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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身率80%,21岁的我们这样和老年人聊“性”

2019-09-06 19:4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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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人有性需求吗?谈及性和爱的失与复,是否存在共通的情绪?为了解开谜底,来自深圳大学新闻学专业的五人小组,用半年时间,奔赴深圳、北京、广州、武汉四地的公园相亲角和医院等处进行调查,最终完成毕业设计作品《老年人的性与爱》。

​一边是退休活在“围城”里的老年人,一边是即将走出象牙塔的大学生。至少40岁的年龄差下,他们如何聊“性”这个话题?「湃客Talk」第2期请来了三位主创团队成员,在「湃客读者群」内进行分享。

以下为分享内容的音频及文字整理。

* 音频转录自「湃客读者群」内口述分享。
  

老年人的性需求:有,且有问题

去年8月,我们在拟定毕设题目的过程中看到了《和陌生人说话》的一期节目。这期节目讲述了北京一个叫菖蒲河的公园相亲角里的几位老人在爱情、欲望和现实中挣扎的故事。

看完之后,我们最初的感受就是“震撼”。在此之前,我们眼中的老年人大多像是一株安静生长的植物,就像电视台经常放的广告那样,慈眉善目,在家里等着子女孙辈放假回家。他们可能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事业,但绝不是像视频中的胡大爷那样,喜欢跟女朋友在大街上热吻,每天回到家中会疯狂做爱。

这期节目给了我们一个全新的视角去看待老年人这个群体,他们仍有激情,追求性和爱情的热切程度或许并不比年轻人低。

那么,老年人的性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和年轻人有什么不同呢?从医学的角度上看,他们是否有进行性生活的身体条件和欲望?以及许多独身的老人,他们的欲望又应该如何抒发呢?怀着这样的疑问,我们小组将选题暂定为了“老年人无处安放的性生活”,旨在向公众揭示出这个群体不被重视的需求以及可能面临的窘境。

在确认选题之后,我们开始了预采。起初我们将重点放在了丧偶、离婚的这部分老人身上,因为他们没有大众眼光里更“正统”的满足自己性需求的途径,似乎更加符合“无处安放”这个主题。因此,我们首先来到了深圳市莲花山公园的相亲角,希望从这些有再婚需求的老人们身上打开采访的切口。

然而事与愿违,相亲角的老人实际上多是为了子女而来,很少有给自己征婚的。不仅如此,相亲角的规模并不大,里面的老人来来回回总是这些,而我们谈论的话题又可能会让他们觉得不适。如此一来,能够得到的样本数量远远不及我们的预期。因此,我们开始将公园内的所有老人都列为采访对象。这才终于遇到了一些愿意跟我们分享性经历的、值得继续挖掘的采访对象。

张贴在深圳莲花山公园相亲角的征婚信息 ©李可程

起初,我们的预采目标仅仅停留在确认老人有且愿意去进行性生活,来证明这个选题是具有可行性的。但随着采访范围的不断扩大,接触到的采访对象越来越多,我们发现这些本来毫无关系、来自天南海北的老人们都有着极其相似的经历:他们在青少年时期从未接受过性教育,结婚前又很少有跟异性相处的经验。

如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婚前同居。他们认为,只有在结婚前提前相处过,确认两个人在性、生活习惯等诸多方面是否合拍,才能下定决心相伴一生。而这些没办法多谈几次恋爱确认自己真正喜欢谁,没办法在结婚前确认自己是否能和另一半愉快生活,甚至没办法离婚的老年人们,他们爱自己的伴侣吗?他们的婚姻幸福吗?如果不幸福,步入老年的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怀着这样的疑问,我们在之后的采访中发现,绝大多数老人在被问及是否“爱”伴侣时,都会用“凑合着过”以及“我们不讲这套”等回答搪塞过去。他们对伴侣没有男女之间的爱情,更多的是责任、义务和相伴多年的亲情。夫妻之情的缺失,似乎又会直接影响到他们的性生活,比如和丈夫做爱时落泪的睢阳,比如跟妻子“分开玩”的顾伯。

到这里,我们才最终将选题敲定为:老年人无处安放的性与爱。

至少40岁的年龄差下,我们是如何进行采访的?

