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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先生沈黎晖的一场游戏一场梦

2019-08-08 20:4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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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黎晖一直是潮流的引领者,但他觉得这只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游戏。(10:20)
这是 Figure 的第 220 支 原 创 视 频 ▼沈黎晖 摩登天空创始人。80年代中期组建清醒乐队,担任主唱。1997年成立音乐厂牌摩登天空,创办摩登天空音乐节及草莓音乐节,先后签约了新裤子、痛仰、海龟先生、低苦艾、谢天笑、丁武、马頔、张曼玉、陈冠希等乐队和音乐人。

我觉得这就是个游戏

我心中的摇滚明星就是这样

坚持自我偶尔胡闹一把

我们活着就是为了战斗

—— 英国摇滚乐队blur纪录片《无路可逃》(No Distance Left To Run)

沈黎晖先生很奇怪。

作为乐队主唱,不好好写歌、出唱片、做演出,去开一家叫摩登天空的公司;作为唱片公司老板,很少关注用户和市场,偶像团体即便赚钱也不想做,「我觉得跟我们完全没有关系」;作为国内最大的独立音乐厂牌的创始人,却频频涉足音乐以外的领域:运动、酒店管理、艺术展览……

几天前,独音唱片的老板郭诚转发了一篇关于沈黎晖的文章《新裤子彭磊背后的那个商人》。他在朋友圈写道:「我一直觉得自2007年摩登举办第一届音乐节开始,中国80%的乐队应该感谢沈黎晖。经历过来的乐队应该都清楚,是他让大家有了更客观的收入。应了那句老话,先人种树,后人乘凉。」

这个戴着黑色圆框眼镜,几十年如一日留着披头士标志发型的60后,总在干一些先锋前卫、看起来又不太靠谱的事儿。

而他却说自己的价值观源于做过的梦,人生中的重要转折点是与一棵树的对话有关。

「音乐航母」

如今的摩登天空早已超出了一个唱片公司的范畴,不断向外延伸触角,时常有媒体称其为「摩登帝国」。但沈黎晖不太在意这些,他甚至连公司具体怎么成立的都忘了,只好把自己乐队发行第一张专辑的日子当作摩登成立的时间。

他在意的,是能从兴趣出发,把这个自己打造的超现实世界变得更尖锐、更不确定、更有意思一些。「一年(收入)怎样怎样,你有多少员工,你要上市……我觉得挺无聊的,对我来讲非常没意思。」他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沈黎晖享受这种不自我设限、打破边界的感觉,他觉得很难阻止自己去玩儿的好奇心:「它是有意思的、有乐趣的,我们才会干。当你为一个有乐趣的人,有乐趣的事情付出的时候,其实你觉得你就是在玩儿啊。」

显然沈黎晖玩儿得很投入。身边的人常说他没有生活,他的生活就是工作。

早年公司状况不好的时候,他曾经睡在公司里——那是北京西三环的一个小地下室,他守着一个录音棚做歌。新裤子乐队的键盘庞宽曾在摩登天空负责专辑封面和海报的设计。他在一次活动上回忆说那时候最怕听到皮鞋声,那意味着沈黎晖来催活了。

现在摩登天空已经有了一栋独立的办公楼,沈黎晖的工作也越来越繁复忙碌。他说自己的工作乱七八糟。初次见面时他刚结束公司内部的会议,会议有两个主题,一个关于「文旅」,一个关于与米未、爱奇艺合作的节目《乐队的夏天》。

当天更早些时候,他在跟摩登天空美国分公司的负责人开会;过几天英国公司的人要来北京商议后续的发展。

沈黎晖的办公室里有一整面墙的书柜,塞满了各种时尚杂志、CD和磁带,还有一些他从世界各地带回的乐队黑胶唱片,Radiohead,Franz Ferdinand,oasis等等。书柜最上层是他作为主唱的清醒乐队所有合辑《摇滚94》的开盘带(注:开盘式录音磁带)。他说现在已经丢了一盘。

书架上还有一些未开封的企业管理书籍。他摇摇头说从来不看,「看着头疼」。办公桌上还摆着一些充满童真的小玩意儿:用彩绳编织的小马,会发声的小鸭子。墙边倚着一把吉他,纯黑的琴包上印着白色的沈黎晖三个字,乍看有些中二少年的作派。但他已经很久没有拿起那把吉他了。

