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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桑弧遗物中几帧图像的释读

张伟
2019-11-08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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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现代文学史,写就的作品浩若大海,留下的原稿手迹、档案文献等,现已大都成为了文物。值得我们关注的是,这些文物,很多并不保存在公藏机构的图书馆、档案馆里,除了亲人家属,大多数恐怕还在私人藏家手里;而其文献的种类,也并不仅仅只是手稿、日记、信函、文件等我们所熟知的传统类文献,更包括照片、唱片、海报、戏单、电影拷贝,甚至作家们当年生活的相关建筑,以及他们当年写作和生活的实物等等,这些,是我们以往忽略或重视不够的。本文即寻此思路,谨就桑弧遗物中有关张爱玲以及文华影业公司的一些图像,略作阐述。

这批图像的原主是桑弧先生。由于种种原因,近现代很多名人的文献旧物都散落在民间,在私人交易、网络售书和拍卖平台上,都能见到大量实物。桑弧先生的旧物,在民间交易市场上也时有所见。就笔者所见,早在2011年12月文汇出版社第三届“文汇雅集”名家文稿、信札、签名本专场拍卖中,就有一批“桑弧文稿”的出现;2013年7月的西泠印社拍卖公司近现代名人手迹拍卖专场中,更有“桑弧信笺105页(附信封52枚)、明信片贺卡5页”登场;在2019年8月“孔夫子旧书网”上由“墨笺楼”承办的一场“著名电影导演桑弧有关民国文化界、艺人的重要回忆文稿专场”拍卖中,有一帧1942年胡梯维、金素雯题赠桑弧的结婚照尤其惊艳。

本文介绍的原藏自桑弧先生的这批旧物,现由北京的著名收藏家刘钢先生收藏,其中包括照片、文稿和电影海报等文献,都具有独一无二的特性,其文献、文物价值,自然无需多说。之所以确定这批东西出自桑弧先生旧藏,除了原卖家介绍外,主要根据藏品中的桑弧旧物,包括一些文稿,尤其能佐证的是一部题名为《鸳鸯蝴蝶》的剧本原稿。众所周知,《鸳鸯蝴蝶》即《假凤虚凰》的原名,是文华影业公司最早出品的影片之一,由桑弧编剧,黄佐临导演,女主角原定陈燕燕,因其不擅演喜剧,遂换由李丽华和石挥主演。当时主持“文华”厂务的是陆洁,据其日记记载:“1946年11月22日,培林写完鸳鸯蝴蝶剧本”;“1947年3月27日,鸳蝴改名假凤虚凰”;“1947年4月3日,佐临假凤虚凰开拍”;“1947年5月28日,佐临假凤虚凰拍完,共拍37天,起讫55天” 。刘钢先生所藏的这部《鸳鸯蝴蝶》剧本,书写在当时通用的练习簿上,封面并钤有一枚“桑弧”的朱文印章,剧本字迹和外间所常见的桑弧笔迹完全一样,其真实性毋庸置疑。

本文所述张爱玲照片就在这批文献当中——当然,如果准确地描述,应该是底片,桑弧原藏是几卷135底片,刘钢先生将它们转成了照片。张爱玲照片一共7张,其中6张是张爱玲单人照(一张有叠影),一张为后景有张爱玲。由于这些照片出自桑弧旧藏,而原放置底片的底片袋上又有桑弧的笔迹,因此,可以认定这些底片的拍摄者就是桑弧。

说起桑弧和张爱玲的相识,不能不说到文华影业公司。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上海的沦陷区历史也随之宣告结束,当月,国民政府即准备接收上海各业,其中包括电影界,并为之成立了上海电影事业接管委员会,成员有各方人员组成,抗战期间留驻上海的费穆即为委员之一。随后的几个月,是各方势力激烈角斗的时间,纷繁复杂,一言难尽。至1946年春,各方暂时安定,纷纷开始组建公司,准备拍片。其中影响比较大的,有阳翰笙、蔡楚生、史东山等于1946年6月组建的联华影艺社(1947年6月与昆仑影业公司合并),柳中亮、柳中浩兄弟于1946年7月组建的国泰影业公司等等。而“文华”,也是当时上海影坛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程季华、李少白、邢祖文编著的《中国电影发展史》是这样介绍“文华”的:“这一时期的民营公司,除‘昆仑’外,规模较大的还有文华影业公司。‘文华’的创办人是吴性栽,他在战前办过‘大中华百合’,与罗明佑合作经营过‘联华’, ‘孤岛’时期又创办过‘合众’、‘春明’等公司。抗战胜利后,罗明佑曾要求与吴性栽再度合作,恢复联华公司,被吴性栽拒绝。1946年8月底,吴性栽在与人合资组织徐家汇摄影场的同时,又创办了基本上由他独资经营的文华影业公司,并于1947年2月开始进行制片。”

