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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 | 孙频 写作带来的快乐 是做别的事达不到的

2019-07-17 19:4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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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采写_刘秋香 书都 6月19日

 | 孙频 | 

1983年生,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著有小说集《疼》《盐》《同体》《三人成宴》《松林夜宴图》等。现为江苏作协专业作家。

2019 年5 月7 日采访这天,孙频正在老家山西交城,这是她春节过后第一次回家,三天后她要赶往北京参加中篇小说集《鲛在水中央》的新书首发式。自2002 年考入兰州大学起,孙频开始离开故乡,她一度称之为逃离,在兰州、太原、北京、南京、广州等多地辗转十几年后,她发现人逃离不了故乡。

孙频在大学毕业两年后正式开始写作,故乡交城及交城人以各种面貌出现在她的小说中。在现实生活中,她不断在故乡与不同城市间往返;在小说中,她以略带旁观、审视的眼光打量自己十八岁之前生活于其中的县城,同时也充满深情。

评论将孙频称为学院派作家,“我走的是非常典型的传统路线,就是靠一篇一篇投稿,一篇一篇发表,然后再结集出书,这和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作家没有任何区别。”在孙频看来,选择严肃文学写作就是选择了一件小众的事情,“因为它对思想性、艺术性要求比较高,这决定了它的受众面要偏小。”

出版于2016 年的中篇小说集《疼》似乎是个例外,十五万的销量让孙频的严肃文学变成了畅销书。《疼》的畅销让她感到意外,“我觉得《疼》能被一部分读者接受和喜欢,是因为小说里边有能打动人的东西。我在小说里投入了一种高浓度的情感,而且很多情感都是人们最真实的情感,它不是一种虚伪的做作的东西,正是这种情感与一些读者的内在发生了共鸣。”

 

《鲛在水中央》

作者:孙频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年4月

Q&A

Q: 书都  A:孙频

我会试图多做一些尝试,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也能感觉到,真正觉得写得一点都不隔膜,写得最深情的,还是故乡。

Q: 您现在是专职写作,每年有固定的写作计划吗?

A: 主题不固定,因为我不知道我会找到什么样的素材。但是数量基本稳定,我现在创作量不算大,一年写两三个中篇,我只希望把每一篇都写好。严肃文学的写作是一种艺术创作,艺术创作会很看重艺术品质,找素材及打磨素材都需要精心一点。

Q: 您写作的灵感通常来自哪里?动笔写小说之前需要做哪些准备?

A: 灵感其实就是一个触发点,对我来说,所有灵感都来自生活,旁人眼中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都可能打动我,打动我之后,我就想把它衍生出来,把它放进小说里,变成一个核心。

一篇小说需要大量素材,确定写什么之后就要开始搜集:一方面是要看相关书籍,比如《鲛在水中央》中写山,我就要看一些关于山及山中植被的书籍或资料;另一方面我自己得亲自去看,找那边的人聊天。写一部中篇的话,我一般得准备两个月左右吧。

Q: 以《鲛在水中央》为例,触发您写下这个故事的是什么?

A: 这个故事是在老家时听别人讲的,他们以前的单位是个国企,20世纪90 年代末倒闭了,倒闭之后他们的一个同事,现在可能已经快60 岁了,曾经在深山里边一个废弃的矿上一个人住过两年。“一个人在深山里废弃的矿上住了两年。”这么一句话就把我打动了。我觉得这是一篇好小说,然后就开始围绕一个男人在深山里独自待了两年的线索来组织故事。

Q:《松林夜宴图》和《鲛在水中央》这两部小说集里面都写到国企改革、工人下岗的历史,也触及了“老右派”知识分子的一些遭遇。您为什么会对这段历史和这个群体感兴趣?

A: 国企改革和“老右派”这两个事件对我童年影响比较大,而童年对人而言是最重要的。我在县城里长大,县城太小了,很容易对它产生一个比较全面的观察。不像大城市,你无法真正看清它,无法和它真正地发生那种深层次的联系,因为太大了。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有好几个邻居都是这种“老右派”,小时候不懂,就觉得他们比较有学问,和周围的人不一样,后来会慢慢听到很多关于他们的故事,说他们当年受过很多苦,后来又怎样了。

从我出生一直到现在,我们县城随着时代一直在变化,我印象最深的就是1997—1998 年的国企改革,它是一个节点,从这个点开始,县城完全不一样了。改革之前,整个县城是一个非常小、比较稳妥、很灰败的北方县城,大家都没什么钱,人们每天上班下班,没有太大的冲突,没有太大的贫富差距。但这之后,县城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曾经支撑县城经济的那些大型国企几乎全部倒闭了,县城里一大半人没有了工作,整个县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的精神面貌变化也特别大。

后来我离开县城步入更大的社会之后,一直在思考社会的一些变革对人的精神产生的种种影响,以及人和时代的关系。因为我在少年时期见过这样剧烈的变化。

Q: 现在再回到县城,您是不是也有意识地在观察?

