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新河狸和阿勒泰的“河狸公主”

钱成熙

你也许没有听说过“蒙新河狸”。这种以树枝和芦苇为食，会修建水坝的可爱小动物，是比大熊猫还稀少的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也是中国现存的唯一一种河狸。它的生活范围非常狭窄，只有在位于布尔根河下游的蒙古国境内和我国新疆青河县境内，你才能找到它的踪迹，因此它也得名“蒙新河狸”。

据统计，蒙新河狸的数量目前只有900只左右。近年来，针对它的保护工作也得到开展。2003年，5000公顷的布尔根河狸自然保护区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而在保护区外，有一位“河狸公主”奋斗在保护它的前线。

她是初雯雯。1990年代，初雯雯的父亲被派往阿勒泰地区从事河狸保护工作，她从2岁起便跟随父亲翻山越岭，2001年她7岁时，得到了自己的第一台相机，可以用来拍野生动物。2017年，父亲退休后，她成立了瞳之初自然影像工作室，开始了自己的野生动物保护之路。如今，这个影像工作室已经发展为瞳之初自然保护协会。保护协会目前工作的重点，就是初雯雯最熟悉和最喜爱的蒙新河狸。

澎湃新闻：你是如何开始关注蒙新河狸的呢？为什么目前的工作重点是蒙新河狸？

初雯雯：我就是和河狸一起长大的，所以也有人叫我“河狸公主”。因为我从小看了太多它们有意思的地方，我想把这份有趣留下来。我父亲刚来新疆的时候，保护区和保护区之外的河狸都管，但后来工作调整，他只负责野马保护了。在日常保护工作中，政府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我们也愿意分担一些。蒙新河狸的现状也的确需要我们去做一些恢复和协调。

我一直认为，河狸的美好之处，不管是它修建水坝，还是它对环境的促进功能，还是它的可爱，是都值得被更多人去了解的。

澎湃新闻：你们的工作以河狸调查为基础。什么时候你开始了第一次河狸调查？

初雯雯：从我父亲在1990年代来到新疆开始跟河狸保护的时候，就开始这个调查了。这个调查表格现在有7页，是我父亲一点点完善下来的，后来他把它交给了我。也就是说，我们有从1990年代开始的每一年蒙新河狸的调查数据。

河狸调查是从每一年河狸的食物堆做完之后开始的。因为食物堆所在地方，其附近一定有一窝活着的河狸，由此从食物堆的数量，我们可以确定河狸家族的数量。找到食物堆之后，我们会测量食物堆的长和宽，而护林员会告诉我们当地的水深，这样我们就有了河狸食物堆的体积，可以大概估算出河狸每个家庭的成员数量，从而确定河狸整个种群的数量。

澎湃新闻：蒙新河狸和当地生态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

初雯雯：河狸的食物是树皮和树枝，因此很多人觉得河狸会毁坏树木，对环境有伤害，其实不是这样。河狸有两个大种类，美洲河狸和欧亚河狸。美洲河狸的数量非常多，欧亚河狸一共有六个亚种，其中三个亚种适应能力非常强，数量也很多。还有三个亚种的适应能力就很差，数量也特别少。蒙新河狸就是其中数量最少的。而且蒙新河狸有个特点，就是它会选地方去啃树，不会找特别稀疏的地方去啃，因为它知道啃完就没了。它会选择很茂密的河谷，而且每根树枝上就采几根吃。它采食的灌木有的是多发性灌木，被它啃完后，反而会长得很好。它做的工作类似于森林抚育。人类也会做森林抚育，修剪掉树的侧枝，这样让树可以更好地重新发育一些新苗。河狸啃树的时候，会分季节啃，春、夏、秋的采食场都不一样，像是轮耕，让采食地可以有三个季节去恢复。

此外，河狸的食物堆插在河岸边，有时浸在河水里。我们会发现河狸窝上面长有柳树，而且是很大的柳树。“无心插柳柳成荫”，很多柳树就是河狸插下的枝条，在春天发了芽。所以它不光没有破坏河谷林的危害，甚至还有帮助河谷林恢复的作用。