文华影业公司的老板是吴性栽,而在第一线负责实际工作的则是厂长陆洁。在电影界,陆洁的资历比吴性栽更老,他是中国电影的第一代编剧和导演,中国的第一部长故事片《阎瑞生》和中国的第一本电影期刊《影戏杂志》,陆洁都是重要的参与者,时间是1921年。他还留下了一部《陆洁日记》,偏长记事而少于议论,更是影坛珍贵难得的文献和文物。在1946年8月28日这天的日记中,他记道:“在约克与周璇、石挥、张伐同餐,谈定请演《边城》,并与性决定,新组织定名文华。” 文中“约克”是约克大楼的简称,1937年建,位于今四川南路29号,是当时“文华”高层经常请人吃饭聊天的场所。《边城》即沈从文的那部同名小说,“文华”最早拟拍摄的就是这部《边城》,由桑弧导演,如果不是最后由于种种原因,导致计划流产,“文华”问世的第一部影片很可能将会是《边城》。我们从日记中还能够看到,吴性栽决定建厂拍片,并将此命名为文华影业公司,就是在1946年8月28日这一天,而陆洁是一起参与决策的主要人员。

如果说,陆洁是“文华”的行政负责人,那么,桑弧就是“文华”业务的主要沟通者,大凡编剧、导演、演员等公司主要业务人员的邀请和洽谈,大都由他出面办理,公司章程的修改定稿等重要工作,桑弧也是重要的参与者,1947年底,他还和龚之方一起,被吴性栽任命为“文华”副经理,桑弧负责拍片,龚之方负责制片。关于桑弧和张爱玲的交往,坊间有很多文字,类多属于文学描写,想象的心理感情,注水的添油加酱,再加上小说《小团圆》的场景对话,很能吸引人,但真实性却要大打问号。1946年8月,“文华”正式定名成立,桑弧和陆洁一样,是最早的参与者,陆洁主管行政,桑弧协调业务,黄绍芬的摄影,黄佐临的导演,都是桑弧具体接洽去谈下来的。9月,佐临和柯灵加入,前者担任导演,拿月薪;后者出任编剧,拿车马费,剧本费则另算。柯灵在上海沦陷期间编《万象》时就和张爱玲相识,一般认为,是柯灵介绍桑弧和张爱玲认识的,时间在1946年夏,也就是“文华”成立期间。也正因为桑弧已和张爱玲相识,陆洁在1946年年底才让桑弧上门去请张爱玲为“文华”赶写剧本救急。这在逻辑上完全可信。

有关其间的来龙去脉,《陆洁日记》是最可靠的原始文献。陆洁当年的记录,有很多生动的细节,据此我们可以大致还原当时的经过:桑弧1946年11月22日写好《假凤虚凰》(最初片名是《鸳鸯蝴蝶》)剧本,“文华”当即决定开拍,并定下由陈燕燕和石挥主演。12月18日,陈燕燕提出“生平未演过喜剧,鸳鸯蝴蝶怕演不好,商请另换悲剧剧本”。为应付这突来之情,12月24日,陆洁与桑弧商量,请他“去与张爱玲合作为燕赶写一剧本”。第二天,也即1946年12月25日,桑弧即去了张爱玲家。当时,张爱玲正处于感情和事业两方面都很不顺的时期,和胡兰成的交往别扭地画上了句号,自己的作品又受“汉奸之妻”的连累而无处可发,从人之常情来讲,此时“文华”的邀请和桑弧的上门,都是令人感到温暖的。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张爱玲很爽快地答应了为“文华”赶写剧本的邀请。仅仅过了半个月,1947年1月12日,“文华”即收到了张爱玲交来的剧本,这个速度真可谓是“赶写”了。可见,张爱玲对“文华”的这次邀请是很当一回事的,当然,这里面也完全可能有着桑弧和柯灵的情面因素。但桑弧却似乎对张爱玲的剧本并非很满意,想了一夜,还是想执导自己的《假凤虚凰》;而陆洁则以老大哥的身份劝他,不要三心两意,对剧本有看法,可以进行修改。陆洁的厂长权威很起作用,但剧本的修改到底是出自桑弧之手,还是拿去请张爱玲自己修改,或者两者都有?这笔缠绕的账目前并不能理清楚,但半月以后的1月27日,大事已定,“张修改之剧本可用,名不了情”。2月6日,《不了情》开拍,3月22日,影片拍完,“起讫45天,实拍33天”。然后就是配音、试映,并在“沪光”和“卡尔登”这两家国片的头轮影院正式公映。《不了情》一炮打响,上座奇佳,报上有“胜利以后国产电影最最适合观众理想之巨片”的美誉 ,其效果远远超出“文华”高层的预想,以致陆洁到“约克”和老板吴性栽商量,决定“提出3500万作不了情奖励金”,对剧组人员进行鼓励。

