉和骨骼组成。他们笑容可掬,仿佛沉浸在彼此的幸福之中。“丹尼尔”,我复述自己的名字。一阵窃窃私语后,卡布基(Kaaboogí)站了起来,用蹩脚的葡萄牙语说:“在皮拉罕语里,你叫欧吉艾(Xoogiái)。”于是,我拥有了一个皮拉罕名字。

河边一所典型的皮拉罕房子

此事早已在我预料之中。唐之前就告诉过我,他们会给所有的外国人起名字,因为他们不喜欢叫外国名字。后来我得知,他们给外国人命名的方法,是看外国人与哪个皮拉罕人外貌相似。那天,人群中有一个名叫欧吉艾的年轻人,不得不承认,我们看起来确有几分相似。在接下来的十年中,我的皮拉罕名一直是欧吉艾。直到后来,为我取名的卡布基——现在叫阿侯阿帕蒂(Xahóápati)——告诉我,我已经太老了, 欧吉艾不再适合我,于是他们又给我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艾碧凯(Xaíbigaí)。而大约六年之后,他们又给我改了一个老人的名字:鲍艾西(Paóxaisi)。后来我了解到:皮拉罕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修改自己的名字;当皮拉罕人在丛林里遇到神灵时,他们通常也会与之互换姓名。

我知道了在场其他人的名字,他们分别是:卡巴西、阿侯比西、欧吉艾、白提吉、艾凯拜和艾艾。妇女们不参与谈话,只是站在屋外,不停地朝里看。当我对着她们说话时,她们也只是痴痴地笑着。我在纸上记录了一些皮拉罕短语,诸如“我铅笔掉了”、“我在纸上写字”、“我站起来”、“我的名字叫欧吉艾”之类的句子。

接着唐把船发动起来,所有男子立即跑出了屋外。他们都想坐着唐的船,在河里兜上几圈。忽然之间人去楼空,我抬头四处张望,发现村子里几乎没有中心地带。小屋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处,它们隐没在丛林中,只有狭窄的小路连通彼此。此时已是午后,天气炎热而潮湿。村子里鸡犬之声相闻,我听见婴孩啼哭,看到皮拉罕人的家里飘出炊烟。

既来之,则安之。我立即进入了工作状态,并尽可能仔细地收集语言资料。每当我问一个皮拉罕人,我可否将会话“记录纸上”,以便研究时,尽管他们都很乐意,但也总会告诉我,我应该跟另一个皮拉罕人一起完成这项工作。他们会说:“Kóhoibiíihíai hi obáaxáí. Kapiiga kaagakaáíbaaí.”我慢慢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科贺比伊伊艾(Kóhoibiíihíai)能教我说皮拉罕语。”于是,我向传教机构里的同事打听,他们是否认识这个人。

“是的,巴西人叫他伯纳尔多。”

“为什么叫他伯纳尔多?”我问道。

“因为巴西人不会皮拉罕语,所以他们给每个皮拉罕人取一个葡萄牙语名字。”

“我想,皮拉罕人之所以给外国人取名,恐怕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他继续说。

所以,我一整天都在等这位科贺比伊伊艾打猎归来。太阳快落山时,皮拉罕人指着河流下游的远处大声喊叫。在夕阳的余辉中,我依稀看到一名舵手,他驾着独木舟,朝村子的方向缓缓驶来。为了避开麦茨河强大的水流,他紧靠着河岸前进。村里的皮拉罕人都朝着船上的男子大喊,他也一直大声地回应。大伙开心地笑着,只有我不知为何,一头雾水。等独木舟停在岸边,我才明白了他们如此兴奋的原因:船上有一堆鱼、两只死了的猴子和一只很大的凤冠鸟。

我顺着泥泞的河畔朝独木舟走去,试着用刚刚学到的短语跟这位猎人打招呼:“Tii kasaagá Xoogiái(我叫欧吉艾)。” “科贺(Kóhoi)”,他抬起头看着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许多皮拉罕人都呈现出亚洲人的特征(比如, 卡布基看上去就像柬埔寨人),但科贺看上去却更像是一个非洲人。科贺头发微卷,皮肤呈浅黑色,下巴方正,留着胡须,坚毅的眼神透露出他的自信和掌控力。他身着橙黄色裤子,没穿鞋子和上衣,貌似漫不经心躺在独木舟里。然而,绷紧的肌肉却表明他高度警觉,正迅速地打量着我。尽管他不比村子里的其他人高大,但实际上,他要更强壮一些。此时皮拉罕人欢呼着跑到他面前领取食物,他一边分发,一边划分每个人应得的部分。

第二天上午,我和科贺一起在史蒂夫的大房子里工作。下午我在村子里四处走了走,向皮拉罕人询问了一些他们语言的问题。我和皮拉罕人之间没有可以有效交流的共通语言,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按照标准语言学的方法采集数据:拿一个物品询问当地语言的发音,并且不管正确与否,都把发音记录下来。然后,立即找其他人来验证。