A: 是的,我每次回来都会观察它的变化,观察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状态。童年对人的影响不是一般的大,我从出生到18岁之前都在这个地方长大,读大学后离开县城,其实也在外面生活了快20年了,但人还是会和自己童年待过的那个地方有一种深层次的联系。 所以我还是愿意写我的小县城。

在写作中,有真实的情感非常重要。对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对它的风土人情,你是有深层次的了解的,生活在这里的人,就算你和他不认识,你们也有某种精神上的共性。县城是我的情感归属地,写这里的人的话,第一,带有感情;第二,会容易把他写生动,因为对他有真正的同情,有隐秘的情感联系,也有一种内在温度。

写了这么多年,我很少写城市,我后来也想过原因,为什么?我觉得还是因为没有真正的情感在里边。我对城市的理解仍然是皮毛,没有深入进去,我觉得会写不好。

Q: 您曾在接受采访时说过希望在写作中建立一个自己的文学地标。

A: 大概在七八年前,我是这样想的。每个作家都应该有一个自己的文学地标,我也有一大批小说是以交城里已经消逝的人和事为原型来写的。但这两年我的想法又发生了一些变化,我觉得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只写一个地方的话,也会比较单调,还是可以再打开一些,视野再宽阔一点。比如说我去年写的小说《河流的十二个月》是以西北戈壁滩为背景的;《松林夜宴图》里边也有一部分是我想象中的甘肃白虎山。

待过的每一个地方,对我都会产生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当然我主要的情感归属地可能是我的故乡,但是不等于我不写其他地方,比如说我也写北京、写宋庄,因为我在北京读过书,它对我也有影响;比如说我刚写完的一篇小说,是与海洋有关的,海洋其实我并不熟悉,做一些尝试,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也能感觉到,真正觉得写得一点都不隔膜,写得最深情的,还是故乡。

我越来越觉得小说的精髓还是人物,小说应该贴着人物走。有人可能会说我这个观念有点陈旧,是过去的小说观,但在我自己的创作过程中,我觉得人物形象是非常重要的。

Q: 2019 年是您写作的第十一个年头,您是在工作后才开始写作的?

A: 对,我大学毕业后先做过杂志记者、编辑,到2008 年的时候,工作稳定下来了,时间变得比较充裕,开始有写作条件了,因为写作得有时间。大学毕业后的一两年,是一个疲于奔命的过程,就是在适应社会嘛,那个过程其实很痛苦,心会不安定,很茫然,对未来的规划不清晰,不具备那种静下心来的条件,但那种茫然其实会给你写作的欲望,你会想倾诉,想表达。对一个写作的人来说,你所经历的一切都不会白白经历,我回头想一下我经历的每一个阶段,它对我今天的写作都是有用的。

Q: 让您葆有创作激情的东西是什么?

A: 其实还是热爱,就是心里真的喜欢这件事情。某种程度上,你是把写作当成一种精神支撑,你会觉得如果不写作的话,你这个人就没有意义。

写作真的是件很快乐的事情,每次开始构思一篇小说,想到我要写什么,要去表达什么,要去写一个未知的小说的时候,我会有兴奋感,至今都是这样。虽然写作是比较辛苦的,真的非常孤独,因为你必须一个人写,要耗费大量的心力。但我觉得它有一种做别的事情所不能达到的快乐,就是那种创造的快乐,创造、虚构一个世界,或者是虚构一个人物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像我这样的一个人,能干的事情太有限了。某一种局限性也会决定我不断地在一个方向上往深里走,而不是去尝试更多的事情。

Q: 从创作的角度来说,你觉得完全的虚构更容易,还是虚实结合更容易?

A: 其实我觉得小说没有完全虚构的。因为人的意识都来自现实,你脑子里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形成什么样的意识,全部都来自现实生活,不是凭空出现的,所以小说创作根本就不存在完全地脱离生活这一说,但虚构的比例是有区别的。像我的小说,肯定还是以虚构为主,但或多或少会有现实中的影子,比如说我曾经见过或听过的这个人,然后我从这个点上生发出去,再加入大量的想象。比如《天体之诗》里李小雁这个人物,95% 是虚构的,但是核心的5% 仍然是生活中的真实人物。

Q: 我们怎么去判断这种虚构的合理性?虚构的文学作品对于普通读者来说有什么样的意义?

