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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军阀:怪杰徐树铮

2019-07-07 09:5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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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伐完成以前的北洋政府里,有“小徐”之称的徐树铮(大徐是徐世昌),在段祺瑞当权时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也是一个传奇性的人物。他缇骑走漠北,将已告独立的外蒙古重新归入中国版图的壮举,在当时的人心目中,几与张骞班超定西域相等。

徐树铮,字又铮,其学业受自庭训,自幼至长,未从他师,其封翁老名宿也,最钟爱徐,徐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六七岁时,即有神童之目。十五岁后,为文宏博恣肆,词赋亦惊才绝艳,老辈叹为弗及。顾徐生有大志,不肯日试帖括,食饩后,即绝意举业,结婚未久,私携衣物数事,制钱数千,背其家人,遄赴济南,上书项城(按:即袁世凯),洞论时事,项城大赏之,交段合肥(祺瑞)擢用,时项城巡抚山东,合肥则为北洋陆军第三镇统制也。合肥旋畀以总文案职务,此为徐发轫之始。徐在文案室内,尝一手握笔,一腿支椅上,口唱戏词,手批公牍,合肥见而笑之,时加规劝,然其所办公事,未或有误,信用甚专。徐默察时势,知军事将兴,蓄志入军籍,每日军书之暇,辄短衣荷枪入操场,与兵士同操,合肥知其志,白于项城,拨官费送往日本士官学校肄业,仍留其总文案原差,徐遂由文士一变为军人,而其才文武兼资矣。

徐之为人,虽似生龙活虎,其心地实忠厚,且极风雅。初至济南时,年甚少,眷一妓,而窘于资,友人戏之曰:“若能赋梅花诗二十首,我等当为撮合。”徐援笔拈韵,一夕而成,颇为一时传诵。后虽屡掌政权,手握重兵,其风情犹不减当年也。

徐平日手不释卷,虽公务极忙,每日亦必读书一小时。民国六七年间,其车中常置《文选》一部,问之曰,吾正温《两都赋》,作文而不熟读汉赋,气息不能深厚,近实无暇读书,特假途中片刻之间,一补功课耳。徐购书甚多,不讲版本,尝曰:“买书为读也,若当古董陈列,有何意味;且一部宋元版,可抵寻常版若干部,多费钱反不能多得书,是殊不值,吾生平讲实用,不尚虚文,买书更应如是也。”

徐学问渊博,唯不工书,虽腕力刚健,下笔辄乏润气,其行书尤甚,识者多虑其非福寿之征,有人劝其稍稍留意,以为字虽小道,颇可以觇人福泽,徐深谓然,而终不能改。徐书虽不工,绝无俗韵,笔力坚硬,尤肖为人,天赋固极厚也。徐又工篆刻,浑朴入古,三十以后,以从政少暇,又患目疾,遂不复为。其平日所用印章,多系自镌。

徐初办正志学校,系在彰仪门大街,赁屋授课,越二年,始购地于阜成门外,建筑校舍,地初购成,捐款未集,不能遽建房屋,乃先筑围墙,已兴工矣,尚短数千金,无处腾挪,徐忽与贵人博,连日大胜,总计博进约万余元,乃尽拨入建筑项内,而围墙遂成。

徐三十以前,豪于饮,白兰地可连进两瓶不醉。民国元二年间,其豪如故,然徐并非酷嗜杯中物者,特于宾朋满座,丝竹盈耳时,借以发舒意气,家常则滴酒不入唇也。又喜拇战,每战辄胜,心灵手快,气又壮旺,同人多畏之,不敢与抗。一夕邀朋俦十余辈,饮于燕春园,先拇战,继则对饮,徐一人与合座十余人轮流角逐,且值盛暑,不觉酩酊大醉,伏身案上,昏迷不醒,乃召馆中侍役以藤椅舁之上车,复由二友伴送回家,经一日夜,始渐清醒。自是以后遂断然戒酒,十年来遇有应酬,偶一举杯,从未尽量,虽豪情不似当年,此亦足见其做事之有决心也。

徐素健饭,食物不择精粗美恶,常戏谓人曰:“除生铁外,吾腹中无不可容纳而消化之。”夏日与同人聚饮,必购酸梅汤一壶,中浸以冰,且饮且倾其酸梅汤与酸咸荤腻之品杂然并进,同人多惊骇,共劝之,徐不顾曰:“在我无妨。”然亦从未生病。

三次长大参案,徐居其一,当时议论纷纷,以为将兴大狱,迨经彻查,肃政史所参各节皆无实据,此案遂结。风声正紧时,徐闭门谢客,搜辑诸家评点《古文辞类纂》,用五色笔手自誊写,并以所见加批于上,日书数卷始已,虽溽暑不辍,案结而书亦成。其后出资刊印,风行一时。徐尝笑谓人曰:“肃政史惠我良多,不然我断无闲成此书也。”

庚申(民国九年)徐自东交民巷逃出时,系由某外人以箱盛之,搭火车赴津,徐体魁伟,闷置箱数小时,比启箱,已汗流浃背。人问徐如何?徐曰:“我沿途正默温昆曲也。”其遇事故示镇静,大都类此;然自恃太过,乃其大病。徐遇险最多,如日本之地震,法国之飞机落海,皆生死当前,卒得幸免。民国六七年间,徐与诸要人在第一舞台观戏,有刺客数人先至包厢认明座位,然后取出炸弹,间不容发之际,为警察识破,当场拿获,起出炸弹,始未演成惨剧,徐始终不动声色,至戏终始去。彼尝谓手枪炸弹,皆无如我何;不料一至廊坊,竟临绝地,设非平日自恃太过,何至如此哉!