几乎每次有人听说我做这个题之后的第一个反应都是,啊,你怎么问得出口啊。9个月之前站在莲花山公园相亲角的那一刻,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之前甚至想出了借“老年人艾滋预防宣讲”这种说不上烂点子的烂点子来接近他们。真的,我们易拉宝都做好了,还挺贵,但是公园的管理处阿姨委婉而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们,以致群收款之后至今我都没见过那个易拉宝。

在寻找第一个采访对象之前我徘徊了很久,没错,就是很怂。在莲花山相亲角,老人们都是成堆的,但是很多都是在为自己的子女拉红线。在窥听了好多次墙角之后,我跟一位66岁丧偶的老大爷搭上了话。怕直接提“性”这个话题会把他吓跑,我跟他聊他的工程师工作、聊他刚买的花卉园林书、聊名人感情观……聊了大半个小时,最后还是他自己把话题引到了“性”上面。

这让我有点惊讶,感觉“性”这个话题在老人这里,是不是也没这么难开口?我开始变得更直接。

我有一个小技巧,因为接触老人基本都是在公园,在一开始,我会问他们,“您是自己来的,还是跟老伴儿一起来的啊”,这样我就可以一下子得知他们的“感情状况”,究竟是离异、丧偶还是婚姻美满,百发百中,从不失手。

之后一般我会先跟他们聊清楚家庭状况,然后根据他们的婚姻情况进行针对性提问。对于离异或者丧偶的老人,我会跟他们聊对于“再找一个”的意愿,如果有这个意愿的话,那么又是什么原因,会涉及“性”的考虑吗。如果不的话,“性”在老年时期对于他们来说又是什么。其实当你把“性”这个东西正常化,大大方方地跟他们谈的时候,他们一开始可能会有点惊讶,但他们吃的盐真的比我吃的饭多,(会觉得)没毛病,都是小事情。

当然啦,我没有说它就很简单的意思,我们有着起码40年的年龄差。有一次一位老人跟我们讲着讲着本来很嗨的,结果突然就停住了,说,“你们都没试过,我不跟你们讲这些了。”有种“啊,我为什么会跟一个小屁孩儿讨论姿势问题”的感觉。做这个题的时候,我们组五个人,不要说性经验,单身率还高达80%。这个问题,嗯……有点难解决。

而且在中国,“性”还是一个会让人尴尬的话题。有的老人还是会比较不好意思的,听他们讲“性”的时候绝对不可以笑场,要让他们感觉到你是很严肃对待“性”这个话题的。

其实老年人还是比较愿意跟我们聊。有一个很重要的点就是,在他们看来,我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聊完了一个小时几个小时以后,对他的现实生活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他的老婆不会知道自己的老伴儿今天被一个21岁女大学生搭讪了,他的老朋友也不会知道他现在的性生活吃一片药已经不行了要吃俩。

这种陌生人的关系是一种很安全的距离,有一部分我们只能靠不断地去公园蹲点,相逢全是缘。

当然也会有老人愿意给我们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但有人耳神不好,有人主动跟我们约饭转头就放飞机。还有一个老太太跟我讲,小姑娘我母亲今年90了,我要回东北,你别来烦我了。然后好不容易答应讲了吧,讲不讲得出来东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能在几十年里,他们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跟别人讨论过性,他们会有失语的情况,我们想要像文学作品《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里对性爱经历“她感觉自己像大海”这样的描述,但听到的可能只是“好”“很好”“非常好”这种。他们一下子会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动词、形容词,就不要想着会有什么优美的修辞手法了。

在北京菖蒲河公园相亲的老人 ©唐梓聪

我们在文章里有提到总共采访了47位老人,但实际上采访到的老人远远不止这个数字。有很多在聊了很久家庭之后话题转到性,对方突然就没话好说了。

采访是从2018年的12月17号正式开始的,除了深圳,我们跑了北京、武汉、广州,断断续续直到交毕设的4月还在补采。包括前期从10月选题换题、做文献综述,乱七八糟算起来,这个题也做了有半年的时间了。今年的春节我是年廿九回家的,年初四就回来了,这是在家过春节最短的一年了。

说实话,一开始我对这个题是真的很好奇,老年人的性与爱嘛,听着就很好玩嘛。可是,当不知道第几次坐一个小时的地铁到那些已经巨熟悉的公园,莲花山相亲角里也已经全都是老面孔的时候,我都觉得那时候我看着应该挺像个骗子的。虽然逛了几个月公园真的挺健康的,但是如果有人要再约我去公园,那我只能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因为老年人的性话题听起来挑战可能是真的有点大,在一开始,我们的指导老师其实并不是很支持我们做这个选题。一开始没有直接否决可能也是因为实在没想到我们真的会做这个,采访对象不好找、专家不好找、文献资料不好找……想想一开始我们真的是靠梁静茹给的勇气在坚持。

