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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身穿的,可能是整个中国动画产业的“万麟甲”

澎湃新闻记者 陈晨
2019-08-06 11:11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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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的票房还在攀升,暑期档因为这部电影而火热。

在接连刷新《大圣归来》创下的国产动画电影票房纪录和《疯狂动物城》创下的全球动画电影在中国市场的票房纪录后,这颗“小魔球”依然冲劲十足,上映的第二个周末,每天单日票房产出都超过3亿,截至记者发稿,该片票房已经超过25亿元,跻身中国影史票房前十。

在这个“魔童降世”前,对国产动画的质疑、对动画这一类型电影在市场中始终存在天花板的论调,如今看来都随着影片的主题“打破偏见”那样被一一打破。这些天里不断为影片“打call”叫好的,除了影片的出品方和被它征服的“自来水们”,还有幕后参与了这部动画的制作人员。

《哪吒之魔童降世》剧照

“这部电影里确实有很多值得骄傲的地方,但最让我们骄傲的可能不是技术有多牛,而是它受到认可这件事本身。”和澎湃新闻记者聊起这些天的感受,身为影片制作方之一的红鲤动画CEO戈弋感慨良多。

《哪吒之魔童降世》在中国动画的历史上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不仅是在于它的票房创下历史新高,它的制作模式在国内来说也是颇有启发性的意义。相比制作周期,导演饺子花了更多的时间在打磨剧本,而实际大规模投入制作的时间已经是2018年。动画片的制作周期长是业界共识,《哪吒》为了保证制作进度采取了主要的五家制作公司牵头,再层层分包的制作模式以保证影片高效制作进度。最终全国有60多家公司超过1600人参与了这部影片的制作,饺子曾介绍,“可以说全中国大部分的动画公司我们都找过了。”

而如今,《哪吒》的成功更是令人振奋。从2015年《大圣归来》成为爆款,带来资本进入动画产业的热潮,到近年来不少口碑良心但票房终究难以突破天花板的动画作品让市场对这一类型又逐渐丧失信心,这次《哪吒》可以说是被整个行业寄予了厚望,参与制作的公司,就像电影里的龙族,都把自己身上最坚硬的东西给予了这部作品,最终“哪吒”是穿上了一身“万麟甲”,去求证一次中国动画的“崛起”。

“哪吒制造”的上海力量

上海的红鲤动画是《哪吒之魔童降世》的主要制作公司之一,公司成立于2017年,是光线彩条屋旗下的子公司。此次,红鲤全程参与制作,包括特效、动画模型、灯光合成、前期美术设计等各方面的工作,承担了包括海边沙滩、龙宫的全部场景,以及在陈塘关和火焰莲花等重要场景的制作。最终在成片中体现的内容不过二十多分钟,但红鲤的团队为这二十分钟付出了近两年的努力。

《哪吒之魔童降世》龙宫场景

回想制作《哪吒》的过程,戈弋说,“当时996工作制引发争议的时候,大家都很羡慕。毕竟我们在最高峰的三个月里,恨不得‘007’。说‘007’有些夸张,但公司120人的团队,在连续三个月的时间里每天都工作十五个小时以上几乎是常态。”

红鲤的主力成员此前参与过《龙之谷》《精灵王座》《风语咒》等动画影片的制作。戈弋自己曾是《精灵王座》的联合导演之一。《精灵王座》两年前上映时也被不少大V赞誉制作精良。而身为导演的戈弋坦言和《哪吒》相比,复杂程度还是差了一大截。《精灵王座》全片的特效镜头是700个,只有《哪吒》的一半。更不用说其中一些特效镜头的复杂程度。

光是一个陈塘关大战后哪吒、敖丙共赴天劫开出“火焰莲花”的特效镜头,团队就死磕了整整六个月。“它的体量太庞大了。你可以想象这是在一个城镇级别的天空,天上有一团巨大的冰墙,然后要再用一朵莲花把这片墙包裹住,火焰燃烧融化掉它。电影镜头短短六秒钟,但因为我们CG特效其实也是依照物理特性来的,这里面发生的粒子和粒子碰撞的速度是超过音速的,在现实当中不可能有一个火苗是超过音速的那种存在。所以当时在物理计算量方面,会经常出现电脑理解不了而崩解的情况,我们要反复测试。”因为计算量过于庞大,当设置好一帧画面所有的参数以后,可能甚至要等一天,制作团队才能看到这个画面生成。“而这还只是一帧的效果。”

除了将天马行空的恢弘想象落到实处算崩无数次电脑外,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也占用了反复打磨的时间。比如龙宫里龙族为敖丙送上自己身上最硬的鳞片组成万麟甲的一场戏,从没有人见过的龙鳞应该是什么样的质感?穿上后的效果也让团队纠结打磨了三个月时间。而在电影最终的体现上,这身万麟甲并没有具体的形态,敖丙穿上后衣着也和此前几乎没有两样,只是如果仔细分别,会发现衣服上多了一层细腻的底纹,这是导演所想要的若隐若现的“无形的神装”的质感。

