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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一怪冯玉祥

2019-07-03 16:0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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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军阀的末期,出了两个怪物:一个是关岳自命的吴佩孚,一个是倒戈将军冯玉祥。那位吴关岳是山东一个村秀才出身,生长在孔子的故乡,读了一点五经四书,原应当以孔子自命才对;但是他在半途里做了军人,便以关羽岳飞自命,一时有关岳将军的雅号,彼亦居之不疑。可惜他那位老上司曹锟,庸碌无能到了万分,哪里比得上刘先主呢!

况且这位吴关岳,自经一战而打倒了腐坏不堪的段祺瑞以后,便虎据洛阳,高视阔步,目空一切,又招来了二次奉直战争,被倒戈将军暗中一箭,杀得片甲不留。从此以后,他便以岳飞自命,声言不投降、不走外国、不入租界。这便是他在失败以后所采的三不主义。后来,日本人占领了华北,他依旧住在北京,也不走动,也不投降,想在日本人的铁蹄之下,做一个南山射虎的故将军,终于为日人所忌,借医治牙疾的机会,暗令日本医生,注射毒针,将他送上西天。他一生作风,可称笨伯,但是硬骨头硬到底,也算是难得的了。

接见部下有特别仪式

至于提到这位倒戈将军冯玉祥,那就怪而又怪了。综其一生行径,他的坚忍刻苦,好似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他的倒戈反复,好似三姓家奴吕布;他的伪装伪善,好似未得志的王莽;他的阴险诡诈,好似曹操司马懿;他的“左倾”形式,好似斯大林;他的“右倾”形式,又好似希特勒。不但其一生行径,怪特之至,即其临死的一幕,亦复异常惊险,令世人发生了不少的怀疑与揣测,真不失为传奇式的怪物!

我初次与冯玉祥见面,是在他舅父陆建章宅中。我与友人顾巨六,正和陆建章谈话的时候,见一位粗眉大眼身着灰色粗布武装的大兵,昂然而入。陆建章躺在坑上,抽他的大烟,全不理会。唯顾巨六则起立招呼,并介绍云:这是冯旅长。余亦只照例点头而已。及与顾巨六同车返寓,乃语余云:这个大汉子,叫作冯玉祥,现任混成旅长,驻扎廊坊,他是陆建章的外甥,其人虽为粗鲁武夫,而肯与兵士同甘共苦,好似有作为的军人。由是,这冯玉祥三个字,稍稍引起了我的注意。其后冯玉祥驻兵南苑,张绍曾任北政府总理,冯以部属,常到张宅,我亦以新闻业务,偶至张宅,数数与冯晤谈,因此对于这个怪汉的为人,渐渐认识清楚,并听得曾与冯玉祥共事的吕钧、蔡达生,言其轶事甚详,留在后面,细细叙述。今先将冯氏舅父陆建章的为人,略说一点:

俗语云:“外甥多似舅。”冯玉祥虽不完全似陆建章,但其同为怪人,则是一模一样。陆为淮系军人,出身行伍,前清末年,曾任山东曹州镇总兵官。曹州为《水浒传》梁山泊所在的地方,向有盗薮之称,时袁世凯为山东巡抚,委陆以治盗之权,陆于是大施屠伯手段,数年之间,强盗是杀完了,但是良民百姓,也不知被杀了几万几千!由是大为袁世凯所赏,后来袁氏做了总统,便挑选陆建章做了军政执法处处长。袁氏所用的特务头子,实为赵秉钧,陆建章则为其爪牙,一时有杀人魔王之称,可见冯玉祥的怪模怪样,其来有自。

北方军阀的师旅长,无不以暗减兵数,为发财妙计,名曰“吃缺”。独冯玉祥任混成旅长时,其作风即与一般旅长大大不同。按照当时编制,混成旅称为独立旅,不受师长管辖,兵额不过四千人。而冯玉祥则私自扩充,至有六七千人之多,足见其作旅长时,即抱有非常的野心。其统率军队,利用耶稣教为麻醉工具,在其部下的将官士兵,一律强迫入耶稣教,冯玉祥在军中,便取得主将兼主教的双重资格。冯氏接见部下,有一种特别仪式,部属进谒时,先行立正,冯氏则叫口令云:“你有几个父亲?”部属则答云:“有三个。”冯又问云:“哪三个?”部属则又答云:“上帝、大帅、生身父母。”必先举行这种仪式,方可说到别的事情。这种浅薄口号,虽似乎可发一笑,然对于未受教育的愚昧士兵,亦不无几分效果。当时冯的士兵,确乎风气特别,非常服从,所到的地方,绝不骚扰百姓,与普通北军部队不可同日而语。