前半段我们一直在质疑“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个题”,今天是张三问,明天是李四问,后天是张三跟李四一起问。今天讨论明白了,明天最怕就是听到有人说“我后来回去想了想还是不对”。只想堵住他的嘴“啊,你快别说了”。

可是也是很迷,我们就这么一直做下来了,指导老师说,他就是那个不想脱欧,偏偏要推动脱欧的英国首相。中间我们方向换了,框架换了,题都差点换了,但还好,最后还是成功“脱欧”了。

最后来一个小彩蛋吧,结了四次婚的菖蒲河王叔现在又有了新的女朋友,话费现在可能是不充了。

想到我们终将老去,其实细思极恐

从过去聊到当下,是我们找到的这些老人更易于接受的聊天打开方式。但当我们听到的故事越多,我们越清晰地认识到一个残酷现实: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夫妻携手走过几十年的艰难日子,到了晚年,却并不安乐。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但这是我们看到的普遍现象。两个人绑定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对他们的婚姻相处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很难说。不需要为生计烦恼、为子女和上辈奔波,我们看到的多数人选择了不将就,不再花更多精力照顾对方的衣食住行。在婚姻的剩余生命里,他们靠着弱情感纽带支撑着。

究其背后原因,在更深入问下去之前,我们的想法是,他们可能情感透支了,没有意愿去给予和接纳。但其实不是,对于仍处在婚姻状态的老人们来说,情感似乎在家庭之外另有所托。就比如说顾伯,和妻子名义夫妻,实则无话可谈,生怕生前留下遗憾,他寻起了同窗恋人的下落,将心里话都说给了她听。又比如老何,抱怨自己的妻子还不如一个朋友,儿女成家后,二人两地分居,不再多过问对方的其他感情生活。

这其实是一件挺细思极恐的事情。因为我们都会老去,我们会对照他们的生活状态,来想象我们的。我们很疑惑,他们的婚姻对他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北京菖蒲河公园受访的王予 ©唐梓聪

有人戏称中国传统家庭为“生育合作社”“经济与政治共同体”。那时个人的情感与心理需求在家庭生活中不占重要位置。在陈焕身上你能明显地看到这种烙印,对于结婚对象,只要没什么毛病,不哑,不跛,不是残废,就可以接受。我们问陈焕,结婚是为了什么?他对这个问题很不解,他说“为了有下一代,有哪个时代不一样?”。传宗接代在他看来是婚姻中最重要的事情,感情是可说可不说的,反正两个人绑定在一起就是为了形成一个稳定的经济支撑,都在努力奔生活。

不少老人告诉我们,婚姻就是种责任,再怎么着不能背上抛弃的骂名,但落实到情感上来,也只建立在共同抚养孩子的基础上。

二十世纪的中国有几条传统的外在纽带,比如“生儿育女”的多子女纽带,“经济贫困”的纽带,“从一而终”的观念纽带,“同志加夫妻”的社会环境纽带,所以婚姻很稳定。

但现代社会观念已经截然不同了,实现自我价值成了浪潮,尤其是在深圳、北京这样的大城市,生活更自由,生活选择更多,信息高速流通,老人们多少会受到影响,从而反观自己的婚姻和生活状态。

特殊社会背景下的婚姻模式,在新时代的情境下,会出现不相适应的情况。老人也在吸收社会的新潮思想,也面临现代婚姻观念的冲击、现代物质社会的考验,他们会生出各种困惑,以至于重新思考婚姻关系。这情感的基数是多少,经过多年家庭生活的“洗礼”,又剩下多少,是否足以支撑两人相濡以沫走完下半生?

