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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村话:一座城前生今世纠缠共生的进化样本

2019-11-15 11:2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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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村”在当下的中国已然成了一种普遍存在的景观。大大小小的城市几乎都在近十几二十年当中蹭蹭地长着个头,扩张着边界,席卷淹没着村庄。这个变迁的过程像史诗一般宏大,可说是中国几千年历史从未有过的山河巨变,沧海桑田。

而在所有这些城市当中,深圳无疑是最为典型的一个。40年前,深圳还是一个小“渔村”,而今竟成为一座与北(京)上(海)广(州)齐名,人口超过2500万的大都市。这样的城市进化史,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奇迹。

用影像来记录这种变迁可能是最直接最方便的方式了。无数的摄影师在做着这项工作。关于村里的市井百态,关于村城冲突共生的更新与拆迁,关于我们留在村里融入城市的记忆,等等。可惜我自上世纪90年代初下海落脚深圳,前二十年一直在忙于生计,并没有从一开始就有影像记录的自觉,待终于挣脱出来,才发现身居其中的我,已经不识深圳真面目了。

于是就想,何不去寻找隐藏在石屎森林里的“城中村”,给这些村拍一些肖像呢?日积月累下来,在跑遍深圳各社区拍摄了近200个原自然村后,便有了这组“深圳村话”。

其实深圳从2004年起就已经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自然村落和村治组织了,取而代之的是城市化改造后的集体股份公司和新型社区,但这些社区依旧保持着传统村落的村(居)民自治模式。村城之间看似已合二为一,却有着明显而又隐晦的边界。“原居民”和“租住客”两个群体所代表的本土文化与移民文化、主流文化与亚文化、传统农村文化与现代都市文化的二元世界,在城中村冲突并融合。对无数外来的租住客来说,城中村只是其梦想的暂时栖息地。而对于那些原居民,这里则是他们的根。他们既享受村外世界蓬勃发展所带来的红利,又躲进村里成一统,固守并偏安于这座精神上的土围子。

广场、牌坊、宗祠、家庙以及各路神仙普遍存在于城中村中,有的奢华,有的寒酸,俱都是原居民独特的文化符号。宗族崇拜、土地崇拜、金钱崇拜和权力崇拜,无不在这些符号里一一得到安放。广场是联系村与城市的纽带,也成了环境逼仄的村里人休闲、锻炼、信息交融以及公共活动的唯一场所。村里的众生万象,在广场这个舞台纷繁鲜活地呈现。

牌 坊

 

牌坊是村的大门,村的边界,是向外界宣示村的领地主权的象征。牌坊也是实力的彰显,牌坊上的楹联则是村民精神的诉求。

皇岗村牌坊,雕梁画栋 

丁头村牌坊,市井热闹

岗厦村牌坊

岗厦村文氏以文天祥为祖宗,牌坊后有文天祥纪念浮雕墙,村名及楹联为该村文氏同宗书法家文怀沙所书:

岗岭横空丹心着史浩然正气行天地

厦宇连云朱笔绘彩锦绣丛里起凤麟

黄贝岭村牌坊

这是旧村改造后重修的,高大气派:

贝岭茂林百尺壁梧日丽风清鸣彩凤

石潭佳水千重锦浪时和世泰耀苍龙

低山村牌坊

低山村的牌坊也低一些。虽然已经有过一次乔迁之喜,但要翻新高大起来恐怕得等到第二次乔迁了:

低谷喜迁乔燕舞莺歌开放春天普大地

山村钟毓秀民康物阜革新花发日光华

田心村牌坊

这个仿凯旋门的牌坊,算是中西合璧的另类了

宗 祠 

宗祠是城中村原居民宗族崇拜的精神家园。深圳的传统村落以客家人为主,大多一村一姓一宗祠,也有一村多姓多宗祠的。有宗祠拜祭的姓氏在深圳发现有50多个,黄、文、陈、曾、吴是大姓,有多村多个宗祠。有的同姓同宗,比如凤凰村和岗厦村文氏,都说是文天祥的后代,皇岗村和水围村庄氏,都自称是庄子的后裔,玉律村和新桥村曾氏,则把宗圣曾子当成先祖。但也有同姓却不同宗的,上沙村与下沙村紧挨着,都是黄氏,但宗祠里的姓氏渊源全然不同。