冯李结合两个大媒婆

冯玉祥一生披挂伪装,作伪到底,尤其出身行伍,胸无点墨,以为天下英雄,皆是小巧小伪做成的,固不足道。唯冯氏以伪装手段,施之于下级兵士之中,表示其同艰共苦之作风,往往有古名将所不及的地方。冯时常一人亲至兵士帐中,视之如家人父子,见兵士们方坐地而食,便告兵士云:“好极了,我正饿了。”即加入饭团,粗饭青菜,吃一个饱,兵士们皆以为大帅果与我们同艰共苦!又有时同兵士出外,见马方拉尿,他便呼渴极了,即以两手捧马尿而饮,连声呼曰:“佳佳。”兵士见之,皆以为大帅真能吃我们所不能吃的苦啊!这等方法,为冯氏对于兵士们惯用的小诈术,久假不归,冯氏一生,遂化成一个完全的伪装人。

古昔时代,不知有近代的国家观念,将军队视作私人所有物,遂有杨家军岳家军等称号。冯玉祥出身行伍,虽抱有一种出风头的野心,哪里知道什么国家、什么主义。其组织军队,完全视作一种私有物,可以沿用古来的名称,称之曰冯家军,亦无不可。冯氏自以由行伍出身,他的部属将官,非行伍出身的人,不肯录用;并且非出身冯家军的人,莫肯重用。至于由学校出身的军人,至多不过任以参谋等职的虚名,决不假以兵柄,其意必须随我多年,饱经冯家军的训练,方能放心。故冯军的高级将官,如韩复榘、石友三、宋哲元辈,莫不是在冯军当过士兵的人,但到了后来,韩、石之流,羽翼已成,莫不各据一方,不再听冯玉祥的号令,冯玉祥只好闲居泰山,书空咄咄。盖因他的部下,既未受高深教育,不知什么叫作道德信义,他们看见他的大帅,倒来倒去,心习已成,一旦羽毛丰满,皆欲仿效他的那套本事,出出风头,又谁肯服从到底呢?

后来向共产党靠拢的女政客李德全,是冯玉祥的配偶,在未与冯玉祥结合以前,原充北京青年会女干事。这个妇人,虽是一个极喜活动羡慕虚荣的女流,未必便看上了这个粗眉大眼的老兵,他们两个的婚姻结合,实有两个大媒婆,为之撮合做成的,这两个大媒婆,就是黄郛与王正廷。这两位先生,往年在北方军阀末期中,大为活动,一位做外交总长,一位做督办,皆是以拉拢军阀,做他们的做官资本。那个时候,冯玉祥统率五六万军队,驻扎北京城外的南苑,声势赫赫,炙手可热,冯为清教徒,有基督将军之称,王正廷亦为清教徒之一,黄郛虽非教徒,而其夫人,却是信仰耶稣教的,由是黄王二氏,便利用宗教关系,从中撮合,完成了冯李的婚姻大事。黄王二氏因此能在北方军阀末期中,活跃一时。

驱逐溥仪发了大洋财

北方军阀的末期,军事失去重心,政治没有组织,简直成了一群昏小子的胡闹世界。这个时候,有演全武行的,则为张作霖吴佩孚一流;有演丑角戏的,则为冯玉祥一流。张吴一班军阀,是硬扎硬打,在战场上见过胜负。冯玉祥则一生从未打过硬仗,总是倒来倒去,争取便宜。据说倒戈次数,大大小小,不下五六次,而其中最紧张的,要算是明附直系暗通奉系一幕最为精彩。当奉军发动报复战争,向关内进攻,吴佩孚出马抵挡,自当山海关一面的正路,而以冯玉祥抵挡热河一面。冯玉祥在路上迟迟乎行,沿途修筑车路,异常认真,盖冯氏与奉系早经联络好了,所以修路者,特以准备倒戈时,军行迅速,马上可以夺取北京耳。而曹锟、吴佩孚,睡在鼓中,毫无感觉。冯玉祥准备完成以后,便率领所部,于夜间潜回北京,将一个贿选总统曹锟,包围于睡梦之中。而奉军同时数路向关内进攻,由是吴佩孚遂陷于前后被攻的苦境,杀得片甲不留!这个关岳自命的吴佩孚,被冯玉祥暗中一箭,半世英名,收拾得干干净净,军阀们的斗争,固无顺逆之分,而冯玉祥的倒来倒去,未免过于阴险了!

