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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检察官网购一张火车票,把自己67岁奶奶送进了传销窝点

2019-12-16 12:1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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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陈拙。

以前我从没发现,和检察官打交道居然是个体力活!

我有个作者沈对对,她是个女检察官,每次和她聊故事,我都得做足准备,让自己逻辑清晰,思路完备,大脑处于一级战备状态。

因为这个整天和案卷打交道的姑娘,工作起来极其严谨,她挂在嘴边的话总是:“我已经看了整整两天案卷,心里还是发虚。”“没记错的话,这是我近九年办案生涯中的第671个案子,第314次来到那个看守所。”

她对数字非常敏感,记忆力也惊人。

上次和她聊天,我发现她已经记录了5个真实案件,这些故事都有个共同特点:带有一些黑色幽默。就和她提议:你开个系列吧,就叫“较真的检察官”。

今天是“较真的检察官”系列的第6个故事,在这个案子里,检察官沈对对发现,自己也被命运黑色幽默了一把。

沈对对网购了一张火车票,却没想到,就是这张车票,把自己的四奶奶送进了传销窝点。

我的四奶奶失踪快半个月了。

这个67岁的老太太,切断和外界的所有联系,独自一人踏上前往外地的火车,音讯全无。

连我这个她眼里最有出息,平日里唯一愿意搭理的“检察官侄孙女”打过去的电话,也成了忙音。

她失踪了那么久,家里人才有点慌。我们之所以会松懈,都是因为她有过种种“失联”的先例。

她曾经一个人背包去了一趟西藏,在失联20几天后安然无恙地回来。之后又独自一人坐40几个小时的火车去云南。回来背上还多了个纹身。

 

家里人都知道,她这老太太“最能折腾”,不是一般人。

但凭着职业敏感,我总觉得这次有点不对劲,因为四奶奶出门前说是要去见朋友,现在直接失联,怎么都感觉像是传销。

我决定如果明天四奶奶还没消息,我就报警去。

谁知第二天一早,四奶奶标志性的50秒长语音一条接一条来了。

她说自己平安到家,坐的是几点的车,等车等了多久,路线是怎样的,甚至事无巨细地说了途中换乘车次。

紧接着,又向我详细介绍她到家后的“日程表”:看了什么电视节目,书看到了多少页,几点睡的觉。解释为啥没有昨晚一到就回我电话又用掉了50多秒。

她还特地告诉我,这次回来,是那位叫赵学丽的新朋友送她走的。

我实在没耐心逐条听完,直接一个电话拨过去,“嘟嘟”两声,电话居然顺利接通了——

“您没事吧?”我劈头盖脸就问。

“没事儿,他们让我回来取钱。”

“他们是谁?什么钱?取什么钱?”

四奶奶突然噤了声,大概是觉得自己说漏了嘴。

“你被骗了吗?说话呀!他们要多少钱?”我穷追不舍地问,感觉这些天在脑海中盘旋的念头突然应验了——

是传销,四奶奶被那个叫赵学丽的朋友,骗进传销窝点了。

沉默半晌,四奶奶终于开了口,“没骗,我一分钱也没掏,我取钱是要去救人的。”

 

 

其实,四奶奶和赵学丽的“缘分”,从相遇开始就有点蹊跷。

一个月前,四奶奶在火车上遇见了赵学丽。

那趟四奶奶从上海回老家,坐的是中铺,手里大包小包拎着给朋友们送的礼物。一上车,下铺一个酒红色卷发,看起来40多岁的女人开口了,“我跟您换吧,您睡下铺方便。”

这人就是赵学丽。

俩人就这么说上了话。这一唠,就从始发站唠到了终点站。唠出了赵学丽的老家离四奶奶老家差不多100公里。而赵学丽那边,基本连我表哥上五年级还尿裤子的事也知道了。

赵学丽告诉四奶奶,自己以前是做会计的,现在跟着一位老板学做投资。临下火车,还对四奶奶客套了一句,“欢迎您到我家乡来玩。”