对他来说,清醒乐队主唱的头衔早已是过去式,摩登天空创始人兼CEO才是他现在的身份。

谈话进行到聊喜欢的乐队和摩登正在做的事情时,沈黎晖开始眼睛放光,特有表达欲:「几乎我们做的所有新的事情,它都是我们新的玩具。对我来讲就是要找到很多新的玩具,就像小孩一样充满好奇心。这个‘玩具’你可能玩着玩着就扔掉了,要么它还挺像样的,你把它收藏起来了,变成一件作品放在那。」

他说,摩登天空就是他的一个行为艺术。

「赌徒」

沈黎晖承认自己的性格中有赌的一面。

这个土生土长的北京男孩,从北京工艺美校毕业时,放弃了父亲找的铁饭碗工作,转去创业做印刷——他听说当时做印刷挺赚钱,他希望有了钱可以做乐队、做音乐。

那阵子,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然后坐公交车自己去买油墨,所有的纸张要自己搬回来,请工人也要自己去印刷厂门口等,跟人搭讪。他觉得自己付出了很多,但两年之后,印刷公司却亏损二十多万。

在人均工资几百块钱的年代,这似乎是一笔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债。当时沈黎晖只有20岁出头,手里拿着仅剩的几万元现金。

他反复琢磨:继续做生意也许还会接着亏,而自己的摇滚明星梦还没实现呢!他决定用最后那笔钱给自己的摇滚梦留下一张合辑作品《摇滚94》,其中收录了清醒乐队的两首歌《石头心》和《需要》。

这种「任性」的决定在摩登时期也经常出现。

公司负债200万时,他手握40万现金去做新项目,而不是先还债。每次挣到钱,除了还债,第一件事就是升级录音设备。有一次好不容易挣了100万,他马上就投了近一半钱在录音棚上。同事都特别不理解他,但沈黎晖固执地觉得就是有价值。

熬过最艰难的十年后,「财大气粗」的摩登耗资2000万做了一个录音棚。沈黎晖说:「说好听一点就是我们挣了钱,可能要实现自己的梦想。然后翻译一下,就是我比别人更难满足。钱没法给我带来满足,(但)做了一个中国最好的录音棚,这件事情带给我的满足感比那个强多了。」

摩登天空录音棚

2015年,摩登天空举办战略发展发布会,宣布与新投资方复娱文化达成战略合作。对方讲了许多关于音乐产业的投资理念和目标,沈黎晖上台时调侃了一句「不是特喜欢这些资本家,特别现实」。

以前的他不屑于学资本那一套,但摩登发展到现今的规模,他开始尊重这场游戏规则,甚至几年后自己也成了「资本家」:不仅接触融资,还开始进行海外并购和投资。

但当所有人都觉得摩登要变成资本驱动的时候,这家公司却做了很多很实验、很另类,完全跟钱没什么关系的事情。作为公司的灵魂人物,沈黎晖不停地想告诉大家:他对那些没那么关心,「我们仍然要做一些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沈黎晖一直以自己的直觉和审美做赌注,音乐节也不例外。第一届摩登天空音乐节正是沈黎晖「最大的一个赌博」。

2006年前后,唱片行业受到互联网的冲击,萎靡不振。摩登天空当时靠给一些大品牌做音乐平台服务,业务刚刚有所起色,账上有了一百多万的余额。沈黎晖提出要做音乐节,全公司的人都疯了,觉得这么做太冒险,一位负责宣传的同事当下就辞了职。

一位副总找到沈黎晖,劝他不要头脑发热。沈黎晖回答:「我们给诺基亚做一个跟音乐有关的服务,给摩托罗拉做一个线上的音乐杂志……看起来我们还跟音乐有关,但这跟我们原来做印刷公司有什么区别?我说我不想跟着他们走,我不想问你要什么,我们应该自己创造,让他们追随我们。」

去音乐节现场的出租车上,阳光照进车里。想到马上要发生的一切,沈黎晖几乎落泪。不管赔多少钱,这事儿终于干成了。

「绝境」

很多人无法理解,沈黎晖放手一搏的决绝其实是源自懂得了在什么时候应该「保守」。

时间回溯到20多年前,经营了两年印刷公司却亏得一塌糊涂后,沈黎晖陷入了低谷,特别想不通:「我的乐队毫无进展,创业一塌糊涂,我觉得我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我觉得世界特别不公平。」

