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艺人“淘气陈奶奶”：“被年轻”的烦恼｜老年网红图鉴

上世纪70年代，美国艺术家安迪·沃霍尔曾预言：“明天，每个人都可能在15分钟内出名。”今天，短视频将这个时长压缩成了几十秒，十几秒。

在短视频的江湖里，有人为找乐，有人为谋生，有人为成名，有人为责任。因短视频爆红的人们，生活也为短视频所改变。年轻人如此，老年人也同样经历着这一切。

重阳节之际，澎湃新闻·湃客与第六声 Sixth Tone 联合推出特别策划——《老年网红图鉴》系列纪录短片，讲述三位来自城市与乡村、素人与艺人的晚年故事。

01. 第二份工作

八月的山城重庆，清晨暑气已至。68岁的陈素君起了个大早，七点就拖着装满衣物的箱子从家中出了门，坐车赶往16公里外的公司“上班”。

在从机电技术员的岗位上退下来的二十年后，当一名MCN机构的签约艺人，成为了陈素君人生里的第二份正式工作。每周，她至少需要去公司拍摄一次。

在短视频平台抖音上，陈素君的账号叫做“淘气陈奶奶”——这是经纪人漆航宇给她取的，经过一年半的运营，目前粉丝数达到了214万。

九点半，陈素君准时踏进了公司大门。这家网红孵化及运营机构，坐落于重庆市西南边的一座现代化产业园内。从这里，诞生出了五十多个短视频账号，涉及舞蹈、探险、娱乐、游戏等多个品类。而“淘气陈奶奶”是其中唯一一个老年IP，主打模仿秀、搞笑类内容。

陈素君一向喜爱表演，退休后经常参加当地电视台的节目录制，也做过群演。2018年5月，她被经纪人漆航宇挖掘，开始试水短视频。

“当时老年IP在抖音上是很少见的，我们想做一个很独特的号。”漆航宇说。

漆航宇带陈素君拍摄的第一支短视频，是琼瑶电视剧《情深深雨濛濛》中的经典情节“书桓走了”。这也是网络上的一个热门段子——女主角会从最初的伤心欲绝，忽地画风一转，随着音乐出其不意地自嗨起来。

在“淘气陈奶奶”的演绎下，这一桥段有了新意，她舞动起丝巾、锅铲、甚至是扫把的画面，让网友大呼可爱。“我一看，好高兴啊，我觉得我平时好像没有拍出来这么好看。”陈素君说。

她的第二支短视频——抖腿神曲《HandClap》搭配上简易版的“吃鸡”装扮，更是让人眼前一亮，视频点赞数逼近百万。“没想到奶奶马上就火起来了。”漆航宇说。

一个月后，MCN机构就决定和陈素君正式签约，还给她配置了一支三人团队——清一色的90后。他们会定期跟踪抖音热搜、策划制作内容，并挑选合适的时间点上线成片。

“很多老年人给我们的印象是死板、不愿意接受新潮的东西，但是陈奶奶这个号恰恰相反，让人感觉特别亲切。”漆航宇说，“公司也觉得这个IP是有前景的。”

02. “潮人”养成

陈素君缓缓穿过办公区，来到摄影棚。这里地方不大，一面墙上贴着几张明星海报，另一面墙边摆着一张布艺沙发。两个年轻的姑娘站在中间，面对一台补光灯，正在讨论如何拍出更好看的镜头。

她把箱子往墙边一靠，在椅子上坐下，歪着头看了一会儿，面前摆着的，是年轻的策划兼导演小八刚刚递过来的拍摄脚本。脚本有三四页，近十支短视频内容，其中有手势舞，模仿秀，也有小短剧。

模仿秀和小短剧是陈素君的强项，她在心里过上几遍台词，就可以演得绘声绘色的。相比之下，需要唱唱跳跳的段子，她就不是那么在行了。

“她真的很愿意学，但是确实四肢不太协调，也可能是老年人的原因吧。”漆航宇说，“一般我们会把一支好看的舞蹈，简化成一些老年人可以做的动作，然后再教给她。”