四奶奶点点头,“我下个月去你那。”

也许是对方的主动搭讪让四奶奶感受到了善意,聊得也十分投缘。火车站一别的半个月里,两人每天都互相给对方发微信——

“小学丽好,今日看了画家徐希嵋的画作,有机会邀你一起欣赏。”

“阿姨是传播正能量的人!对于创造历史的人,值得我们宣传、歌颂、好好学习。”

两人用这样的语调一本正经地聊天,我每次听四奶奶讲都有种莫名的喜感。

但很快,这种喜感就变成了不安——突然有一天,四奶奶找我帮她买票,要兑现去赵学丽家的承诺。

我赶紧劝她,火车上随随便便认识的一个人,根本谈不上了解,怎么就急着往对方家里跑。

可四奶奶给出的理由非常充分:赵学丽是我的好朋友,她邀请我,我怎么能不去?

四奶奶说赵学丽邀请她去的时候很认真,自己不去反而会伤了情谊。再加上赵学丽最近身体不好,自己身为朋友应该去看看,关心一下。

我劝四奶奶别去找赵学丽劝了不下10次。但我也知道,如果能劝回头,她就不是我四奶奶。

我和四奶奶处了那么多年,对她的性格再了解不过,在家里人看来,这老太太甚至有点古怪。

她并不是我的亲四奶奶,是我爷爷的四妹,我本来应该叫“四姑奶奶”,但我习惯喊“四奶奶”。

四奶奶个子不高,有些佝背,年纪越大,佝偻得越厉害。平日里总戴着一副老花镜,一条镜腿断了,被她用橡皮膏粘着。时间长了,橡皮膏被磨得黑乎乎,镜片上也有些脏,像蒙了一层雾。

尽管外表看起来就是个普通老太太,但四奶奶骨子里的劲可不一样:遛弯、养狗、逗孙子、跳广场舞,这些普通老太太扎堆做的事里,从来看不到她。

她往往都是坐在长途列车上,千里迢迢,就为了去看望自己的朋友。

四奶奶认识赵学丽之前,曾来我们家住过一段时间。她一进门就掏出4个玩具钢琴,白色的琴身,掀起盖子就会响音乐。“孩子,给你一个,其他三个我要送朋友。”

她打开了自己的数码相机,一张照片上,有位干枯瘦黄的老太太。这就是四奶奶这次要拜会的朋友,两人只是在一次逛街时认识的。

结果第二天从朋友那儿回来,四奶奶第一件事就是跟我借钱。

我妈非常警觉,揪着四奶奶问是怎么回事儿。四奶奶被逼问几次才说出实情,原来是她那位老太太朋友已经不行了,躺在床上,神志不清。

“好歹朋友一场,现在人家生病了,咱得表示表示吧,我想包个2000块的红包。”

听了四奶奶这话,我妈立马坐不住,连委婉的客套都省了,直接责备起来,“您这才见过人几面啊就要给人家2000块钱,您是钱多还是怎么着,人家能收你这钱吗?”

我妈跟我下了死命令,这钱不许借。

四奶奶耷拉着头,一言不发,拉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有热乎的泪珠落在我的手背上。四奶奶小声地恳求,“好孩子,你帮帮四奶奶。”她身上只带着老家银行的存折,在这边没法取。

我赶紧把手抽出来,告诉她别着急,这钱我出,绝对不告诉我妈。

四奶奶就是这样的性格,明明都已经67岁了,还要为了朋友两肋插刀。

这次她来找我,要买票去看那位叫赵学丽的新朋友,一点也不奇怪。

最后我一咬牙,还是帮她上网买了票。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再怎么劝都是徒劳,可能到了四奶奶这个年纪,独自一人生活久了,碰上个面目和善的中年妇女说去家里看看,真的会想去看看。

而且依照往常的经验,如果我不给她在网上买票,结局不是她放弃计划,而是这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半夜一个人搬着小板凳坐火车站门口排队买票。