冯玉祥在带兵的时期,穿粗布农,吃糙米饭,兵士的实际数额,远远地超过规定额数以上,所领军饷,全数发给于部队,未闻有贪污名声。后来据外国报章所载,中国人在美国银行存款最多的,共有九名,而冯玉祥的大名,居然高高列在第二位,岂非奇闻怪闻么!不知这种记载,自有其来由的:你们记得冯玉祥在北京曾演过一次驱逐溥仪出宫的迫宫戏剧么,哪里知道这一举动,并不是为了要铲除清朝皇室的根株,而另有一种目的,换一句话说,这一举动,不是政治目的,而是经济目的。因为清朝皇室,宰制中国三百年,皇宫中所积存的古董玩器,周鼎殷盘,历代名人字画,以及名贵珍宝,不知其数。会有几位想发古董财的政客,对冯加以怂恿,冯遂凭借武力,将溥仪驱逐出宫,溥仪只得单身逃避交民巷的日本使馆,所遗下的古董,除将少数中下品,放在古物保存所外,其余珍贵名品,则全为冯氏所得,那几位事先怂恿的政客们,亦分给了一小部分。后来这些古董,均运往美国及英法诸国出售,由是冯玉祥便由军事家,一变而为古董商了。美国报章并曾给冯玉祥加上古董商的雅号。后来那几位政客所得的一部分古董,由萧某运法国出售,经过某小国,并曾被扣留一次,报章亦有记载,不过年代久了,今日详知其事的,想已无多人了。冯玉祥后来因部下各干各的,虽已消减完了,但在美国的资产,确实不少,冯氏曾一度前往美国,闻亦由于要安置此项财产之故。后来冯氏死在苏联轮船之中,这笔大财产,不知落在何人手里。

李德全密谋拆散鸳鸯

冯玉祥为一个清教徒,应当遵守一夫一妻制才对,他抗战时在重庆的时候,曾发生一次反宗教的恋爱史,足见他的宗教信仰,并不坚强,更足以证明他平日的装模作样,全为伪托。缘他的旧部韩复榘,有甥女某女士,到重庆想谋点职业,不断地出入冯氏之门,冯以六十老翁,一见倾心,发生恋爱,经其妻李德全的严厉反对,不能挽回冯氏的痴念头。李氏乃哭诉于在重庆的冯氏旧部,诸旧部乃共向冯氏提出抗议,谓大帅如此行为,显然违反宗教信条,将遭世人唾骂,我系将不能在军政界立足了。

冯氏闻之,怒曰:“我不要做官。”部下诸人,亦怒曰:“你老不要做官,我们却要吃饭,你老不要以一个女子,来牺牲多数部下。”冯氏虽经部下集体抗议,然痴心犹未改移。由是李德全乃与部下密谋,以威力胁迫那女子离开重庆。那女子到了湖北的老河口,又为冯氏派人接回,后来李德全与部下,不知用了何种方法,那女子竟不能在重庆立足,一对老少鸳鸯,终于被拆散了。白香山诗云:“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尽期。”假令冯玉祥懂点文学,读到这两句诗,当发生无限的感慨!

冯玉祥对于部下进谒时,有三个父亲口号仪式,业已写在前面,他对于自己的儿子,亦有一种特别口号仪式,早晚看见儿子必问他云:

“你的祖父是做什么的?”

儿子则答曰:“做瓦匠。”

再问儿子云:“你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儿子则答曰:“当大兵。”

再问儿子云:“你要做什么事?”

儿子则答云:“我要做瓦匠,当大兵。”

观此等口语,与其平日布衣粗食的作风,似乎近乎“左倾”一流。其实并不如是。他自以为出身工人家庭,要极力做一个出头人物,以泄其幼年贫困之愤。察其平生个性,与其谓为模仿斯大林,毋宁谓其为模仿希特勒。总之,冯氏是一个毕生不满现状的人,他在北方,不满于北方的同袍;他到了重庆,又不满于重庆的当局。见了势力比他大点的人总是对他不满的,抗战中在重庆的时候,有时白昼提了灯笼,在街上行走,有人问他:“白昼提了灯笼做什么?”他则答云:“我在黑暗中求光明。”当时重庆当局,对他这些做作,只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已。

本文节选自《北洋军阀(一):雄霸一方》

《北洋军阀(一):雄霸一方》

著者:薛大可等著 蔡登山主编

出版年月:2018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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