澎湃新闻：现在围绕着河狸保护有哪些项目？能说一下你们河狸保护的整体思路吗？

初雯雯：总体来讲，我们正在把河狸做成一个养成系的“爱豆”来培养。用河狸食堂、河狸守护者、河狸直播、河狸见面会——也就是是自然教育，带粉丝们实地来看河狸——等方式来培养河狸的粉丝，给更多人更多机会来看到河狸不一样的一面，让他们能够参与到保护中来，用实际行动来帮助这个物种。他们很喜欢这个爱豆，同时他们的付出也是真正能够为这个爱豆做些什么的。所以我觉得很有意义。

澎湃新闻：具体的项目实施是怎样的？

初雯雯：先说河狸守护者，我们每年在做河狸调查时，会做一次众筹。当时我们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名额，因为只有在调查结束后，我才能知道有多少河狸家族。然后就开放捐款平台，捐款者需要为一窝河狸捐助500元。这个钱不是给到我们，也不是给到河狸，而是给到这窝河狸所在草场的牧民家庭。然后这家牧民就会承担起守护这窝河狸一年的义务。实际上，我们在帮助河狸和牧民更好地相处，因为很多河狸生活在河狸保护区之外，它们不可避免地要和牧民生活在一起。因为牧民世世代代也是逐水而居。所以我们在帮河狸寻找更多的宽容度，让牧民可以给它们留出更多的生活空间。

捐助者捐款后，会进入一个群。他们可以认领自己喜欢的河狸家族，可以给它们取名字。之后，我们去做调查时，就会把这窝河狸巢穴的情况、食物堆的大小都拍一些照片，拿给守护者们。我们在做其他河狸项目时，也会在这个群里和守护者们沟通。

我们第二个和牧民合作的项目也是公益性的项目，就是河狸食堂。筹到钱后，我们会买树苗让牧民去种。牧民第一次种的时候，我们会给他们发三样东西：树苗和铁丝网，以及种树补贴的百分之四十。到夏天后的第一个秋天时，我们会进行第一次验收，如果小苗的成活率达到了我们的要求，牧民会收到补贴的百分之三十，到了第二个春天，如果成活率再次符合要求，他们才会收到最后的百分之三十。

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我们不去告诉牧民“不能”怎么做。我们告诉牧民的是，你们有选择的权利，你们可以让你们的牛、马、骆驼去啃树苗，只是那样的话，你拿到的牧草补贴就少。

我们有个很重要的理念，想要正向地激励人们去做一些事情，不管是对于我们的粉丝，还是对于牧民，对于当地政府，对于河狸，我们都要正向地保证每一个团体可以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粉丝想要看到河狸活得好，看到养成的爱豆一点点成长。他们捐助河狸食堂的时候还会换算：一杯星巴克的美式20元，够捐四棵树，一杯拿铁够捐五棵树，一杯焦糖玛奇朵够捐七棵树。还有粉丝说，自己每次想买可乐想买奶茶时，就会掏出手机来给河狸捐树。这样又能减肥，又能帮小宝宝们很好地活下去。

对于牧民来说，如果不是为了省钱，他们其实也不希望自家的牛羊去河谷林里吃树。所以我们给他们发了牧草之后，他们自然会把树省下来给河狸。

河狸直播是中国第一家野生动物直播。像熊猫直播ipanda，它是在熊猫繁育地做的，不是一个真正的野外直播。而我们的河狸直播是全天24小时直播野生河狸的生活。由于河狸可以创造一个小的生态系统，所以在直播中，你可以白天看见水鸟，晚上看到河狸，看到这个小生态系统如何循环。

也有河狸粉为了看他们的“河狸崽子”，亲自来新疆参加我们的自然教育项目，这就是我们的河狸见面会。阿拉善投资五十万建了两个河狸自然教育基地，收入的百分之十要返还给基金会，第二年他们会用这笔钱配捐，来为我们建更多的自然教育基地。