宗祠制式与宗族的经济实力直接有关,但无论豪华或简陋,宗祠里先祖神位总是按对家族繁衍贡献值大小而不是简单按序列来排列。宗祠前的楹联大抵是“福源绵长泽被后世”之类的意思,但各有不同,有的会嵌入一个纯地理名词如“济阳”、“庐江”、“陇西”,料是其先祖的发源地。

皇岗村-庄氏祠堂

步涌村-江氏大宗祠

​下沙村-黄思铭公世祠,及在廊下酣睡的人

罗田村-韦齐赖公祠,及在廊下打牌小赌的人

俄地吓村-陈氏宗祠,及祠堂前初来乍到的外来打工者

六约村-李氏宗祠,燃放鞭炮祭祖的人

诸 神

各路神仙分布在村里。既有佛教的佛祖、观音、弥勒佛、善财童子,也有道教的福禄寿、八仙,甚至有印度教与小乘佛教的四面佛。除了这些,信俗渊源的神仙也很多。比如妈祖(天后),是深圳这个沿海地区常见的神。下梅林的龙母宫供奉的龙母,上村仙姑庙供奉的陈仙姑,都是一方的大神。更世俗一点的土地神,则有着多样的名字:福德老爷、土地公公、大王伯公、护围土主等,并以多样的面貌有时甚至只是一个牌位面世。加上家庙里本族的神仙,诸神们一起庇护着这方水土这方人。

原居民往往并不是某宗教某神仙虔诚如一的信徒,这不妨碍他们信奉在他们地盘上所有的神仙,甚或只是村里一棵古老的树。这种信仰是世俗的,也是包容的。正如一首古祭词说: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各得其所,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古靡今。 

妈祖、龙母、仙姑和财神

在原居民的潜意识里,土地神有着至高无上的神力,或许与这方土地的特殊魔力有关系吧

卧佛与寿星,瘸狗与老人

龙母宫,一位女子拿着卜挂在香火上绕了三周,跪下虔诚祈祷后扔下,期待着一个上上的命运。

《深圳村话-诸神》视频流完整版(时长13分20秒)

广 场

因为深圳的城中村大都是由握手楼组成,环境十分逼仄。因而城中村广场成了村里人休闲、锻炼、信息交融以及公共活动的唯一场所。它是一个舞台,村里的众生万象,在这个舞台纷繁鲜活地呈现。它又是一个纽带,将城中村与其宏大的背景——这座城市联系了起来。

水围村文化广场

塘下涌村文化广场

上合村文化广场

南岭村文体中心

白泥坑村文化广场,正在举办幼儿园的毕业礼

下沙村文化广场,正在举办的黄氏宗亲会及千席万人大盆菜宴

戏台上,皇帝端坐,歌舞升平

现实中,广场舞热闹非凡

《深圳村话-广场》视频完整版

(时长12分22秒)

深圳城中村,既是深圳的前世深圳的“根”,也是深圳今生的另一番模样。它似乎与深圳的现代化形象相悖,但又确实与这座城市交织,冲突并共生着,构成了奇特而魔幻的景观。

中元节,给逝去的亲人

作为住在“村”里的新深圳人,我习惯于以外来者的身份去审视村里的一切。但还是有个场景让我打破了这规矩并介入进了画面:那是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我在给逝去的亲人们烧送纸钱。早有大姐、二姐,这几年又有母亲、二哥、父亲先后离我而去了,想来很是惆怅。以前我要开车四处寻摸空旷的地方完成这件事,但附近空地越来越少,也不安全。自从几年前发现村里这个正规“邮局”后就固定在这儿了,只是我从没收到这些亲人给我托梦的回复。

茫然四顾,我只好把这“村”当做家罢。

欢迎来到深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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