《哪吒之魔童降世》剧照,敖丙穿上万麟甲

为影片做全片3D立体转制的万麟文化同样是一家上海公司。这家公司这些年做了《精灵王座》《风语咒》等多部口碑动画的3D转制。公司的负责人韩晓菲在谈起和饺子的合作时,同样感慨这部动画的制作精良与用心。

作为一部专门提供动画3D转制服务的公司,万麟从2012年起经手过动画大大小小,“我见过不少甲方只是拿立体作为增加票房的一个筹码,或者作为获取当地政府补贴的一个噱头,真正拿立体作为实体内容价值的一个技术手段的团队,是很难得的。”万麟文化的负责人韩晓菲介绍,这次与《哪吒》的合作,从2015年剧本讨论的阶段他就已经有所介入,虽然大部分时候3D转制被视为影片制作的后端环节,但万麟在镜头测试的环节已经加入参与建议。韩晓菲透露,他做转制的片子能够在早期就介入的比例可能也就20%。

万麟工作照

“江山社稷图”

而为《哪吒》赋予更生动的立体感,在表现绚丽多变的空间和激烈变换的动作的同时又避免让人产生晕眩感,其实也是不小的挑战。以一场太乙真人带哪吒遨游“江山社稷图”为例,导演选择以长镜头的方式展现法术的神奇境界,对于3D制作来说则增加了不少麻烦,“通常单个镜头在做的时候,我们只考虑到一个镜头的深与浅,但是你要在一个长镜头里去表现,景深不断切换就会增加难度。太乙真人带哪吒玩的时候设计了像过山车一样的路线,我们就要做到真的是跟过山车一样的那种俯冲感,需要把景深感拉大,但是镜头一转又到了两个人对话,这就要我们去做平衡,否则深浅变化太大人的眼睛会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刺激。”

除了红鲤和万麟,还有作为联合制作公司的上海镜天动漫、负责后期合成的朱庇特、负责灯光合层的海岸线、CFX特效的卜动文化也都是来自上海的动画力量。

“国漫崛起”是一群人的坚持

从一个更长远的时间线和更宽广的图谱来看,《哪吒》的成功决不是偶然。饺子从医学生转型成动画导演,《打,打个大西瓜》早已证明其才华,但一部如此大体量的动画制作背后的力量更是令人振奋。

《哪吒》主要出品方彩条屋这些年几乎在每年夏天都承包了当年国产动漫的口碑之作,从《大圣归来》到《大鱼海棠》《大护法》,兼顾作者性和商业性,同时不断拓宽国产院线动画作品的类型和边界。可可豆文化是导演饺子自己的公司,此次他带领自己的团队,死磕的几乎是片中在他看来“最难的部分”。十月文化是《大圣归来》导演田晓鹏的公司,制作方之一的大千阳光也曾参与《大圣归来》的制作。作为主要制作公司之一的上海红鲤和江苏红鲸其实是注册在不同地方拥有不同分工的同一团队,其主力是曾参与《精灵王座》《龙之谷:破晓奇兵》《风语咒》等作品的动画人。此外,包括制作《寻龙诀》《西游》系列、《魔兽》《阴阳师》等诸多电影和游戏特效的制作公司和团队成员都出现在《哪吒》的制作人员名单中。

《哪吒之魔童降世》全片最初有5000多个镜头,大概是普通动画的3倍,最后经过导演挑选留下了不到2000个分镜头,其中特效镜头达1318个,这个数字堪称国内历史上的动画片之最。

尽管也遇到了沟通成本高、格式难统一等各种问题,这样的分线制作模式在参与者看来仍有重要的意义。“动画的制作周期其实是很长的,《哪吒》集中制作的时间其实就一年多,任何一家公司都不可能在一年的时间里做到这样,我们通过五家主要制作公司统领,再以层层分包的方式,将任务分出去,最后再归到我们这里统一,既保证效率,其实也是帮助整个动画产业成长。其实好莱坞的很多动画也是这样去做的。”戈弋介绍。

敖丙人物设定线稿

哪吒人物定稿

而这些团队,有的曾经做出红极一时的爆款,有些也曾奋力拼命作出背负“吐槽”甚至“骂名”的烂片,即便一些只参与了一两个镜头被业界认为只是“三流”的小公司,在戈弋看来,也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和足以独当一面的厉害人才。“什么算一流?什么算三流?重要的是最后他做出来了一流的作品,他就是一流!”