A: 小说和生活不是一回事,虽然小说确实是对生活某一部分的折射和浓缩。如果一个读者在阅读小说的时候,一定要把小说和生活严丝合缝地对上,我觉得这种阅读本身就是错误的。你读小说是在读文学作品,不是在看新闻事件,你看的不是真实的烟火人生,它是一种经过艺术提炼的文学形式。

但小说毕竟来自生活,所以我觉得小说家不应该把小说写得漏洞百出,细节上的严谨是非常重要的。我的小说现实性还是比较强,我所看重的现实性,就是我要把一件假的事情写得像真的一样,用大量的细节把一个人物、一个事情慢慢地结实地架构起来。

Q: 对于一篇小说来说,您比较看重哪个方面?语言、人物、故事架构还是主题等?

A: 都比较看重,但首先我是一个非常看重语言的人,语言相当于一个艺术形式,没有形式的话,光有内容也不够吸引人。有些作家是摒弃故事的,去故事化,但我个人觉得小说还是要有可读性,如果小说变成一种非常晦涩的哲学文本的话,就没有它自身的价值了,所以我会看重小说里有没有一个故事能把它串联起来,把我的思想给包容进去。近两年来我对小说人物变得更加看重了,我越来越觉得小说的精髓还是人物形象,小说应该贴着人物走。有人可能会说我这个观念有点陈旧,是过去的小说观,但在我自己的创作过程中,我觉得人物形象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这两年在人物刻画方面会比较下功夫。

Q: 很多现代小说是碎片化的、去中心化的。

A: 对。我也受过这样的影响,也做过类似的尝试,但后来发现,在我所读到的文学作品中,能让我真正记住的,并且愿意一遍遍去读的,一定是因为里边有一个非常鲜活的让我无法忘掉的人物,比如《包法利夫人》里的爱玛。

Q: 您曾说过,福楼拜、张爱玲、奥康纳以及陀思妥耶夫斯基这几位作家的作品对您影响比较大。

A: 每个人的内在精神不一样,都有自己的偏好,一个作家的阅读过程本身就是一个不断挑拣、选择那些与自己气息接近的作家的过程。张爱玲、奥康纳教我怎么去深入地写人性;陀思妥耶夫斯基教给我一个作家的思想深度,很多作家其实是不具备这个深度的;福楼拜对人物的刻画,一笔一画都那么精致,还有他对语言的那种讲究,我觉得他的作品就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这些在我看来非常好的作家,我会试图去学习他们那些最好的部分。

但是也不要说你喜欢谁,你就老是看谁的小说,其他人的作品一律不看,这样也是不对的。还是要宽泛地包容地去阅读,去看不同的人写的不同的东西,尽量去发现不同的人好在哪里。只是那些真正可以教给你写作的,对你影响特别大的作家,就那么几位,不会太多。

Q: 在您的文学阅读中,是不是重读文学经典比较多?对当下的文学新作关注得多吗?

A: 我对经典的重读是会比较看重。业内评价比较好的新书,我也都会买来看。早些年我会有这样一个疑虑,觉得文学期刊读多了会不会导致同质化。后来我觉得这个问题是不存在的,因为一个作家能不能真正把小说写好,还是由他最内在的生命力决定的,不是说你看过几本文学期刊就会写得和别人一样,如果这样的话,是因为你还没有自己的风格。

我觉得文学期刊还是要看,你需要看看别人是怎么写的,别人在写什么,对当代文学创作的整体趋势、环境还是要有所了解。其实还是个态度问题,那就是,你是不是做到了对文学、对写作真正的包容。

Q: 除了文学类的书籍,您还会涉猎哪些方面的书籍?

A: 我现在会有意识地去读一些社科类的东西,想获得一个文学之外的视野,也会有意识地去读一些诗集。读诗是为了保持一种语言上的感觉和创新,读诗还是挺重要的。最近在读朋友推荐的藏棣的《必要的天使》,还买了何伟的《寻路中国》三部曲,它是纪实性的,我现在也会有意识地去读一下这种纪实性作品,去了解一些非虚构文学作品。

Q: 您研究生时期在人大读创意写作专业,可以谈谈这一段学习经历给您的写作带来的影响吗?

A: 我去人大读书的时候是2015 年,那一年我感觉写作状态不是很好,觉得当时的写作进入了一个瓶颈期,或者是一个比较困顿的阶段。我觉得自己没有太大的进步,正好在这个时候有机会去人大读创意写作。我们班一共八个同学,都是青年作家,我们平时在一起会有很多交流碰撞,我们的几位老师也非常好,教给了我们很多新的认识。

去人大之前我在太原工作、生活,因为性格比较内敛,容易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但后来我觉得与人交流还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在不经意间你就会打开另外一扇窗口,从中得到一些启发。我在人大的时候还去旁听一些别的系的课程,也会给我很多启发,这段生活里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学习和交流。

 

《疼》

作者:孙频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出版时间:2016年5月

(编辑张梅对本文亦有帮助)

原文摘自《书都》2019年5月 总第24期

《书都》2019年5月 总第24期现已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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