徐一生毁誉参半,毁者较誉者为多,徐亦自知。其在沪与人论文书中,有“四海知名,一身丛谤”之语,实不啻为自身写照也。徐才气过人,能五官并用,尝于案头堆满公牍,手不停挥之时,仍能一手握电话机与人谈话,一面对属员区处公事,无或舛误,且公事随到随办,案无留牍。无论毁誉如何,此才实不多见。洪宪帝制发生时,徐反对甚力,厥后形势日急,乃思最后之忠告,一夕不告人知,赴其所办之正志学校,扃门作书数千言,亲自缮写,上之项城,痛陈帝制之不可为,并将中外大势,各省情形,以及所有兵力军实,详细比较,反复陈述;是时虽未改元,而称谓已改,觐见都行跪拜之礼,徐书中不便仍称总统,而又不愿改称陛下,乃称为大元帅,以元首本兼陆海军大元帅也。呈递时又恐以礼节遭忌,乃默揣项城将由内宅赴办公室时,预至府中,鹄候道旁,俟项城行至中庭,鞠躬以上。项城收受,留中两日,于其所陈不可各节,浓墨加圈,原件发还;虽未能因此一书,遽尔挽回,项城对之特加注意,于此可见矣。

徐任西北边防军总司令时,练兵五混成旅,平日操演之外,兼讲文事,令各旅官长士兵,月作策论一篇,由徐命题,作成弥封送京,汇齐亲目批阅,虽间亦请人代看,而甲乙仍徐定之,佳者略有薄赏。总司令部亦有设讲堂,徐每日讲《孟子》约一小时,各职员均须上堂听讲。尝言军人不读书不识字乃是大病,吾练兵必从根本入手。他人多谓徐多事,徐则谓极有意义也。徐于司令部中职员名称,亦力求其古,某老辈尝谓他人患读书少,徐患读书多,言颇有味。

徐向不迷信风水命运之说,其八字亦从不告人,有询其年岁者,必少报一二岁,唯恐好事者为之推算也。有人谓星命之学,传之数千年,必有其可传者在,未可一笔抹杀,徐辄笑之。庚申前二年(按:即民国七年),徐之太夫人将安葬,须合其八字,以定山向,不得已始写出,旋复销而藏之。某君精相法,于广众集会时见徐,细揣其相,归告人曰:“徐明年必败,败必再起,生命绝无危险;然后年实一大难关,恐难避免也。”有以此言告徐者,徐曰:“我并非不迷信,特以所处地位,关系重要,部下如是之多,我欲以八字请人推算,人谓运气好,部下必生骄心,人谓运气坏,部下必有怠志,骄足以愤事,怠足以败事,有一于此,则军不能治矣。”

徐饮食有节,每日两餐外不食他物,唯于瓜果则甚嗜之。十三年夏间,由沪赴大连转车赴奉,登岸见售香瓜者,其大倍于寻常,亟拟往购,为同行某君劝阻,乃觅旅店休息,甫入门,即命侍役往购,先食数枚,然后进餐,餐毕赴车站,尚余香瓜九枚,不忍抛弃,携之登车,某君劝其车中切勿再食,以防腹疾,徐漫应之,车开后笑问某君索小刀,某君心知其意,不便强劝,姑以小刀与之,徐遂坐车中大啖不已,且时时告某君曰:“又尽一枚矣!”不移时而九枚香瓜,全入徐腹中,某君一路颇担心,恐因而致病,徐乃若无其事,抵奉后,且笑某君为无用也。

徐一次由奉乘船赴津,先期命随员购票,届时其所欲乘之船,适不开行,随员不加考察,即为另订一船,不知此船到津不停租界,乃在中国地停泊也,徐素好强,比以奉省要人送行者多,虽心知不妥,不肯明言,以示弱于人。船抵津埠,徐从容下船先行,岸上列警察,徐故高声觅洋车,命拉至杨厅长公馆,杨即警察厅长杨敬林,由码头至杨宅,必走租界经过,徐即下车付钱而去。事后对人言,此事颇险,所以扬言雇车之杨家者,借掩警察耳目,彼等纵略识面貌,匆促间必不疑我为某人也。

徐素精昆曲,且善吹笛,去年海外归来,至南通访张啬翁(按:即张季直),为唱大江东一折,悲壮苍凉,声裂金石,识者已知其非佳谶,盖大江东系关壮缪单刀赴会事也。啬翁作诗书赠之,有“将军高唱大江东”之句,厥后挽联挽词,屡屡道及,此老诚多情哉!徐出京前一夕,即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颇思高歌一曲,留别京中故旧,特邀吹笛名手某至其寓所,并约红豆馆主同唱,忽喉哑不能出声,自疑受寒,连饮白兰地酒两杯,其哑愈甚,无已取笛吹之,其声艰涩而哀厉,且断续不成腔调,遂亦戛然而止,坐客为之不欢,徐亦颇觉扫兴。不谓自此以后,大江东竟成广陵散矣。遇难第三日,张啬翁致电政府,有“缔结未深,识为国器,谁贼来歙,孰杀郑侨,为国为公,悼兹良士”等语,附记于此,以见舆论一斑。

本文节选自《北洋军阀(一):雄霸一方》

 

《北洋军阀(一):雄霸一方》

著者:薛大可等著 蔡登山主编

出版年月:2018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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