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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结婚后出家,是藏地史诗也是现实

2019-10-15 08:5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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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平遥国际电影展

Pingyao Crouching Tiger Hidden Dragon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10-19/OCT/2019

深焦特別報道

拉姆与嘎贝

导演: 松太加

编剧: 松太加

主演: 索郎尼马 / 德姬 / 赛却加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 藏语

片长: 110分钟

深焦x松太加

《拉姆与嘎贝》是藏族导演松太加的第四部长片作品。此前,该片入围了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收获了不错的评价,此次又将在平遥进行国内首映。

总体来看,《拉姆与嘎贝》与前作《阿拉姜色》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不仅前作中的小演员在本作中再次出演,从而使得两部作品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关联,两部作品从情节上似也有诸多连接和呼应——本作中即将结婚的男女主人公,似乎就是前作中那对踏上朝圣之旅的夫妻的前身。如果说《阿拉姜色》只是聚焦于一对藏族夫妻之间的情感纠葛,那么《拉姆与嘎贝》则更加复杂:其中不仅涉及三组男女之间交织的复杂情感困境,更融合了神话、制度等诸多层面的问题,从文本容量上看,可以说是一下向前迈进了好几步。

除了情感困境之外,松太加也呈现了一些令人会心的社会现象,传统与现代间的矛盾在其中显露无疑。影片最基本的冲突就是架构在这样一种张力之上:男主人公想和之前从未谋面的形婚妻子离婚,但这位妻子却不知何时遁入了空门。在另一个场景中,一架宽大的藏床始终无法进入到新盖起来的单元房中,男主人公由是面临两种选择:要么放弃这张精美的传统藏床,要么把它锯成两半抬进卧室,尽管我们都知道这既不吉利也无道理。

《拉姆与嘎贝》也是一次有趣的技术尝试。在访谈中,导演松太加提及自己“一场一镜”的拍摄方法,这种方式不仅为演员带来了诸多挑战,也为摄影和剪辑增加了难度。对松太加来说,影片的拍摄是一次偏执的冒险,正如他的主人公们也都在心底留存着一线执念。

深焦:为什么拍这个片子?缘起是什么?

松太加:《拉姆与嘎贝》的剧本创作其实在《阿拉姜色》之前,也入围过第十四届HAF创投,后来也找到了一些投资,但因为拍摄的季节要求,等待的过程当中遇到了《阿拉姜色》,所以就先拍了那部。

/阿拉姜色,2018/

至于缘起,有一次在老家,我无意间听到这么一个故事,在民间演出《格萨尔之地狱救妻》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冰雹,演出不得不中止,恰好下冰雹的时段正好是“阿达拉姆从地狱超度”的时候,所以他们觉得老天爷在阻止超度,觉得这事特别不吉利,因而就调侃扮演阿达拉姆的那个女演员,并给她起了个绰号叫“阿达拉姆”。这个故事是我从朋友口中听到的,一直忘不掉。后来我就加入了另外一个“有关当代藏族人结婚”的这么一个事儿,用到这个里面,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对人的情感刻画也会更立体些,所以,有了目前的这样一个故事。

深焦:拍摄周期有多久?

松太加:前面拍了二十七八天,后面有一些问题补拍了几天,总共加起来三十几天。

/拉姆与嘎贝,2019/

深焦:《阿拉姜色》是嘉绒方言,《拉姆与嘎贝》呢?

松太加:这一部是安多方言,所以也是一部关于家乡的故事。在藏区不同的方言区别很大,读音上的感觉跟四川话和广东话一样。当时拍《阿拉姜色》的剧组就找了一个懂嘉绒方言的老师坐在监视器旁边,帮我把关方言。

深焦:《拉姆与嘎贝》在情节上似乎也是发生在《阿拉姜色》之前的,貌似有一些连续性?

松太加:对的,确实有一些连续性。而且我的家乡确实有这样的故事,现实里面就是存在的,比如四五年前结过婚,但后来就因为种种原因出家了,这种事情也没有对与错,很多人都没有经历过,因为也不太懂得法律层面的后果,所以就出现了看似有些荒诞意味的真实的事,这些对创作者来说是挺有意思的。

/拉姆与嘎贝,2019/

深焦:这部与《阿拉姜色》不同的是,它似乎不是单纯在讲一个情感故事,而是触及了现代化的问题?

松太加:很多人对藏地故事的读解大都总是带着现代与传统的视角来切入,我本人认为探讨这些现代或传统的东西也没有多大意思,可能有些人会对这些东西非常敏感,但我曾经在十几年前画画的时候就有过这方面的思考,现在对这种视角的思考已经不那么感兴趣了。我觉得事实上这也不是藏地面临的问题,其实某种层面上讲,全世界也都面临这种问题。真正珍贵的是在这个故事当中,每个人都在某种层面上表现出个体的觉醒,而且当你争取自我的时候,会面临很多情感层面、法律层面、道德层面、信仰等层面的困惑。这种故事在西藏这片土地上,就会变成另外一种解读,或着是另外一种思考,这一点恰恰是吸引我的地方。

/拉姆与嘎贝,2019/

深焦:这里插一句,《阿拉姜色》的编剧还有扎西达娃?