他时常去disco借酒浇愁。有一天,他拎着一瓶酒走去了火车站,随便看一个地名,买一张火车票就走了。在一座无名的山上,坐了一天,还是想不通。

「我拼命地想治愈自己。开始看动画片《魔女宅急便》,我就每天看那个,不下于几十遍,每看那个电影我觉得那是一种治愈,因为我们很难用那个特别单纯的心态去看这个世界。」

在宫崎骏的动画里,沈黎晖得到了一些慰藉,也开始思考自己过去的工作方式。最终改变他的是一棵小树。

有一次沈黎晖坐公共汽车,在车门打开的时候,眼前刚好是一棵树。「看着那棵树,我说’你好’,我突然感觉那棵树在回答我,它说’你好’。它回答我的时候,我能感觉有一种能量,就是那‘呼’的能量,你觉得是有那样个交流。」

沈黎晖意识到:他与这个世界的链接,是他给予什么,才有可能获得什么。他想了很多,之前印刷品印坏的时候,他做的第一件事情总是推卸责任:「这不是我的事,这是他的事,我每天都在跟客户斗争,我就说为什么你要过这样的生活呢。」

这样的自我反思让沈黎晖彻底改变了,他告诉自己挣钱不是目的,目的是为了让别人满意,而在人家满意之前,首先他要对自己满意。于是他重新面对客户、谈价格、锁定合约,认真负责地盯所有的生产流程。观念的改变,加上长期以来的商业思维和严密训练,沈黎晖的印刷公司慢慢好了起来。1997年时就已经达到了一年七八百万的营业额。

清醒乐队

他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摇滚明星梦,为清醒乐队出一张完整的唱片。他决定自己开辟一个新世界,成立摩登天空。

为了不让人觉得「自产自销」,他找来了工艺美校的同学,还签下了一支名为「金属车间的形体师傅」的乐队。当时乐队特别高兴,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出唱片了,人家问他们签的哪家公司,他们回答:一家印刷公司。

这支乐队就是后来被沈黎晖称作「走过摩登天空所有历史」的乐队——新裤子。

新裤子主唱彭磊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沈黎晖的世界观其实就是时髦:「他一直就是要新的,做之前的人没有经验做的事……做中国流行文化的带头人呗。」

摩登天空成立之初命运多舛,先后经历了盗版横行和互联网大潮的冲击,现场演出市场尚未成熟起来,公司一度有些扛不下去,两次面临倒闭关门。

有员工曾在网上发文说摩登最苦的时候,沈黎晖每天都是挤公交上下班,有次5、6个人一起吃饭,沈黎晖请客却只点了三个菜:酸辣土豆丝、干煸豆腐、丸子汤。

那段时间沈黎晖陷入了新的困惑,他重新审视起自己的行为。他曾在采访中提到:「我一直在投资音乐人,但我想不通我作为一个音乐人为什么还要投别人。不赚钱的时候,新人不领情还反过来骂我,我就更想不通了,觉得自己砸锅卖铁,连自己乐队的唱片都不做了,把钱投给他,他还怀疑我对他的欣赏,以为我签他就是为了赚钱,我特别接受不了。」

后来沈黎晖转变了心态,把自己当做一个藏家,说服自己因为欣赏这些音乐人,喜欢他们的作品,所以投资、收藏:「那个时候就接受现实,你要佛系啊,你得有一种做公益的心态啊。只要你能活……但你不能活,还赔好多钱的时候,那你就扛。」

「就是这么惨。」沈黎晖笑着耸耸肩,双手一摊,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守着一个特别破的录音棚录音,天天活在录音棚里,确实感觉挺好。兜里就100块钱的时候,要放脑子活的,早去干印刷就行了,一年800万营业额那日子我们也经历过。那我们为什么受这个苦?还是喜欢这个,所以不知不觉就做了这些东西。(现在)你会发现,中国原创音乐最有价值的,可能有一半的人跟我们有关系。」

「孤独巡游者」

这个夏天,爱奇艺出品的《乐队的夏天》掀起了一阵乐队热潮。摩登天空签约的新裤子、痛仰、海龟先生、黑撒等乐队都参与了节目并表现抢眼,人气颇高的旅行团和刺猬也曾在其麾下十年左右。

似乎沈黎晖已经带着他的摩登新世界熬来了柳暗花明。

他却说自己不想怀旧,只想从零开始。接受节目采访时,沈黎晖说不在乎旗下乐队是否进了hot 5,他最希望看到的是年轻乐队能把老乐队都干掉。他也不觉得被众人缅怀的90年代是乐队和独立音乐的黄金时代,他认为当下才是:大家有更好的条件做音乐,门槛降低了,传播渠道也打开了,现场演出也起来了,人们也慢慢开始尊重版权。