只是我们俩都没有料到,这次这个“新朋友”,可不太一样。也正因为给四奶奶买了这张票,让我一度觉得,自己闯了大祸。

 

 

火车到站了,四奶奶走出车站,等待她的正是新朋友赵学丽。

她跟着赵学丽七拐八拐,终于在一栋小高层前停住脚步。

“我家到了”,赵学丽说。四奶奶闻声抬起头:黄色外立面,砖混结构公房。外层粉刷的漆皮被雨水浸泡得斑驳脱落,像个长满黄褐斑的老人脸。

四奶奶习惯性拎起脖子前挂的相机,准备咔咔几张,作为到此一游的纪念,却被赵学丽一把拦了下来。

“这破屋子没啥好拍的。”赵学丽说着,把四奶奶脖子上的相机接了过去。

俩人立在一把“铁将军”前,赵学丽摸钥匙正准备开门,屋里传出声音,没等四奶奶开口问家里还有谁,门从里面自己打开了——

一个20岁出头的小姑娘探出头,冲赵学丽喊了声“赵老师”。身后隐约还有7、8个男男女女。

四奶奶跟着赵学丽走进屋,屋里几个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跟着她。四奶奶眼睛也提溜溜转了一圈,一室两厅,两个小屋都紧紧挨挨放着几张高低床。

四奶奶心里直泛嘀咕:这不是赵学丽的“家”吗?怎么看起来像个集体宿舍?

每个铺位的床单、被褥都是一个花色,看起来像是统一采购的。

来之前,四奶奶在心里猜测过赵学丽的情况:看她40几岁容光焕发的,想必和丈夫感情不错,孩子也听话争气,家庭生活应该是美满幸福。

但到了家里四奶奶才发现,住在一起的这一大帮人里,并没有赵学丽的丈夫和孩子。大家来自天南地北,八竿子打不着。再仔细想想,赵学丽确实没提过自己的家庭信息。

从见面开始,赵学丽就一直帮四奶奶提着行李。进了屋就催四奶奶去洗个澡,解解乏。

四奶奶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自己带了伴手礼,张罗着让赵学丽把她箱子拎过来,她好把东西分给大家。

赵学丽没动,只是说:“啥礼物,我帮您拿。”

四奶奶在屋里兜来兜去,“你把我箱子放哪儿了?”

赵学丽不说话,屋子里其他人也不说话,一群人屏气凝神围着四奶奶,每个人的嘴似乎都上了一道无形的拉链。

四奶奶心里有点发慌,局促地站在人群中央。

还是赵学丽首先打破了僵局,拉着四奶奶的手说:“阿姨你放心,进了这门的都是咱自家人。”赵学丽朝大伙儿使了个眼色,人群立刻散开,几个回了屋,几个进了厨房,开始熟练地切菜、洗菜。

不久,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姑娘陆陆续续端出几道家常菜,一个胖子忙着摆碗筷,掌勺的中年妇女在厨房里吆喝盐快用完了。

四奶奶闻到一针针的菜香从厨房里飘出来,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她从未这么想吃一顿饭。

长久以来,她过的都是那种,把冰箱里的剩饭剩菜拿出来一个人热了又热的生活,实在挑不起什么胃口。

四奶奶接过胖小伙递来的碗筷,跟着大伙儿一起,排着队,热热闹闹地进厨房盛饭。

吃好饭,赵学丽带四奶奶进了女生那屋,看四奶奶年纪大了,让那个皮肤黝黑的小姑娘和四奶奶换了个下铺。

小姑娘是山东人,很爱笑。听说是大专毕业出来找工作时,被一个学姐带进来的。

赵学丽是这个“家”的家长,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由她负责。赵学丽上面还有一个更大的家长,隔三差五的,赵学丽会去找大家长汇报家里的情况。

除了赵学丽,屋里还有一个看起来也40岁左右的女人,一头利落的短发,几乎不怎么说话。四奶奶几次想跟她搭话,对方都带搭不理的。

隔壁屋住着四个男同志。

剩下的人里,有个年轻人,被四奶奶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高鼻子大眼睛小分头,眉眼间颇有曾经四爷爷的模样。这小伙今年19岁,初中毕业以后外出打工,跟同厂的兄弟一起来到这里。

