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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乐山×贾德·珀斯特:文学翻译会被人工智能取代吗?

2019-11-04 18:1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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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翻译文学不仅是一种媒介,一种文学交流的环节和手段,同时也是一种文学创作。然而,在世界上数目庞大、品类繁多的文学作品中,每年仅有很少一部分会被翻译成其他语言。美国出版界一直存在“3%问题”——翻译文学只占美国年度图书出版总量的3%。不过,在美国翻译文学网站“百分之三”(Three Percent)创办人贾德·珀斯特(Chad Post)看来,相较百分比,人们更应关注的是哪些内容被译介了,与此同时,译者在翻译活动的角色与价值也应当得到重视。

K=柯乐山

(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副研究员、访问学者)

P=贾德·珀斯特

(美国出版人、“百分之三”网站创办人)

K:美国出版业正在或曾经面临“3%问题”,通过创立Open Letter Books出版社以及“百分之三”网站,您一直致力于改变这样一种状况。而就近些年的情况来看,这一比例是否有所变化,是上升还是下降了?您认为背后的原因可能是什么?

P:嗯,这个问题有点复杂……首先,3%这个统计数据的来源本身有点混乱。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通过计算各类行业期刊中刊登的翻译作品的书评数量得出了这一数字。这不是最为科学的评估方法,但却是对行业现状的有力控诉。几年后,鲍克出版社(Bowker)宣布了类似的发现:一年内出版的20万种书中有3%是翻译的。不幸的是,对于有哪些书目被统计在内,他们没有提供任何细节。

这也是为什么我启动了“翻译数据库”(Translation Database)计划(目前托管在《出版人周刊》网站上),以便我们能够了解哪些书正在被翻译,它们来自哪种语言、哪些国家。经过十余年的数据积累,在识别那些被忽视的趋势以及领域方面,“翻译数据库”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2008年至2019年间,翻译出版的小说和诗歌作品总数几乎翻了一番。这真是好极了!但与此同时,整个行业规模也在扩大,现在每年都有超过25万种书出版(另外还有数百万种自出版图书)。由于分子和分母都在扩大,即使译作数量继续增长,其占比也可能依旧保持在3%。因此,我们最好关注有哪些内容被译介以及具体数字,而不是百分比。

“百分之三”网站截图

K:在线国际文学杂志《文学无国界》(Words Without Borders)的编辑部主任苏珊·哈里斯(Susan Harris)曾说过,“文学超越了地理和政治的边界,而因为翻译的存在,它也可以克服语言的障碍”。您的愿望是否在于促进文明间的对话?或者您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定义自己的使命?

P:我认为这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但只是一部分。如果我们能够阅读和了解其他民族、文化和声音,我相信世界会变得更加美好。但除了这种利他主义角度,我只是伟大文学的忠实粉丝。并且我发现,来自其他国家的作家在文章结构和风格方面所做的尝试,相当独特和有趣。他们采用的形式富有娱乐性和启发性,能够帮助英语读者和作者拓展思考的广度:在这种媒介中,我们可以采取怎样的形式。这对我来说非常令人兴奋,也是我起初投身于国际文学中的主要原因之一。寻找来自世界各地的书籍真的很有趣,如果不是因为有像Open Letter Books这样的出版机构,很多英语读者可能都不会发现甚至听说一些佳作。

K:让我们聊聊翻译质量的问题,中国翻译家严复提出过一种翻译标准是“信达雅”,英文译作的可读性在多大程度上是个行业问题?逐字忠诚什么时候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译者的创作在什么情况下会成为对原作的威胁?过于翻译腔(literal)的翻译(因此可能几乎不可读或没有销路)对于作者的声誉而言,同样危险吗?