“这两个都是比心。”小八举起手，一边示范一边说，“就像我们之前拍过的，发射手势。”

“哦哦，从里面比出来。”陈素君似懂非懂。

过了一会儿，小八走开去联系拍摄场地，留下陈素君一个人继续琢磨没有讲解完的脚本。

“后面这个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自言自语，有点纳闷，“哪个叫‘白皇后’啊，什么叫‘白皇后变身’？”脚本中时常会出现她从未见过的名词。

午饭过后，拍摄正式开始。经纪人漆航宇租住在园区内的一间公寓楼内，多数时候，拍摄地点都定在他家，他不在场时，则会另租一间公寓进行。 

摄像师进行着开拍前的设备调试，陈素君则站在角落里等待。“要是明天发出去涨了好多粉，我请你们两个吃饭。”镜头里，她信心满满地说。

小八打开手势舞《2002》的示范视频，把音乐速度调慢，将动作分解成几个八拍，一个一个地带着陈素君练习。

“身体先跟着摇，她说‘Oops’的时候……”

“我听不着她说‘唔’。”陈素君打断小八，“但是你说个‘唔’，我就跟着比划。”

这一支手势舞其实不过十几秒，视频中的“小姐姐”做起来也是一气呵成的，但对于陈素君来说，时间却显得格外漫长。跟着练习了几遍之后，她的表现还是不尽如人意。

“我都觉得这个好难啊。”休息间隙，小八坦言，“我自己都学了半天。”

“那你还叫我做。”陈素君一拍手，嗔怪地说。

账号里的两百多万粉丝，是支撑她继续学下去的动力。陈素君说，自己每天盼望着新节目的上线，会花上很长时间，反复查看视频点击量和网友的评论。

“我很注重人家的评价，非常注重。”她说。曾经有粉丝留言“这个奶奶看起来好凶喔”，她看到后难过了许久，从此加倍注意起自己在镜头前的形象。

03. “被年轻”的烦恼

到了下午，天气愈发燥热难耐。陈素君起得早，多练了几遍，精力便有些支持不住，趁着摄像师调整机位和灯光的间隙，赶紧躺在床上闭一闭眼。

“那就瞎比划上，来对，行不？”她有些撒娇地问，并不清楚后期制作是怎么一回事。

“那不行，对不上。”小八如实作答。

“有时候会觉得有点累，觉得是不是可以不要做了。”陈素君坦言，“我自己会想很多很多——如果是一个小年轻的话，可能很快就能把这一条视频过了。”

不自觉地，她也会把自己和公司运营的其他年轻网红做比较。谈及最近被力推、且同为漆航宇主理的“不齐舞团”，她难掩羡慕之情：“他们年轻、会跳舞、有资源、粉丝多，有个垂直的方向，我没办法跟人家比。”

漆航宇说，公司给“淘气陈奶奶”定下的目标，是今年内粉丝数突破四百万。“希望奶奶能够成为短视频平台首屈一指的老年IP。”他说，“我们会再想办法，在她的内容上下功夫。”

但是短视频行业竞争激烈，偶尔账号不能保证按时更新，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掉粉。“粉丝等不住啊，那就掉下去一二十万。”对此，陈素君很是心痛，却好像也无能为力。

结束了在日租公寓的拍摄，天色已渐暗，陈素君一行人又回到公司摄影棚，完成了余下几支短视频的录制。

直至收工坐上出租车，她已经连续工作超过了十个小时。车沿着嘉陵江行驶，路旁的灯火在她疲惫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其实我是一个很要强的人。”陈素君说，“我觉得我同意了我也签了，就要对他们负责到底。他叫我拍啥，我一定不提出反对的意见。” 

 

制片人 导演/ 徐婉 唐筱岚

摄影/ 唐筱岚

剪辑/ 徐婉

后期/ 傅小凡 江勇 张婧冉

校对/ 栾梦

监制/ 杨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