《不了情》的大获成功,让“文华”高层对“张桑档”的合作充满期望:1947年5月7日,“文华”对《不了情》剧组进行嘉奖;6月5日,吴性栽拟提升桑弧出任“文华”协理。而桑弧也心领神会,快马加鞭,很快提出了新剧本的方案:“1947年6月18日,培来述新拟剧本太太万岁,并谓演员拟用天流丹凤石挥韩非。” 显然,这期间,桑弧和张爱玲多有交往,并告知其“文华”对新剧本的期盼;而张爱玲也配合有加,在最短时间内拿出了《太太万岁》的创意,并很快写出了完整剧本。期间,虽然因王丹凤嫌戏太少而婉拒参演《太太万岁》,但“文华”迅速决定由上官云珠取代,并未影响该片的拍摄。1947年8月4日,《太太万岁》开拍,9月23日,“太太万岁全片拍完,实拍35天,起讫51天” 。12月10日,《太太万岁》在皇后大戏院试片;14日,影片在皇后、金城、金都、国际四大影院正式公映,场场爆满,引起轰动。《太太万岁》是一出家庭伦理喜剧片,描写一位精明能干、八面玲珑的太太陈思珍,在大家庭里周旋于各个成员之间,想到处讨好,却到处不讨好。陈思珍的这种生存方式,是城市生活中随时可见的现象,堪称都市生活里家庭主妇的一种典型。张爱玲曾写过《〈太太万岁〉题记》一文,对此有过发挥:“《太太万岁》是关于一个普通人的太太。她的气息是我们最熟悉的,如同楼下人家炊烟的气味,淡淡的,午梦一般的,微微有一点窒息,从窗子里一阵阵的透过来,随即有炒菜下锅的沙沙的清而急的流水似的声音。……她的生活有一种不幸的趋势,使人变成狭窄、小气、庸俗,以致社会上一般人提起‘太太’两个字往往都带着些嘲笑的意味。” 由于影片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上映时影院内笑声不断,该片也因此成为1947年票房价值最高的几部影片之一,其风头甚至盖过了当年引入国内的好莱坞大片《出水芙蓉》。上海各报竞相报道上映盛况,称赞其为“巨片降临”、“万众瞩目”、“精彩绝伦,回味无穷”、“本年度银坛压卷之作。”

据上所述,我们至少可以知道,自1946年8月,桑弧经柯灵介绍和张爱玲认识以后,两人的关系相处和谐,且日趋热络。张爱玲写《不了情》时,桑弧已经可以直接登门,张爱玲也全力以赴地配合,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就交出了剧本。《不了情》的公映成功,更是两人关系的助燃剂,他们很快相商合作《太太万岁》。从《陆洁日记》的记载看,“培来述新拟剧本太太万岁”,语意有些含混,我们据此大可猜测,剧本大纲很可能是张、桑两人商量切磋的,毕竟,城市市民的生活是他们都很熟悉的。再由此联想,关于《哀乐中年》剧本的创作,一直存在着是否张爱玲参与过写作的猜想,以致众说纷纭,而张爱玲最后的说辞是:“参预写作过程,不过是顾问,拿了些剧本费,不具名。”显然,当时关系密切的张、桑两人,在讨论剧本时各抒己见,相处非常融洽,当然,最终具体执笔肯定是一个人,但完稿以后,也存在着有另一人修改的可能。据说,最近发现的张爱玲《太太万岁》剧本手稿上,就有着桑弧的修改痕迹。像这种写作关系,如果两人默契,认定执笔写作的就是作者,旁人是无从置喙的。

有了上述的铺垫,我们再来看这几张新发现的张爱玲照片,就多少会觉得感悟会更深一些。先看单人照,一共是6张,去除一张叠影,应该是5张。5张单人照中,有3张是在室外的阳台上(图1-图3),2张在室内(图4-图5)。