而恰是过往这些作品、经验、人才甚至设备的积累,才成就了今天的“国漫之光”。拿3D转制的环节来说,韩晓菲透露,万麟一开始也只是简单地让画面显得立体,之后因为每一次承接到需要细心打磨的作品,和导演探讨镜头空间的表现要求,不断从项目中提升、进步,从购买国外软件,到自行研发3D立体合成、3D立体转制、3D立体剪辑、3D立体渲染等技术,“可说是这些要求越来越高的作品倒逼我们也不断钻研、升级我们的技艺。”

和当下国内众多动画制作团队打过交道后,韩晓菲总结,这些年能够出来的团队,虽然个性各异,但几乎都有同一个共性,“他们都是很坚持和执着的,但凡能够成功的,虽然也有运气的因素,但主要还是归功于坚持。这个行业需要的时间长,市场时好时坏,今天有人给你钱,明天可能就要饿肚子。没有坚持的人做不出好作品。”

这是一次中国动画等待已久的成功

上周网上流传着一个关于哪吒幕后制作的小花絮,一位负责片中申公豹头部动画的制作人员因为受不了高强度的工作离职,跳槽到了新公司,没想到依然要继续做申公豹头部的工作。导演饺子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也透露,无论自己公司还是承接了制作的团队,离职率都大幅提升。参与制作的人员也坦言,制作这部动画的过程的确辛苦。而这种辛苦一直以来也是动画行业的常态。

“我们这个行业很多人,有时候开玩笑说‘抛妻弃子’,其实也不夸张。”戈弋从1997年从事动画行业至今,对这行的不易深有体会。“我们除了要在生产过程中接受这样的工作强度,心理上也承受着身边人的不理解和对他们的愧疚。甚至观众对这个行业也失去信心,对国产动画抱有偏见,都是让很多人选择退出这个行业的原因。”《哪吒》的出圈,令这些参与制作的人都收获到身边人的加油和肯定,“每一次听到身边有人说他们看了《哪吒》,很喜欢,跟我们说加油——这一刻是最骄傲的。”戈弋说,“所以在大家为《哪吒》的故事鼓掌之前,我觉得首先要为幕后的这1600个制作人员鼓掌。”

2015年《大圣归来》为国产动画人注入一剂强心针,但之后几年里再没有动画能够打破甚至接近大圣的票房纪录。“之前一直有这种论调,说动画片天然是存在‘天花板’的,甚至于说《大圣归来》已经触及到了这层天花板,但现在看来,这也是一种‘偏见’。动画从来不是没有观众,这些年一系列的优秀作品也培养了观众的信心。包括动画片,也就是电影的一种,和任何电影一样,只要是优秀的,观众就愿意为你喝彩,为你买单。”戈弋十分肯定此次《哪吒》成功的意义,影片“打破偏见”的主题在叙事内外一以贯之地一次次切中命题,而这正是当下中国动画人所亟需的。戈弋打趣说,这阵子有人开玩笑说《哪吒》就是那种“全村的希望”,其实是这个行业的那么多公司,每家都把自己身上最硬的鳞片给了他,让他穿上了“万麟甲”。

《哪吒之魔童降世》剧照

《哪吒》的成功也引发了对动画制作产业和人才的思考,戈弋透露,电影上映后公司也得到了包括政府相关部门、同行、媒体和高校的关注。澎湃新闻记者采访当天,上海温哥华电影学院的执行院长也来到红鲤就未来合作共同培养专业动画人才的问题进行了洽谈。

“上海的动画人才从来不算充裕”,这是戈弋和韩晓菲在上海从业多年来共同的感受,本土高校在这个专业上的输入力并不强,加上学校教育和产业实际需求脱节严重,普遍很难直接从学校毕业生中获得可用的人才。而即便招了新人由公司培训到能够实际“投产”的水准,艰苦的付出和并不丰厚的回报也很难让这个行业留住人才。“动画永远有两个接近的毗邻产业,一个是广告,一个是游戏,它们都比动画有钱。”戈弋说,“能留下来的这些人,真的都是理想主义者,但毕竟不能一直靠理想。”

红鲤动画近年来获得了上海市文化发展基金会的资金扶持,落户嘉定后也获得了嘉定区政府相应的办公场所和人才落户的帮助。“每一次得到政府的更多的支持,更多的补助,我们都会把它化成实际的生产力,再反哺到这个行业。”

值得一提的是《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结尾彩蛋提及的另一部“封神宇宙”巨制《姜子牙》,也由红鲤动画担任核心技术和视觉等制作工作。同期,戈弋的团队也在参与《大圣归来》导演田晓鹏新作《深海》的各种研发阶段的打磨工作,可以说,这些年国产动画的“梦之队”选手和团队正在越来越深度地集结会师。“未来红鲤作为上海的本土动画公司,将全方位发力打造更多高端动画电影,也期望全国各路动画英杰加入,壮大动画队伍。”

    责任编辑:张喆
    校对:刘威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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