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髀设|用“连线”保留住一座小城的安逸

张听雷
2019-09-18 14:18
市政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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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设计作品图纸。本文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由作者绘制或拍摄。

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了解一个城市需要多久。这是一个很大很抽象的问题。

我与临海之间,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夏天的三天和冬天的四天,临海的地图却一直贴在我芝加哥公寓的墙上。但我真的了解临海吗?

我在上海出生长大,这样的大城市像一张巨大的网,在每个细枝末节都藏有大量的探索空间。在如今的建筑设计领域,对于未来、太空、节能,甚至参数化的探索,是一种主流又讨巧的做法。可是我的关注方向却都一直在当下和过去。在我眼里,如果想要反映的是最接地气的,关乎故土,关乎传统文化的中国城市生活内容,最具有代表性的还是那些小城市,那些看似被藏在阴影里的,当你走入的时候却能发现更鲜活的生命力的地方。

选择临海是因为一个朋友。我与他分享了明星建筑事务所BIG在纽约曼哈顿赢的项目“big U”,我夸了一堆这个大坝对城市的重新定义有多气势磅礴后,他不屑地表示这和他老家临海的大坝也差不多,BIG的方案只是商业建筑的噱头而已。我看了他拍的临海堤坝公园的照片,那排河堤上的健身器材有着鲜艳的颜色,和BIG设想的效果图竟有那么点异曲同工之处。临海这个小城第一次进入我的视线,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的籍贯也是浙江省,我父亲来自绍兴下面的县级市诸暨。去了浙北老家许多次,却从未涉足也没有听说过临海。

我似乎是一下喜欢上了临海。我还记得从火车上下来的那天,太阳将要落山,我在火车站台上看到了缱绻的夕阳和远处的山。

在从临海回来后,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切入口。

我的初衷是从一个中国的小城市去挖掘更多有意思的可能性,而临海正好是一个又有历史底蕴又慢节奏的小地方。浙江有许多小城市,如东阳、义乌,都发展得如日中天。

而临海还是那么慢,慢的甚至有点丧,丧到可以看到有老头一个人坐在灯光很差的屋里自己和自己打麻将,仿佛一切都停滞不前,可我反而有点喜欢这样的丧。正是因为这样的又慢又丧才让我觉得一切有更多的潜力。

然而,如何把感官里抽象的潜力变成一个概念并推进下去呢?

我去临海的那三天,每天六七点就出门,可以免费爬上长城,也可以看到早上起来买菜锻炼的老人。印象最深的是一个清晨,意外走入台州影剧院,我看到一大群老人坐在剧场中,台上有个男子在传销,卖着某种保健品。而台下的老人都在互相攀谈,他们适当地屏蔽了销售信息,开心地坐在一起,像小学时候组织全年级去看电影的场景,剧场成了一个清晨社交场所。

我意识到在低层建筑密度较高的老城区,并没有许多开放的公共区域提供给市民。虽然崇和门广场大而空旷,但是在规划上让人觉得是生硬的植入的一片空地,并没有推敲过。

更值得关注的问题是老龄化以及空巢老人的社会问题。当我看着临海台州学院附中那面优秀校友墙的时候,我发现所有的“优秀者”都是那些在日后远离家乡去北上广,甚至欧美的“佼佼者”。

是不是进好学校的意义是为了日后能去往更广阔的天地,追寻“更好的生活”?他们会成为紫阳老街饭店里老人聚会时感到骄傲的“在上海赚大钱的儿子”或是“在美国读书的女儿。”

整个老城区里穿梭的老人和年轻人及孩子之间好像存在一种断层,互相关联,互不干扰,以后会向两条不同的轨迹偏离,远离。

这让我想起了围绕在临海老城外的长城,曾经它紧紧地包裹了这座城市,是为了保护市民不受敌人和天灾的袭击;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一公里的长城倒下变成了现在老城的主路,也造就了环形城墙的缺口。

这个缺口就像是中国的现代化带给小城市的一种变化和隐喻:它像是年轻人逃向更广阔天地的一个空隙。

这是我毕业设计的名字“Connect the Line(连线)”的由来。连接的不仅是物理上的城墙,更是用建筑作为一种手段,在城市中安插入新的公共空间,达到让不同年龄层市民的互动的目的,从而让人与人之间有更多连接;也是在探索人与城市之间日常熟悉的景色的联系和可能性。