长期回避和忽视的夫妻感情问题,在退休后的老年生活中,被赤裸地置于这些老年夫妻的面前。在我们的采访对象中,不管是男方还是女方,他们对彼此的主要控诉是“共同话题和共同目标的缺失”。除此之外,老年伴侣的性欲落差协调未果后,不安分的性因素,也在侵蚀着双方对婚姻的耐心。对他们来说,原有感情基础的缺乏,很难在退休赋闲后重构,而寻找情感“替代”是更简捷的路。

无论如何,我们和老人之间关于性、情感和婚姻的对话,都打破了我们年轻人对于婚姻的单一想象,情感与关系的连接远比我们认识到的要复杂得多。

以下为读者群问答环节:

大家都不说,都憋着,端着,那大家都是性盲

@YundiGuo:我是一位新闻系研究生,刚刚毕业。想请问一下几位作者,完成整篇稿件的schedule大概是什么?比如research花了多久,策划多久,采访多久,后期写作,修改及反馈多久等等。

何思航:我们整个流程花时间最长的还是在采访上。不管是突破我们自己的心理预设,还是老人们的心理防线,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过程,这其中还包括我们对整个策划方向的修改或者推翻重来。我们花了一个月时间去预采访,摸索项目的可行性和可扩展方向,正式采访了3个多月,一直扎根各大公园和老人出入较多的场所,策划也在同步修订,后期写作在半个月到一个月之间,包括等待老师的反馈和修改。所以我们前后经历了五六个月的时间。

@Alean:最终的作品呈现里有短视频,不过只涉及了一个采访对象。视频在整个毕设作品中是什么定位呢?

李可程:我们虽然有视频,但并不是贯穿全线的这么一个作用。毕设答辩过程中有提问这个环节,做视频多是以花絮的功能存在的。

当然,我觉得王叔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其实他的故事也是挺典型的。在我们去北京之前,影像资料非常非常少,几近于无的那种状态,我们当时也是很慌的。去了一趟才获得了比较多一点的影像资料,这也是我们采访过程中的一个很大的难处吧。

@镜相小助手:虽然你们说一开始很尴尬,但是最后呈现出来的故事与细节非常多,感觉真的走进了他们内心。当带着鲜明的主题和较强的目的去走近他们时,怎么去获取他们的信任,直到很多生活细节都能出来呢?

李可程:性这个问题很尴尬嘛。我们一开始觉得,隔这么大年龄差,这么大的代沟,聊这个问题可能会有很大的难处。但其实反而会有一个很微妙的点,就是部分的老人对你其实会有一种,长辈对于小辈的爱惜。你谈性这个话题一定要真诚大方,不要让他们感觉你是开他玩笑。生活的细节也是慢慢地去接触他们,然后不断地跟他们去沟通。

其实人到老年的时候,也是有点孤独的。你要做好一个倾听者的一个角色,让他真正觉得他是在被倾听的,然后故事其实很容易就会出来了。

我们也会去到部分老人的家里,真正去观察他们真实生活中的一些细节,来推断出这个人的性格或者故事。

@罗丢丢的猫:你们是一开始就找到了主题还是在创作的时候慢慢明晰的呢?

陈厚斌:其实最开始我们也有提到过一点关于这个问题的内容。最初我们对主题的把握其实只是想要向大家展现“老年人性生活无处安放的窘境”。比方说许多老年人没有固定的性伙伴,那他们的性生活该如何去实现呢?另外一个就是想要从医学角度,想要从老人的口中向大家展示老年人有这个能力和欲望,想要大家重视这个群体的关于性的需求。

但随着采访不断深入我们发现,对于这些老年人来说,他们的性生活跟婚姻是离不开的。他们年轻时的那个年代几乎没有任何机会去谈恋爱,去跟异性接触、同居,或者是在发现婚姻不对之后离婚。所以他们的性生活跟婚姻是可以画上一个比较大的等号的。

也就是从这里我们发现,虽然说这些老年人的性生活基本上在年轻的时候是通过婚姻来实现的,但是他们又对婚姻中的伴侣,没有太多的情感,比方说爱情。所以我们才开始从这个角度来思考,老年人的性和爱有没有一定的联系呢?如果有联系,甚至说如果他们的婚姻不幸福的话,那他们的性生活、情感又该如何安放的?所以我们最后将选题确定为了“老年人无处安放的性与爱”。

在深圳荔枝公园静坐的陈德钦 ©️何思航

@章小靛:当老人们反问你们为什么会想到去采访他们关于性的话题时,你们是怎么回答的呢?

何思航:我的回答是,不用说老年人,大多数年轻人在性话题上也处于失语状态。有个老人说得很好,“大家都不说,都憋着,端着,那大家都是性盲”。性话题的开放和透明化,有助于解放大家一部分的道德羞耻感。让社会更健康。所以我们想很真诚地和他们探讨这个话题。因为他们都是经历过性压抑的时代,应该有所想说的。

性需求贯穿人的一生,没有什么高低之分

@木马:有没有采访传统农村社区的老人?