图1-图3,约1947年夏,张爱玲于爱林登公寓阳台。

图4-图5,约1947年夏,张爱玲于爱林登公寓室内。

我们知道,1939年春,张爱玲与母亲和姑姑迁居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赫德路(今常德路)口的爱林登公寓(Eddingtin House,今常德公寓),前后共住了约有6年时间(其中2年多在香港读书),她的《传奇》《流言》等作品就是在这里写就的。张爱玲住在爱林登公寓6楼,常常倚靠在窗口和阳台上看风景,听市声。她曾在《公寓生活记趣》一文中写道:“我喜欢听市声。比我较有诗意的人在枕上听松涛,听海啸,我是非得听见电车响才睡得着觉的……有时候电车全进了厂了,单剩下一辆,神秘地,像被遗弃了似的,停在街心。从上面望下去,只见它在午夜的月光中坦露着白肚皮。 ”她在另一篇文章中写的是:“我一个人在黄昏的阳台上,骤然看到远处的一个高楼,边缘上附着一大块胭脂红,还当是玻璃窗上落日的反光,再一看,却是元宵的月亮,红红地升起来了。我想道:‘这是乱世。’晚烟里,上海的边疆微微起伏,虽没有山也像是层峦叠嶂。我想到许多人的命运,连我在内的;有一种郁郁苍苍的身世之感。”读了文再来看照,我们似乎还能听得到那“克林,克赖,克赖,克赖!”驶过的的电车声,看得见那停在街心“坦露着白肚皮”的有轨电车。从这几幅照片上,我们能看到爱林登公寓的钢窗蜡地和阳台上的拉毛墙壁,一窥张爱玲闺房内的丝绸灯罩和墨绿色靠垫,还能辨得出张爱玲换了两套旗袍裙,显露出年轻女子的爱美内心。我们更仿佛能感受到,张爱玲站在高楼黄昏的阳台上,看着红红地升起来的元宵的月亮,心里油然浮现出一种郁郁苍苍的身世感。如果细细体味,这几幅照片显然都是近景大照,一般,只有拍摄者和被摄者的关系比较密切,才方便如此拍摄,这也凸显出张爱玲当时和桑弧的特殊关系。其实,张爱玲能够在自己的闺房内接待桑弧,并愿意让桑弧为自己拍摄这样私密的照片,本身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至于这些照片具体的拍摄时间,并不难考证。前几年,旅美女作家李黎曾在她表弟张伟群的帮助下,在档案馆查到张爱玲搬离爱林登公寓的具体时间:1947年9月10日。 而桑弧是在1946年8月经柯灵介绍才和张爱玲相识的,这几张照片显然拍摄于夏季,1946年夏,桑弧和张爱玲的关系似乎还不至于如此亲密,那么,它们就应该拍摄于1947年的7、8月间了,也即《太太万岁》的写作和拍摄期间,这大致不会有误。

图6,1947年10月20日,柯灵、丁聪于上海魏家花园,背景里是张爱玲和冯亦代。

还有一张照片(图6),虽然在照片中张爱玲并非主角,只是后面的一道背景,但也很值得一说。这是一张颇有意思的照片,拍摄地点是一家花园,主题应该是文华影业公司举办活动,慰劳员工,答谢朋友——关于此点,后面会略作分析。照片的主角是面对镜头开怀大笑的两位:柯灵和丁聪。柯灵在1946年9月就受聘“文华”担任签约编剧,属于最早加入“文华”的人员之一,参加“文华”举办的活动自然天经地义;至于丁聪,他和电影的关系也并不浅,早在30年代中期,他就是《联华画报》和《新华画报》的美术编辑,还绘制过不少“涉影”的画作,金山、胡萍和周璇主演的电影《狂欢之夜》的大幅彩色海报,就是他绘制的。1937年抗战爆发后,他随张光宇到香港,担任《良友》《大地》《今日中国》等画报的美编,创作了大量抗战画作。1940年秋,他前往重庆,在中国电影制片厂当美术设计,还为吴祖光编剧的《正气歌》,金山导演的《钦差大臣》,曹禺编剧的《北京人》,张瑞芳主演的《牛郎织女》等话剧担任舞台和服装设计,期间创作的鲁迅《阿Q正传》插图和彩墨画《花街》、长卷画《现象图》等,成为了中国漫画史上经典之作。1945年10月,丁聪从昆明回到上海,其工作之一就是“为文华影业公司画广告 ”。限于资料欠缺,现在还不能确定他为“文华”具体画了些什么,笔者认为,张爱玲编剧,桑弧导演的《太太万岁》的电影海报,即出自丁聪之手。我们拿他一年之后为《电影论坛》2卷2期“阮玲玉纪念号”绘制的封面(图7)和《太太万岁》海报(图8)作一比较,两者在造型构图上如出一辙,绘画语言可以说非常相似。