皮拉罕语的一个特点立刻引起了我的兴趣,即该语言中没有用于维护社会或人际关系的句子或词语,语言学家称之为 具有“交际功能”的语言。皮拉罕语中没有用于认识他人或与他人寒暄的语句,也没有像“你好”、“再见”、“你好吗?”、“对不起”、“没关系”、“谢谢你”之类的,表达善意、相互尊重但同时又不透露太多信息的表述。在皮拉罕文化中,他们不需要这种沟通方式。总的来说,皮拉罕语的句子都是直截了当的表意语,用于寻求、发布信息或命令。多年以来,我已慢慢习惯了这一现象,有时甚至忘记了,这对我们而言有多么地新奇。每当有人与我一同拜访皮拉罕地区时,他们总会问我,怎么用皮拉罕语寒暄。当我告诉他们,皮拉罕语中没有这类表达方式时,他们都惊诧地望着我,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皮拉罕人来到村子里,他们会说:“我到了。”但多数时候,他们什么也不会说。要是你给某人一件东西,他们偶尔会说:“好”或者“这可以”。但他们这么的表达更多是指“事情达成”,而不是“谢谢”。他们一般通过回赠礼物或者一些善意的举动(比如帮你搬运东西)表达感谢。同样,要是有人做了冒犯或伤害别人的事,他们也不会说对不起,顶多会说:“我不好”,或类似的话。但实际上,这样的话他们也很少说。他们用行动而不是语言来表达感谢或歉意。其实即便在西方社会,寒暄的方式也千差万别。我在学葡萄牙语时,就有巴西人对我说:“美国人的‘谢谢’太多了。”

在一整天的语言学习后,第二天下午,我坐在陡峭的河岸边凝视麦茨河,给自己泡了一杯浓浓的速溶黑咖啡。唐和几个皮拉罕人开船钓鱼去了,村子里变得更加宁静。那时大约下午5点45分,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阳光渐渐橘黄,在褐色的天空和翠绿色丛林的印衬下,河水的暗影显得格外美妙动人。我悠闲地坐在岸边,一边啜饮咖啡,一边欣赏大自然的慷慨馈赠。忽然,两只灰色的小海豚从河里一跃而出。我被这景象惊呆了,淡水中竟然有海豚!就在它们现身的刹那间,两艘皮拉罕人的独木舟也从河弯处迅速冲出,船上的人倾尽全力划桨,试图追上它们。这是一场追逐的游戏。

海豚显然也乐在其中。它们总是时不时地浮出河面,在恰到好处的地方躲开独木舟的追击。就这样,这场游戏持续了近半个小时,直至夜色降临才落下帷幕。独木舟和岸上(这时已经有许多人聚集在这里)的人都大笑不已,而当他们停止追逐时,海豚也消失在无尽的河流里。(我一生中曾多次目睹类似的较量,我从未见过它们被“抓到”。)

我意识到自己身处于亚马孙流域,这是一个奇妙的自然世界。能够生活在皮拉罕人的魔幻世界里,是大自然给我的恩赐,我倍感荣幸。我刚来这里两天,就已经有了许多新奇的经历:听到了犀鸟的尖叫和金刚鹦鹉刺耳的哭泣,闻到了从未见过的植物所散发的香气。

接下来的皮拉罕日子里,我一边学习皮拉罕语,一边观察他们的生活日常。皮拉罕人的一天通常在早上5点就开始了。不过他们的夜间睡眠很少,这是新的一天,还是一天从不结束呢?我不知道哪一种说法更为确切。作为一名外来者,我总是被小屋里的女性闲聊声吵醒。她们总是大声地谈论当天要做的事情,没有特定要跟谁说话,这个女人会说谁和谁将要出去打猎或钓鱼,然后盘算她想要得到怎样的猎物;那个女人则会在自己家里大声喊出她们想要煮的食物。

打渔是男性最常见的活动。他们大都在天亮之前出发,划船几小时到他们认为最理想的钓鱼地点去。如果打渔需要持续一整天,他们还可能会带上家人。但通常情况下,他们会选择单独前往或与一两个朋友结伴而行。要是河水干涸形成了一个池塘,很多人都会聚集在哪里,因为那里肯定有大量的鱼,而且无法逃脱。皮拉罕人主要用弓箭打渔,也会使用通过交易获得的渔线和饵钩。他们通常黎明时出发,在划船的欢笑声中开始一天的征程。不过,他们至少会留一个男人在村子里,他负责看守家园。

男人出去后,妇女和儿童也会陆续离家,去丛林里割草或者拔木薯(又称树薯,是一种块茎类植物)。这项工作辛苦耗时,需要大量的耐力。但和他们的丈夫一样,妇女们也在丛林里说说笑笑地干活。她们通常会在下午早些时回家。在男人返回之前,她们就会拾掇好柴火,以备烹饪丈夫捕捞回来的猎物。

(未完待续)

本文摘自《别睡,这里有蛇》,作者: [美] 丹尼尔·埃弗里特 ,译者: 潘丽君 ,中资海派 | 新世界出版社2019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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