四奶奶联想起自己丈夫年轻的样子,很快就记住了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孩。

从那以后,四奶奶跟这帮人,开始了一段“封闭式”的生活。

一直到四奶奶回家给我打电话,她都没有再见过自己的行李箱。换洗的衣服赵学丽帮她拿出来放在了床上,手机和相机则被收走了。

我后来问四奶奶,被收了手机你不着急啊?

没想到四奶奶嘿嘿一笑,说:“要不是为了跟你们联系,我用得着每天盯着那些蚂蚁大小的字吗。赵学丽家就没人玩手机,人家这样才对呢!”

当时的四奶奶根本想不到,她正和一个涉案金额达2000万的传销团伙负责人住到了一起。

 

 

四奶奶来的第二天,赵学丽就带她去上晚课了。作为新人,赵学丽鼓励四奶奶也上台做个自我介绍,跟大家认识认识。四奶奶连忙摆手说不去不去,她在下面听听就好,一把年纪了,上去让人笑话。

台下的几个小伙子非常热情,把四奶奶连劝带拉送上了台,四奶奶扭捏几下,佝着背,站在了客厅中央。

她的四周密密麻麻坐了好几圈人,有人倚在沙发上,有人直接坐在地上,但所有人无一例外,目光都齐刷刷地盯着四奶奶。

 

四奶奶的脸更烫了,声音也有些抖,她咳了几下,没发出声音来。

大家依然热烈地看着她。

“我是新来的。今年已经67了,第一次走进这个家。”

四奶奶卡了半天,好不容易从肚子里挤出这句话。话音刚落,围着她的一屋子人就齐刷刷地开始鼓掌,在一双双拍得通红的手后面,是一双双真诚又热切的眼睛。

要知道,四奶奶在过去可没有这种待遇。

她曾经刚办好退休手续,就去老年大学报名:学钢琴。每次过年,她都爱张罗起一家人,去大厅正中摆着架钢琴的那家酒店去吃饭,就盼着人齐了露一手。

我听四奶奶弹过三次钢琴。三次,弹得都是同一首曲子。三次,家里别的长辈们发出的评价都差不多——

“真丢人。”

“快别让她上去。”

“别人都看着咱呢。”

“这么大把年纪了,还不知道分寸。”

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大耳朵背了,还是别的原因,四奶奶似乎从来听不到家人的这些小声嘀咕,每次都兴奋地冲上去说:“我给大家带来一首《你的心河》。”

结果台下只有我为四奶奶鼓掌。

后来四奶奶对我说,当她被赵学丽送上讲台,听见那么多掌声时,真的被触动了。她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站在工厂正中发言,就会引来全厂职工齐刷刷的叫好声。

那时青春正好,未来无限。她念的是毛主席语录,她知道所有人都在听,所有人都会受到鼓舞。

而且四奶奶发现,在这个大家庭里,每个人都被“舍不得”,只要不说自己想走,说什么大伙都会给自己鼓掌。

在过去的家人身边,四奶奶往往是被人盼着走的那个。

有次她来我们家住了一段时间,我妈开始发脾气了,“怎么一点要回去的意思都没有?”私下里也跟我爸嘀咕,问的都是四姑打算什么时候走。

烦躁了几天,我妈想出一条“妙计”,让亲戚给四奶奶打电话,哄她说家里好像没电了,让她赶紧回去看看,怕冰箱里的东西坏了。

四奶奶撂电话后沉默了很久,双手搭在膝盖上,只是叹气。

在我妈的暗示下,我帮四奶奶买了最早一张回老家的卧铺票,当天就开车送四奶奶去了火车站。

四奶奶进了站,回身朝我们点点头,手上满满的东西。我只看见,她的后背似乎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压得很弯很弯。