我并不希望我的设计能让临海变成一个吸引年轻人回来的地方,这也不现实;我也不希望临海因设计变成一个受欢迎的旅游城市,我就喜欢临海现在慢而安逸的样子。

我只是想通过对于城市的认知,基于保留原有历史痕迹的基础上,适当注入一些活力,让现有的市民和逢年过节的临海人觉得,这里变成了一个更活泼、更好玩的家乡。

长城的一头在城北的揽胜门,另一头是城南的大桥路边。这两个节点成为了新的“连线”的头尾。我在头尾之间找了一些能体现城市特色的区域,根据每个地方的特色,置入一些小建筑或者景观,用和小城截然不同的现代建筑语言,来提供公共交流、休息或有功能的空间,成为一条新的无形的“线”。

设计每一个区域,读懂每一个背后的故事,都需要花心思去理解。虽然设计师的设计总是看似让城市变得更好,但其实可能是设计师自己觉得“更好”而已。所以我在实现现代主义设计的同时,一直努力注入烟火气,更像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乌托邦设计。

以下是这七个区域的具体设计。

zone 1

一区在揽胜门的小广场,有些市民在这里打羽毛球、跳舞、踢球。这是江南长城的官方入口,也是一个市民活动的区域。

游客在下面买票,然后爬上好汉坡,进入长城。从这里进入,有一种仪式感,因为会走过一个广场、一个牌坊,再攀登高峰。

我注意到在长城断掉的那部分,有一节被弃用了。从山下还能看到这一节卧在山坡上,以一个整齐的切口形状,显示着曾经存在的痕迹。

我突发奇想,觉得那节弃用的城墙像是躺在山上的过山车,坐在上面如同坐在树林里,还能看到东湖公园的景色。

于是,我延伸了一些城墙,做成阶梯式座椅,没在山中。在广场西面的边缘,设计了一座景观墙链接了地下和山脚上的座椅。让那段遗弃的城墙接了地,成为一块免费的可攀登的林中观景台。

zone 2

东湖路是我最喜欢的路之一。她是文艺的,两面种满了树,夏日会有光斑打在身上。她的文艺还体现在道路一面的公园景致,和另一面的文娱建筑。

临海图书馆在东湖路上,并不大,甚至比上海的社区图书馆还小。冬天,我看到一些老人坐在阅读室里,泡杯茶,研读书籍、报纸,小小的空间里雾气蒸腾。

我认为,这个地方不好好利用对面公园的景色,让阅读的人置身于美景中,真是太可惜了。于是,我设计了“图书馆延伸阅读空间”。

空间连通图书馆的二层,伸出一座桥,跨过东湖路,到达公园里。新的空间有一间透明阅读室和一间阶梯阅读室。它同时也是一个天桥、一个观景平台,有一半在水上。这个空间不但成为了图书馆的一部分和新的入口,也成为公园的一部分。

在平台座椅和小花园的设计中,我还加入了传统中式月门和隐壁的思路,这个思路也在别的区域中有所体现。

zone 3

我很喜欢同济大学建筑系学生的“小菜场上的家”项目。它非常符合“日常都市主义(Everyday Urbanism),而且能体现出日常建筑在中国与美国的巨大差异。

三区是一个明明就在崇和门广场对面,却被两幢较高的楼房围住而不起眼的地方。周边有一些小店铺,无论是产品还是装修风格,很多还透着上世纪的气息。

这里像是城市里的一个市井的商业小空间,于是我加入了一个小菜场。小菜场约八十平米,是半开放式的,顶棚是泡泡状曲线屋顶,由几根圆柱支撑。棚下面有几个柜台,分别卖肉、蔬菜、水果,还有花店、熟食店两个小空间以及一些绿化座椅。

在中国,小菜场不仅是交易场所,也是社交场所。半开放式的设计也给了社交提供了一些灵活性,设计的形状较为流畅和活泼。希望能在这里听到大妈之间的八卦,顾客与小贩的讨价还价,下课后父母带孩子路过时的喧哗。

zone 4

耀达商场曾经是临海市的娱乐中心。调研时住在耀达隔壁的我,每天都会经过它门口杂乱无章的停车场,完全没看出它曾经的辉煌。这是一个港资商场,曾经是孩子们的乐园。

但是我也注意到,这里是一个多年龄层混杂的地方。有放学流窜的中学生,有去中医院看病的老人,还有带着孩子去耀达的母亲。在临海,一个商场加上一个室外停车场,这种美式而豪放的设计并不多。于是这里成为了我的四区。

考虑到不同年龄层的交汇,我在停车场边做了一个迷你的“综合体”——一个茶室和一个儿童公园,用绿化和停车的区域划分了界限。在空间里,有一个面向中老年的茶楼,而户外的攀爬架构成了两个年龄段的混合区域。茶楼还有一个灰色空间,作为半室外的“冥想空间”。