陈厚斌:我们在最初采访的过程中也思考过要不要划分老年人群体的属性,比方说农村人还是城里人,来自哪个省市。但后来我们发现,深圳也好,北京也好,湖北也好,这些大城市里面的老年人大多数都来自天南海北。我们认为,没有必要专门去采访一下农村社区的老年人。这样的话,对我们来说,这个选题会变得太大,而且不好把握。

@自由飘逸的云朵:在农村,小辈人知道老年人有性需求,会骂“老不要脸的”。你们采访的老年人有没有遇到这样的事?他们又是怎么解决性需求的?

李可程:其实这种情况并不只单单存在于农村,城市中也会有这种情况,这是我们社会的一个刻板印象吧。其实性需求贯穿人的一生,没有什么高低之分。

解决方式主要还是跟个人的性格有关,就像菖蒲河的胡天大爷,他就特别磊落、实在。他怎么想就怎么做,不会太管别人的看法,当然可能心里面还是会有顾虑。就像王叔上节目选择的时候,也是很勇敢的。但有的人可能会因为怕别人说闲话就把自己的需求隐藏起来。

@自由飘逸的云朵:你们近距离接触的这些老人,性生活对他们的生活真的有影响吗?

陈厚斌:在采访过程中,我们发现其实有很多老人,比方说男方仍然有需求,但是女方因为过了更年期没有需求了,这样的话,两个人之间就会存在一个需求落差。那么,当两个人的性生活不能契合的话,最后就会导致可能有一方,因为耐不住寂寞而出轨。这就会对他们的婚姻关系、家庭生活产生很大的影响。

@麦:有没有一些保持了一辈子激情的老年夫妻,又是怎么保持对另一半的激情呢?

何思航:关于情感启蒙和发展的问题,在我们的接触中,可以大致体会到出身于农村和城市的老人的不同。城市的接触面更广,相对更自由,而农村生活则显得相对压抑。当然,这可能和地域也有关系。

保持一辈子激情很难。我采访过到现在和夫人感情依旧的老人,他的回答是,自己应该做个好男人,好丈夫,他的道德原则让他从不去想外界的诱惑。我也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在我们涉猎范围内,没有真正完全像年轻时那样的。感情是会随着时间褪却,转化的。

@黄桜:有没有观察到代际之间性教育的变化呢?

何思航:就我个人体验而言,相对于上世纪,现代性教育逐渐放开。这个在采访对象的回答上很有体现:老何成长于农村,二十三四岁结的婚,在18岁发育成熟后到这段期间,出于自然的生理反应,他过得很压抑。在政治挂帅,思想先行的特殊时期,个人的私欲是被社会静音的。老何无从和人说起,虽然没有明文的规定,但那是为人不齿的淫欲,在没有结婚的情况下,贸然行事会被打上“人渣”,“下三滥”的名号,翻不了身。性成了神秘的个人修行,不解的少年心事让老肖“心理压力很大”。

田叔在深圳莲花山公园接受采访 ©️李可程

@李富鸿:一直说现在国内艾滋病主要在大学生和老年群体中感染传播,尤其是男性。你们有遇到吗?

李可程:对艾滋病这个问题,其实我们也是有关注到的。深圳市有家相关社会组织,但是很不幸,在2018年的年底,它因为一些原因关闭了。我们找遍了它原来的地址,包括之前的QQ群、公众号之类的联系方式,都已经失效了,找不到了。所以很可惜,我们没有做到这个点。

但是艾滋病这一块的话,我们的确查到:现在老年人的艾滋病发病率是上升了很多的,而且性关系是艾滋病的主要来源途径。

@李富鸿:谢谢回答,还是挺可惜的。不久前有看到一位传媒博士利用blued、陌陌等类似的“约炮”软件进行过相似的调研,还发了多篇SSCI。或许在互联网时代,借助这类软件调研进展也能更具针对性吧。

李可程:对于您说的社交软件,我们一开始是有考虑的。我们在网络上找了一部分老年人所使用的社交软件,但是这种情况是比较难发现吧,也可能是因为我们对于这方面的调查还不够深入。我们之后也觉得老年人对于社交软件的使用还没有那么熟练,普及程度还不够高,所以在里边可以发掘到的点比较少,觉得挺可惜的。或许我们还需要改进。