P:我知道这听起来会有些拐弯抹角,但我认为,不同的书应有不同的翻译策略。这在一定程度上是源语言所致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书自身的性质所导致的结果。翻译一部商业惊悚片显然不同于实验性的诗歌集。作为一个一般性原则,我教授我的学生去尝试翻译风格,而不是专注于做“字面”翻译。想要完全解答你的问题需要更多的时间,而作为一位出版商,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做能够捕捉到原作独特声音和风格的翻译,让目标读者欣赏和享受这部作品。我说的可能有点过于简单化了,但是如果目标读者因为翻译得过于僵硬、笨拙而不去阅读这本书,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一部糟糕的译作,尤其是因为翻译质量原因而不畅销的译作,可能会完全毁灭作者将来出版更多图书的机会。不过,在太直白和太自由之间有一个平衡,最好的译者知道如何优雅应对。一个伟大的译者会充满自信地写作,给读者提供一种信任感,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如何翻译这本书的。作为一名读者和编辑,这种自信对我很有吸引力,而且其通常是一个很好的标志,能告诉我这是不是一个“好”的翻译。

K:对于有意愿将作品译成英文的中国作者,您有什么建议吗?一些作家——如纳博科夫、康拉德等——掌握了用不止一种语言进行文学创作的能力。然而,这些例外证明了一个规律:如果能学会用一种语言写好文章,我们中的大多数都将是幸运的。您会建议英语大致处于中等水平且有兴趣在中国以外被人认识的中国作者自己学习英语,还是找一位他们可以信任的译者?

P:找一位他们可以信任的译者!有几点原因:首先,就像你说的,大多数人只掌握一种语言。如果你真的学会了英语来翻译自己的作品,但译作没有出版……我是说,这似乎是在浪费时间。更重要的是,一个好的译者扮演的角色要比简单地将文本从一种语言转换为另一种语言要大得多。译者经常充当作者和英文出版商之间的渠道。我们每个月都会从译者那里收到数十份意见书。一个积极主动的译者应该得到重视。他们往往能比代理人更好地理解为什么一本特定的书应该被翻译,他们经常与许多不同出版公司的编辑联系,并且可以协助在各类期刊上发表文章。与译者建立良好的工作关系将大大增加你用英文发表内容的机会。

K:考虑到我们所处时代技术变革之快,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人工智能是否能够完成文学翻译?如果能,什么时候?您对文学翻译作为人类职业或艺术形式的未来有何看法?我的直觉是,这可能是留在人类手中可以做创造性努力的最后领域之一:一位四处游荡的旅人尽其最大努力将一位外国朋友的世界呈现给自己的部落。

P:我很难想象一种人工智能翻译程序,但话说回来,或许一切皆有可能?我同意,文学翻译可能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由人类完成。我认为这个过程有赖于人类思维的灵活性。仅仅翻译文字是不够的,你还需要捕捉声音、音调、书中那些可能无法理解或不易理解的元素,正是这些元素将一本书变成了一件艺术品,而不仅仅是一本枯燥的手册。伟大的译者有能力用一种新的语言识别和传递这些无形的品质,这是计算机处理起来很困难的事。尤其是当你想到双关语、文字游戏和新词时,所有这些都需要一个对语言(和文化)有充分理解的人,才能以一种有意义的、艺术的方式表现出来。

K:对于没有接触过中文原著的人而言,这可能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但作为一名编辑和翻译文学爱好者,您所知的中国文学作品的最佳英文译本是什么?为什么?最糟糕的呢?

P:我不想把任何人扔下车,所以我会跳过最后一个问题。我想指出的是,无论是安妮蕾丝·芬尼根·沃斯莫尔(Annelise Finegan Wasmoen),还是葛凯伦(Karen Gernant)与陈泽平,他们对残雪作品的翻译都非常精彩。此外,我还没有对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的任何一部译作感到失望过。他最近为我们翻译了萧红的《马伯乐》(Ma Bo' le' s Second Life),这是一本精辟的书,突破了译者角色以及忠于原文的限制。此外,我还想赞扬一下韩安德(Anders Hansson)和杜博妮(Bonnie McDougall)翻译的董启章的《地图集:一个想象的城市的考古学》(Atlas: The Archeology of an Imaginary City)。数年前,这本书入围了最佳翻译图书奖的候选名单。我非常喜欢这本充满想象力、令人惊讶的书,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能有越来越多的人了解这本书。

(原载于《信睿周报》第八期,题图来自 Unsplash@aaronburd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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