在摩登20周年的派对上,同事举着机器采访他:「你有什么想说的?」他拿着印有zero字样的啤酒罐,低下头干脆地说了句「没有」。

有媒体曾形容他是一个「幸存的理想主义者」。他听闻皱了皱眉,笑着说「这有点矫情吧,肯定不是我自己说的,别人归纳总结的吧。」当被问及摩登在做的事情是否就是扶持原创音乐,他又回答:「没那么美好吧。」

在迷笛以纪念woodstock音乐节50周年作为今年音乐节的主题,为其摇旗呐喊之际,一向追求潮流时尚美学的草莓音乐节却做了一件看上去不那么酷的事情:环保。他们与环保机构合作,为音乐节提供节能减排的新方案,用智能塑料回收机处理回收音乐节的塑料制品,还鼓励乐迷支付几十块钱购买自己的碳排量并将收入捐给公益组织。

每年草莓音乐节的主题都是沈黎晖定的。他曾经以「孤独巡游者」作为主题,海报上有无数小点拼成了一个抽象的草莓,他说每一个点就是一个个体,当你无限放大这个点的时候,你会发现每个个体离的都很远,可以无限远。

沈黎晖觉得「孤独」并没什么了不起,但一个音乐节用「孤独」做主题就挺了不起了:「通常大家理解音乐节是有共同理念的人聚集在一起,但我想说,即使你看到音乐节现场,有那么多看起来兴趣相同的人在一起,每个人仍然是孤独,每个人仍然是一个独立的宇宙。」

在摩登老板的角色里,他不常跟乐队接触。有次,他去看新签的90后乐队异国人录音,乐队邀请他一起录一个拍掌的声音,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最终答应了。吉他手田桑让他站去中间时,突然捂住嘴说:「差点脱口而出老沈。」沈黎晖笑笑,说「可以啊」。

年底的摩登zeroparty上,MVM厂牌主理人李帅在台上发言调侃沈黎晖:「老沈养我们其实蛮贵的,只是需要我们这种,敢瞒着老板做事老板又很支持的人,来去推动这些事(青年文化的进程)。」

Party上,许多人来跟沈老板打招呼,他一一寒暄问候,手机里还有一堆未读未回的消息。摩登越做越大,作为一把手的他越来越懂得如何去平衡乐队、投资人、客户和合作伙伴等多方的诉求,但从个人而言,他依旧没能在这样的社交场合感到自在。

没待多久,他就穿过重重人群从二楼的露天楼梯绕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音乐节的夏天」

沈黎晖不爱交际也不混圈子,少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出差时他也从来不带秘书或助理,去音乐节现场,工作人员都不知道他会来:「来了也顶多在工作群里看到有人说‘老板来了’。」

去年草莓音乐节在广州深圳落幕,请来了Franz Ferdinand压轴,那是沈黎晖很喜欢的一支英国乐队。跟摩登的其他高管一起聊天时,他微微有些心不在焉。

乐队开演,音乐响起,刚踏上草坪的沈黎晖就开始跳动起来。舞台上的乐队演出投入,主唱Alex Kapranos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来中国,特别感谢草莓。台下的乐迷尖叫欢呼,随着音乐放肆嗨。他们不知道身后那位扭动着身体、一直跟唱的人便是眼前这一切的推动者。

身在这个由他一手缔造的草莓共和国中,他时常有种荒诞与不真实感,觉得这一切跟他没什么关系。

「其实根本不需要我这个人。我的出现,有时候会给大家带来一些困惑,会带来一些不自然的东西。有时候被人认出来,有很多人会跟我交流,我都觉得有点尴尬,然后我说别找我,别找我,这事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是我显然又是第一负责人。」沈黎晖无奈地笑笑。

大多数时候,他去草莓音乐节就是转一圈,挑挑毛病。「有时候要去跟公安见面,需要打交道需要周旋,但我又不擅长周旋。」

参加论坛或者草莓主题发布会的时候,他也总是习惯看着身边的人发言。在《一席》演讲时,大家都抬头看着他,他有些局促,不知该怎么面对台下的几百人。

在那个只有他站立的舞台上,他不安地走动,一会儿环抱着胳膊,一会儿手插进口袋,支支吾吾地说了一些后,他突然低下头,说了句:「紧张了。」

沈黎晖身体里仿佛藏着两个自己,一个自信强大、野心勃勃,一个内向敏感,不善言辞。

突进

2018年,摩登再次向外延伸触角,这一次进军的领域是酒店。

在外界看来,他们变得更大,发展更快了。但沈黎晖不这么想,他始终觉得摩登是一家「慢基因」公司——它看似时髦新锐,敢于尝新,但骨子里保守谨慎。

当有合作方主动上门想一起做酒店时,沈黎晖是犹豫的。手下的员工觉得这是一笔快钱,要拿就拿,不拿就算了。但他觉得如果真要干一个酒店的话,特别麻烦、特别慢,因为酒店是对审美、品质和生活方式最佳的一个终端体验,可以整合许多东西。