@纯本纯:老年人有没有同性之间性关系和感情关系,以及她们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陈厚斌:老年人之间是的确存在同性之间的性关系和感情关系的,我个人认为这个并不应该有老年人和年轻人的区别。因为,向往同性之间性关系和感情关系的老年人,他们在年轻的时候,也是向往同性之间性关系和感情的,并不是因为时间的发展而导致一个人的性取向发生变化。

关于老年人怎么看待同性之间性关系和感情关系这个问题,实际上我们并没有采访到同性恋老人。但是我们在调研的过程中,也曾经看过,像社交平台上关于同性老人的他们的一些发言,一些个人简介。随着社会越来越开放,他们对自己的性取向,更多的是认同,而不是惭愧,或者逃避。用一句话来说就是,现在不管是异性恋的老人还是同性恋的老人,他们都更加倾向于,越来越勇于去做原本的自己。

我曾经看过一本叫《性史1926》的书,就是当时的年轻人分享自己的性经历。虽然可能大环境在压抑,但他们私下的性经历还是很丰富的,他们也会去主动追求自己的性生活,其中也有同性之间的。

在能力范围之内把问题讲好

@長社:现在针对老年人的性需求有什么健康的解决方式呢?有没有公益组织在做这方面的工作?

陈厚斌:我们采访了许多医生和专家,他们给出的建议就是节制和顺其自然。比方说,老年人因为身体条件跟年轻人不一样,可能没有办法保持很高频率的性生活,那么他们可以减少数量来提高自己生活质量。此外呢,对于那些没有性伴侣的老年人来说,他们就可以选择自慰啊,用一些器具来达成自己性需求的解决。

而关于性教育这方面啊,我们也有了解到,在深圳市这个范围内来说,目前很少有专门针对老年人的性教育。医院方面也有提到过,他们有在社区内开展性健康知识讲座,但是针对全体年龄,整个社区的人来进行的。

这中间就存在一个问题,许多老年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需要了解这个性健康的知识,这也会导致一个后果,可能这些老年人在今后的性生活中没有办法做到百分百的健康和安全。这也是老年人感染性病数量不断上升的原因之一。

@方蕾:做完这些调查后,你们觉得可以怎样提高老年生活品质?

李可程:这个问题挺有趣的,我们之前也认真思考过。一方面,如何提高这些老年人的生活质量。有人提出过这样的观点,现在老年人的生活都是以生命为指向的。跳广场舞、逛公园儿什么的,有人会觉得这样是没有质量的,但可能就是老年人真正想要的,所以“有没有”这种东西,我觉得是因人而异。

在北京菖蒲河公园携手跳舞的单身老人们 ©唐梓聪

第二个点就是,我们年轻人可以通过什么样的途径来提高以后我们的生活质量。首先,就是我们也有提到一个很重要的“拉郎配”的问题,因为那些老年人缺失了一种感情基础,所以,我们都要找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当然,夫妻关系的维系是一个没有门道的东西,我也不能通过一个半年的采访就来教你这种人生的道理。

然后有一个很重要的点,我们这采访北京玉泉医院的马晓年教授的时候,他说有人嫌他100块钱的号太贵了,很少有人去挂。如果大家有什么性方面的问题的话,其实可以多去寻医问药,好好解决问题。

@cincin:你们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什么?有没有得出什么办法去解决这种现象?

李可程:性爱是一个非常宏大的话题。如果要我们通过半年的调查,来提出一个解决方案,其实是不切实际的,也不具有普适性。

但是对于老人们的那个性生活质量来说,我们还是建议年轻人要多考虑一下长辈的感受,比如不要让老人两地分居啊……可能他们不说,不代表他们没有这种需求。我们要设身处地地为他们着想一下,想想你老了的时候。反正就是因人而异吧。

陈厚斌:我们毕业设计的作品到最后是一篇完整的新闻报道,而不是一篇学术论文,去探讨该如何解决老年人在性、情感方面无处安放的窘境。

另外呢,我们的老师经常跟我们说,作为记者,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把问题讲出来,是把问题讲好。我们也对自己的能力有一定的认识,我们觉得自己并没有办法给出一个真正能解决社会中老年人性与爱无处安放窘境的一个可行的办法。

所以我们选择退而求其次,通过这篇报道将这个问题揭露出来,然后让社会去关注这个问题,或许有朝一日这个问题就能得到公益组织、政府、学者的重视。那么在将来的某一天,这个问题当然就会得到解决,这就是这件作品的意义所在。

本期嘉宾/ 陈厚斌 李可程 何思航

音频转录/ 琥珀川(读者)

整编/ 周双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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