松太加:《阿拉姜色》的剧本第一稿是扎西达娃老师写的,但我看完之后,跟投资人说剧本必须得改。扎西达娃也是我特别尊敬的老师,他写的是汉语小说,那个年代正是中国的魔幻现实主义兴起之时,而这股浪潮是在拉萨点燃的。当时的很多年轻人都是在拉萨呆一段时间,扎西达娃也是那一拨人里面具有代表性的作者。

/阿拉姜色,2018/

关于《阿拉姜色》的改编,我记得我专程飞了一趟拉萨,那一天晚上我跟扎西达娃老师喝了点酒,也聊了很多,他把改编的权利完全信任地交给我,后来我就闭关写了28天,其实改编起来并不简单,因为文法不一样。改完之后发现电影和原著基本是完全不一样了,原著由两条线索讲述,一个是藏地老人去拉萨朝圣,另外一条线索是一位内地的女游客来到藏地,跟本地的一位年轻小伙子发生的爱情故事,改完后的剧本里只保留了朝圣的老人和那头驴,我把这个剧本给扎西达娃老师看过,他也认可目前这个剧本。

深焦:为什么想到要在故事里加入格萨尔王传?

松太加:应该说整个故事的缘起就是这个格萨尔王传。有一次我在老家的一个茶屋里没事儿干,对面聊天的一个人无意之间提到了一个名字“阿达拉姆”,这个称呼在藏区语境中是坏女人的象征,她是格萨尔王的一位妃子,因为作孽太多堕入地狱,格萨尔王得知后去到地狱为她超度,整个故事就是格萨尔王从十八层地狱一层一层进行超度,就像是但丁的《神曲》一样。这个故事是众多格萨尔故事中的一部——“地狱救妻”。这也就是我前面说的这部影片的缘起了。

/拉姆与嘎贝,2019/

深焦:格萨尔王传是一个男性视角的故事?

松太加:也会讲女性的故事。格萨尔王传是一个很长很复杂的民族史诗,现在还在不断搜集整理出版,比荷马史诗还要长,里面的人物都是没有重复的。关于格萨尔王传有很多谜,现在也解不开,比如有些民间艺人连字都不认识,但做了一个梦,第二天就开始说唱,然后被记录下来。我曾经跟一个这样的艺人交流过,他有一个黑黝黝的沾满污垢的枕头,晚上只要躺在那里就开始做梦了,第二天来了客人他就可以开始讲。西藏、青海的大学专门有格萨尔研究所,专门搜集整理和研究这样的故事,现在已经有一百多本了。这些故事里面讲的就是佛教的价值观,村里都会在闲暇之余演这种戏。

深焦:这部电影的场面调度和摄影很特别,比起《阿拉姜色》更加复杂,您是如何构思的?

松太加:这部电影的摄影指导王猛是我们从《太阳总在左边》和《河》就开始一起合作的。我在北影上学期间,他在那里的学摄影,我们都认识,慢慢就成了好朋友,主要是聊得来。他摄影的第一部片子就是《太阳总在左边》,我们也是一起成长。这回我们选择了一个比较冒险的方法,一场一镜,好像是跟自己较真儿一样,而且镜内会有一些调度变化,这样的确会有些难,给表演和剪辑造成很大挑战,尤其是剪辑,剪辑师马修就问我,你只有这个素材吗?只有一个机位吗?我说对,他就抓狂了,他反复跟我说,没有人这样干,你胆子太大了。所以现在我也觉得这是一个挺偏执的选择。

/太阳总在左边,2011/

深焦:偏执的选择?

松太加:对。我现在觉得,剧本是你自己写的,影像的感觉也是你自己想要的,但如果完全都是自己的,没有别人在创意层面给你刺激,就少了很多可能性。我现在也明白了,拍电影不能这么偏执和冒险。我也时常观摩学习一些经典的影片,我觉得电影是感性和理性相互均衡的过程。

深焦:提到经典电影,您比较受哪些导演和电影的影响?