我们希望尽量让人们看到河狸的多面性，把它们有意思的部分实实在在地传递出来。

澎湃新闻：我注意到河狸食堂也和一些明星粉丝合作。

初雯雯：是的，河狸食堂可以说爆了。爆了的原因是因为当时我们有一只叫“宝宝”的河狸，受伤后被我们从野外救回来。大家都看着我们直播它吃吃喝喝的很开心，突然有一天它就没了。当时我们看到它撑到打嗝还努力地去吃胡萝卜，吃到倒下就睡。大家当时笑它“又蠢又懒”，它死了之后，去回看时，大家意识到它只是在尽自己所能活下去。

我们后来解剖，它腹腔里白色的脓水像火山一样喷出来，伤口那一侧的骨头已经被脓腐蚀成了蜂窝状，给它带来这样伤痛的并非人类，也并非天敌，而正是它的同类，因为它的栖息地不够了。而我们的河狸食堂本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诞生的。它的命运使更多人注意到了这个问题，那条微博的浏览量达到了一千万，第一天就收到了八十万给河狸食堂的捐款。

澎湃新闻：你们的项目中，牧民都是不可或缺的角色，谈一谈河狸和牧民之间的关系吧？

初雯雯：这些年来，如果不是这些牧民的帮助，尽量和它们和谐相处，蒙新河狸根本活不到现在。但有时牧民也是受害的一方，他们辛苦种了一年的地会被河狸吃掉。所以我们现在种树是为了让河狸多去吃树，少祸害牧民的庄稼。如今，我们已经种了五万颗灌木柳了。

澎湃新闻：目前有多少牧民家庭参与到你们的项目中？

初雯雯：除了162家在地牧民守护者之外，河狸食堂也会涵盖其他牧民参与。

澎湃新闻：可以说说救助河狸行动中遇到过的挫折和经验吗？

初雯雯：一开始我做的是影像工作室。那时我的想法很单纯，觉得可以用拍影像宣传片来赚钱，然后去拍野生动物纪录片，以此达到保护野生动物的目的。但是我们发现，如果只是纪录片，是没法让公众觉得这个物种和他有关系的。后来，我遇到了阿拉善SEE基金会西北中心，他们用很多商业模式去做公益。所以他们也结合我的实际例子去分析，告诉我应该怎么做这件事。让我知道了公益不是不能赚钱，而是要拿赚到的钱做什么。就像我们现在的河狸见面会，我们会用它赚到的钱，拿一部分出来养活其它的项目，这样我们有了自己造血的能力。

澎湃新闻：不远的将来还有什么计划？

初雯雯：我们在做的是整个阿尔泰保护区之外所有野生动物的保护，因此我们近期有一个很重要的规划。我也是中国林业出版社的一员，我们正在计划针对3到8岁的小朋友，出一个绘本系列，每一个系列就是一个野生物种的故事，中间由一个小女孩穿针引线，以拜访者的身份去到每一个野生动物家庭。她的原型就是小时候的我。第一期会是河狸、华北豹和朱鹮。每个系列有12本，这个物种每个月会做的事情，都会由小女孩来体验和讲述。之后也会根据它衍生出一些文创产品，也就是说，我们在用其他方式带领更多的人参与到这件事里来，赚更多的钱来把这个事情做得更好。因为野生动物保护这件事是没有尽头的，有一百块做一百块的事，有一百万做一百万的事。

澎湃新闻：你觉得新疆的野生动物保护，目前最需要的是什么？

初雯雯：让民间保护者也来参与政策的制定。比方说，昨天我们赶上了一个森林抚育的项目。当地林管站需要修剪到树木的侧枝，可以让树木来年更好地生长。这个林管站平时参与过我们的工作，所以他们修剪完后，就帮我们一起运到了河狸的食物堆。而其他的林管站就很有可能把树枝丢进垃圾桶。我们希望跟政府有一些沟通，用这些他们认为的废料，去养活更多的野生动物，不需要很费时费力，但是可以做一些改变。

澎湃新闻：对于河狸保护，你期待怎样的成果？

初雯雯：维持目前的数量就很不错了，我们的目的也是维持它在自然界中正常应该有的情况，道法自然，而非盲目地增加它的数量，即便增长，也应该是一个缓慢的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