Zone 5

五区在临海最有名的老街紫阳街边上,这条老街的主干道延伸出很多百度地图上都不曾记录的小巷子,而这些巷子许多都拥有好听的名字,比如樱珠巷、丹桂巷、香添巷。我在将它们翻译成英文时,扼腕叹息无法将其中的诗意和神韵转达出去。

小巷子里有许多老四合院,大多为木结构,住户也多为老人,藏在深巷中与外面的景区隔绝,形成他们自己的社区。我注意到在临海有许多棋牌室颇受中老年人欢迎,但是大多棋牌室硬件条件欠佳。

于是在五区,我在老四合院社区里,放了一个棋牌室和两个小公园组合起来的公共空间。小公园里有桌椅,方便老人平时坐着,或者小孩儿在外面做作业。桌子中有树,在夏日成为自然的纳凉树荫。

Zone 6

在三井巷的洪颐煊故居,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小停云山馆”,六区就在这里。

根据记载,南沙公所建的小停云山馆为“近北厅屋六间”,是整个别业的一部分,而洪颐煊所建的小停云山馆似乎是整个宅院的名称。今天的临海市内,洪颐煊所建的小停云山馆仍然保存有一个完整的小院,只是老房子已经破败,虽然坍塌部分已被重建,但是我觉得这个别致的小院值得更好的设计,作为解决方式。

小停云山馆是典型的中式小院落,走过一条走廊才走入院子,这样的设计透着中国古代文人的谦卑和含蓄的气节。我注意到大门上贴着出租的广告,于是我的设计将一个偏殿改造成时下流行的AirBnb。这种做法在北京胡同里已有不少成功案例,我相信被改造后的小停云山馆,也会别有一番风味。

Zone 7

最后一个区域是城南离大桥路最近的靖越门。

我一直对长城上的瓮城有兴趣,这些区域在古代为军用,而在现代,成了很暧昧的空间。我最喜欢靖越门,它是最有活力的一个门,周边有乒乓球桌和篮球架,常有人在那边玩耍、健身。特别是在我知道回浦中学犹如《灌篮高手》剧情一样热血的篮球故事后,我看到在那儿打篮球的中学生,总觉得他们就是临海的樱木花道和流川枫。

而瓮城现在被用来停车,市民还将此作为纳凉或抄近道的地方。我觉得空间的穿梭中,有一层“惊喜”的意味,从外面走入瓮城中心,总会体验到一瞬间安静下来的感觉。

于是我在瓮城里放了一个休息和展示用的圆形亭子和中式园林风格的小花园。让这里能成为市民驻足、休息、冥想、交流的区域。整体的设计没有打破瓮城几扇门之间的流线,不会影响居民抄近路。

回到文中一开始提出的问题,了解一个城市需要多久?我希望,我还没有真的了解临海,因为更多的可能性来自于不了解。虽然毕设项目结束了,但我总觉得我还会重新回到临海,继续探索,继续发现。

后记

今年8月,临海遭遇了百年难遇的洪灾,并出现在新浪微博的热搜里。那天我醒来,许多人都给我发来了临海的新闻,那一刻我仿佛因自己的毕设而成为了半个临海人,这种感觉很奇妙。我甚至没有一个还住在临海的朋友,却仿佛和那个只去过七天的城市建立了羁绊。在看到大水漫过城墙和老城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 7月初,这篇文章在临海本地的微信公众号“五月May”发表,在临海引起了公众讨论,甚至临海政府的关注。普通市民与建筑、城市和景观方面的工作者,都给予我一些建议和感悟,让我觉得做过的努力没有白费。

 

临海古城墙。澎湃新闻记者 伍惠源 图

临海古城墙。澎湃新闻记者 伍惠源 图

回过头再看自己的设计,似乎也从未将洪涝灾害考虑在内,那些古城墙本身是防洪的,我却完全没往这个方向走下去。这似乎也是欠妥的。也正如我之前在文章末尾写的一样,“希望这是一个不会完结的项目”。无论城市是大还是小,是快还是慢,总有挖掘不完的问题和迷人之处。 临海的地图还在我的墙上,我忘不了爬上城墙看着东湖公园吹着风的下午,崇和门广场晚上的灯光和广场舞,老街上吃的蛋清羊尾…… 想着想着,就想再去一次,再去挖点什么,总觉得还会有很多,很多。

(作者系芝加哥艺术学院建筑系硕士,其毕业设计获得2019年芝加哥艺术学院毕设大奖。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五月May”,内容经过删减整理。)

    责任编辑:冯婧
    校对:张艳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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