松太加:每个年代都不一样,比如李沧东、锡兰,十几年前我就喜欢,特别喜欢,现在是很多人都喜欢了,变成一个流行的东西了,就不好玩儿了(笑)。《风柜来的人》也是一个启蒙,让我意识到电影可以表达自己。我小时候在藏区的小县城里,看到的电影完全是和生活脱开的,要不就是革命战争题材,要不就是香港黑帮片,那个时候每个周六日就泡在乌烟瘴气的录像厅里,地上都是烟头、瓜子皮。一到半夜小孩子就都赶出去了,里面就开始放色情片。最搞笑的是我们班里面有一次传言,说晚上会放这个,等了半天最后发现是讲生理卫生的录像带,怎么怀孕怎么保胎(笑)。

/风柜来的人,1983/

那个时候以为这个就是电影,后来到了电影学院看了《风柜来的人》就惊呆了,因为这个片子特别像我老家的那帮哥们儿——年轻人被困在一个地方,不满现状,又没有能力离开,每天都在晃荡,半夜一两点才回到家里睡觉。这对我触动很大,发现电影和自己的生活没有距离,原来电影还可以这样来表达,从主题到故事的呈现方式,都非常吸引我。那时候,真的是突然一下子像是“开窍了”。

/风柜来的人,1983/

深焦:您学过美术,入行之后是做摄影,怎样转入了导演?

松太加:其实开始也没想过要干导演,觉得特别累,但后来写了一个本子,也找到了投资,拍了之后没想到口碑很好,还得了很多奖。后来就没有导演再找我做摄影了,说你赶紧去干导演吧,我都不好意思找你了,这样,就不得不继续干导演了(笑)。

深焦:更早以前您以前也写过小说。

松太加:对,年轻时候用藏语写的,也有点意识流色彩。当时藏区没有多少刊物,投了好几次稿之后,有一次跟编辑吃饭,他就很认真地跟我说,你的脑袋是不是被撞了,这句话对我打击挺大的,就不写了。当时写了很多天马行空的小说,比如大概在20年前,讲的是一个牧羊人早上起来发现羊生了一只红色的羊羔,整个村子都特别忌讳,说这是妖怪,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整个羊群都变成了红的……类似这样的故事。编辑就说,羊怎么可能是红的?

深焦:小说、美术、摄影、导演,这些您都做过,您觉得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和联系?这些经历怎样影响您的创作?

松太加:简单来说,摄影是一个单一视角,关注这个视角就差不多了,导演则需要全方位地进行考虑。关于绘画和电影,电影是一个时间问题,绘画是没有时间感的,只有空间感。可能是习惯吧,现在每次写剧本的时候都想象空间、光线、人物状态、虚实,过滤特别快,这个可能是绘画给我的。其实现在我已经不敢写小说了,剧本讲究的是空间感和氛围,和小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以前写小说的感觉现在已经没有了。

导演松太加

深焦:您之前在牧区工作过。

松太加:对,当小学老师。当时我的编制被一个官员的儿子抢走了,后来就把我分到牧区去了,在那里呆了四五年,真的是一个很荒凉的地方,连供电都断断续续的。刚开始其实是可以调走的,但因为对学生很有感情,所以等他们毕业了才走。在那里当老师要教汉语、藏语和美术,写小说也是在当老师的那个时候。

深焦:您的父亲也是一位小学老师。

松太加:对,他也给我教过课,所以我的童年也是有点灾难的感觉,每次犯错误之后首先要收拾我,站在台子上好像简直不是我自己的父亲,但回到家里又要扮演成父亲,对我来讲挺复杂的。

导演松太加

深焦:这部电影的演员如何选择?

松太加:也是我的习惯吧,没写的时候就和演员聊天见面,如果气质对了,就按演员的气质写下去。现在藏族的专业演员很少,选择的余地也不是很多,所以配角就会找一些素人,比如民政局里面的人就是我的同学,他是个老师。指导他们的办法就是按照他们的气质,不需要塑造很多东西,演他们自己就可以了。拉姆的母亲是演过话剧的,但也没有学过表演,现在已经退休了。话剧的表演有点夸张,很难改过来。另外,我们在各个学校找了很多可爱的小孩,但开会讨论都觉得不对,所以还是把阿拉姜色里面的小孩儿拉过来演,因为这个角色没有太多台词,必须靠眼神,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他更合适。

/阿拉姜色,2018/

深焦:您在老家成立了“穹庆影视基地”,这个基地目前运作状况如何?今年似乎没有举办原创剧本大赛。

松太加:其实每年都是定在9月23日,但今年没有了,因为实在是忙不过来了。小伙子们也是在每个剧组里忙,明年争取把这个剧本大赛办下去。

深焦:这些剧本落地情况如何,拍摄资金如何搞定?

松太加:目前两届情况是剧本藏语汉语的都有,现在拍出来了一个,但还没有完成。资金方面只能说大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最搞笑的可能是夏天挖虫草,冬天拍片子(笑)。穹庆影视现在有18个人,18个人都是我手把手带的,在藏区拍片子,他们就是那个地方的人,适应高原的气候,不会拍着拍着身体就受不住了,对这片土地有感情,所以工作起来很用心。

阿拉姜色,花絮图

深焦:是否有新的项目?

松太加:有一个内地题材的片子,剧本已经写完了,如果顺利的话十二月开机。

-FIN-

原标题:《先结婚后出家,是藏地史诗也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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