「后来我们想了一想,这个事情还是挺酷的,我觉得要干。」

摩登没做过酒店,所以沈黎晖提议他们作为小股东的角色出现,只是所有与美学有关的方面,他要求必须拥有一票否决权。对方同意了。

他们去柏林考察,发现了一家品质和审美都符合理想的酒店,于是决定邀请这家酒店的设计公司来做设计。这是一家完全没有在中国工作的经验、对供应链各方面完全不熟悉,甚至可能无法完工的境外公司,「但我们很坚持,我们就要这个。」

投资一家快捷酒店三年必须回本,但沈黎晖发现摩登的酒店做不到:「我们的成本可能五年、六年要才能收回来,投资人就不干。他不管你开什么酒店,他就在乎我钱到多长时间能收回来。那你如果是六年才收回来的一个项目,你就必须得找业主,找地产商。」

这条路显然跟合作方最初想干的事不太一样,但最终对方也不得不走到摩登的这条路上。

游戏

不论别人是以摩登帝国缔造者还是草莓共和国推手评价他,他都深谙所有风光和赞美在时间面前的不堪一击,所谓的自我实现留给时代的价值也不过沧海一粟。

沈黎晖说他做了很多梦,他的梦告诉了他这个世界的答案:世界是假的。

他觉得世界就是一个环环相扣的游戏,所有的东西都是巧合。他用摩登天空签约的一个歌手为例:没有那位歌手就没有张曼玉,张曼玉会来摩登是因为喜欢那位歌手。而那位歌手是什么人呢?如今不便提及,但他就是那年沈黎晖自己下了所有赌注举办的第一年摩登天空音乐节的观众。

沈黎晖时常感慨这个世界的微妙与神奇:「一个疯子做了一个梦,然后他要把这个梦变成现实,然后就几万人相信你,他就来了这个地方(音乐节)。这几万个人里面又会发生多少故事呢,是跟你最初要成为一个label有关系。」

从清醒乐队到摩登天空,他一直深受这样的价值观指引:世界是一场游戏,无论你做什么,都早就被写在剧本中,总有更高的旨意知晓一切,能做的就是更投入地玩游戏,让自己过得更开心;其次,万物归一,只要心够大,你随时可以拥有所有,但同时,你也终究一无所有。

「这世界就是这么虚无,其实没有什么是你非要追求的。我们眼前看到所有的事物,在十万年全会变成灰尘,我觉得我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灰尘而已,所以完全不值得被记忆。」在这场游戏里,他越来越清醒,开始对世界没有疑问。但超现实的梦境总有醒的时候,现实的人生却是在一个没法逃离、永不会醒的梦里。

于是他换了一种思路:「既然这个世界是这样的,那你为什么不开心一点,把这个游戏玩完。为什么不能做出一些新尝试?本来也没有什么损失。所以才会有‘摩登天空’后面所有的事情。它不伟大,它其实也是个无聊的事情,也是一个解闷的事情。」

沈黎晖对自己的「世界游戏论」深信不疑,甚至相信自己或许是游戏中的一个bug,得以知晓些什么,然后通过自己一场场的行为艺术做一些表达。而世人是否得以领会他的用意,他压根儿不在乎。

这两年,除了传统的签约音乐人、发唱片做演出,沈黎晖开始让视觉厂牌MVM做摩登天空的虚拟形象,开发原创IP下的潮流玩具。主理人李帅说他有次跟沈黎晖在聊天时,发现他也看大友克洋的作品,也喜欢《阿基拉》——那是他第一次对作为老板的沈黎晖有所改观。

日本漫画家大友克洋的作品常常是反乌托邦的,而曾经给予沈黎晖温暖和信心的《魔女宅急便》及其导演宫崎骏恰恰是乌托邦式的。他们的作品风格虽然截然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借作品来表达自己对现实的不满。

曾有人这么形容沈黎晖:不满现实世界,遂自行构建世界。这个超现实的世界是摩登天空,又不止于摩登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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