图7,丁聪绘,1948年《电影论坛》2卷2期封面。

图8,电影《太太万岁》海报。

说了照片的前排人物,再叙后排。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出后排两位谈得很投缘,如果熟悉这两位,马上就能认出这是张爱玲和冯亦代。冯和左翼影剧界的很多人都是朋友,他自己也主编过《电影与戏剧》《人世间》等好几种杂志。冯亦代仗义疏财,人称“路路通”,特别对进步文化颇有资助,人缘特别好。他当时从重庆回上海,担任《世界晨报》总编辑,接触来往的人特别多。照片中张爱玲和冯亦代谈性甚浓,其实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对外国文学的喜爱让他们一见如故。我们无法穿越回去,听他们具体都在谈些什么,但两人的话题中肯定有毛姆。 张爱玲是毛姆的粉丝,翻译过他的作品;而冯亦代精通英语,也喜欢毛姆。两人谈到毛姆,自然特别投缘。冯亦代问她是否读过“毛姆四部曲”之一的《剃刀边缘》?这部毛姆于70岁发表的作品,较之《人性枷锁》等其余三部毛姆盛年时写作的作品,更臻圆熟完美境界。由于该书1944年刚在伦敦出版,张爱玲表示很遗憾,尚未有机会品读。冯亦代说他有,可借她一读。然而,可惜的是此书不知被谁借走,一直未归还,故始终无法提供给张爱玲阅读。这个无意中的爽约也成为了冯亦代一直隐隐不能释怀的心结。上世纪80年代,冯亦代有机会访问美国,他通过熟人联系到张爱玲。张爱玲晚年孤僻,常年独居不见客,但当她收到冯亦代的口信时,却表示愿意和他见面。可惜冯亦代因时程安排紧迫,错过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可见,无论是冯亦代还是张爱玲,心中都还记着当年他们热议的毛姆。

那么,张爱玲和冯亦代交谈的这张照片究竟拍摄于何时、何地呢?陆洁在日记中留下了这样的线索:“1947年10月20日,下午性假魏家花园举游园会,招待文华同人并同业友人。”吴性栽经常举行这样的游园活动,有时甚至组团到外地游览,如此一来有助凝聚团队人心,二来也藉此表示老板对员工辛苦的慰劳。而这张照片是否拍摄于1947年10月20日的魏家花园呢?很巧,吴性栽、桑弧、张爱玲等“文华”诸人的朋友、报人唐大郎当年在自己的专栏文章中也写到了这次游园活动:“在停云主人的花园里,我同四贞她们去游览一周。……这花园是好的,就是水不好。后来我回到草坪上,看见张爱玲小姐,我同她谈起了这里的风景,我说:我怀念九龙的青山道上,一所犹太的别墅,前面是高山,后面是万顷波涛,其实这别墅也筑在山岩上的,岩石上牵藤附蔓,夹杂一丛丛的花朵,在临风招展,这一块地方,真耐人久坐。游香港的人,喜欢浅水湾,我是讲究清旷之美,要以青山湾一带为最。张小姐在香港耽了两年,这地方似乎没有见过,我又对她说:我今年一定要到一趟香港,是受了张小姐笔下的影响。”唐大郎发表文章的时间和这次游园活动正好能对应起来,而且张爱玲一般并不参加这种游园活动,吴性栽知道她的脾气,举办活动也从不叫她,这次是难得的一次,据说也是桑弧介绍她与冯亦代认识,张爱玲才愿意出席。顺便值得一提的是,魏家花园的主人是上海房地产巨商魏廷荣,他字停云,故魏家花园亦称停云阁。魏廷荣曾留学法国,精通法语,是天主教徒,在徐家汇一带拥有大量地产,他也是法租界公董局华董兼法租界华人商团司令,权势颇大,故魏家花园在当时名气很响,但只对亲朋好友开放。魏家花园所在地,据说即今肇嘉浜路、东安路口一带。

本文原刊于《现代中文学刊》2019年第五期,作者授权澎湃新闻摘编发布。

    责任编辑:方晓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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