但现在来到赵学丽的大家庭就不一样了,每个人都愿意听你说话,每个人都不舍得让你走。四奶奶喜欢的不得了。

用四奶奶自己的话说,她最喜欢这个“家”的三件事:

一是没人玩手机。

每天晚上10点半,全家准时熄灯。熄灯以后,大伙儿会在被窝里唠会儿磕。

四奶奶有风湿病,有时半夜疼起来就像冰针扎似的。每次都是赵学丽或者上铺的小姑娘过来帮她揉。

小姑娘有时还会帮四奶奶烧壶热水,再用毛巾沾着,敷在四奶奶的膝盖上。热热的水汽从四奶奶脚边冒起来,氤氲着小姑娘笑着的脸,把她们衬得像祖孙俩似的。

第二件事就是,四奶奶喜欢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都能认真听别人说话。虽然赵学丽是大家长,负责家里的大小杂事,但是不论什么场合,只要有人说话,其他人不插嘴也不打断,更没人在背后小声议论。

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等最后一个家庭成员坐好了,大家才一起开动。吃完以后大家轮流洗碗,小姑娘还抢着帮四奶奶洗了好几次。

有一个胖子,嘴馋。碰上开荤吃零嘴,一个人手里攥好几包,生怕别人抢了去。但因为身子胖出汗多,他坐过的位子总是汗津津的,可从没谁说过他不好,也从没谁说过四奶奶不好。四奶奶总对大家笑,大家也总对四奶奶笑,没有谁特别说明的话,大家好像真的成了一家人。

四奶奶喜欢的第三件事,就是这个家的“家规”。

要加入家族,除了要交费之外,还得遵守一系列的家规:不能抽烟,不能喝酒,平日进素食为主,不嗔不痴,成员之间绝不能出现不睦。

按照赵学丽的说法,遵守这些家规可以让每个成员都成为更好的人,让这个家也成为更好的家。

四奶奶觉得,这规矩简直立到她心坎里去了。

因为她亲眼看着那个眉眼长得像年轻时四爷爷的19岁小伙,进了家门以后连脾气秉性都改了。

 

 

小伙子是山西人,初中毕业就从老家跑了出来。娘从小就跟人跑了,留下农村老家一个瘸腿的老爹。

为了遵守家规,小伙子戒了烟,断了酒。还告诉四奶奶,自己原先在外打工时天天和工友打架,干快递小哥的时候,还因为闯红灯被罚款,跟交警推搡被抓起来拘了几个月。

“但在这个家这么久了,我从没跟谁红过脸。”四奶奶觉得欣慰。

小伙子的软肋和四奶奶一样,没交钱。

据说是打工的钱加上打电话回老家要了好几次,才勉强凑够4000块,剩下的2000多一直欠着。

赵学丽一直强调,要缴足了全款才能成为正式成员。小伙子有点不上不下。

单独陪着四奶奶的时候,小伙子就会劝四奶奶早点交钱。四奶奶听完总是呵呵一笑,说我老太太哪来的钱。

小伙子偷偷帮四奶奶给女儿打过几次电话,对方要么说自己在忙,要么就在接通的一刻匆匆撂了。小伙子有点为四奶奶鸣不平,“这么好的机会,你闺女也不抓紧来帮帮你。”

每次听到小伙子这么说,四奶奶都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有天晚上,赵学丽要带着大伙去上课,四奶奶腿疼走不了。看着四奶奶微微发汗的脸,赵学丽也不好勉强,就让小伙子留下来陪四奶奶,临走还不忘在小伙儿耳边嘱咐几句。

大家走了,小伙子哗地一下坐在沙发上,抬头叫了一声,好饿啊。

这个年纪的大小伙儿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每天素菜素饭地吃着,确实难受。

四奶奶走进厨房,想看看能不能敛巴点什么出来,给小伙子弄顿加餐。

打开柜门,发现屋子里除了青菜就只有米面。家里偶尔的一点点荤腥,都靠赵学丽从外面买。

一点油水都没有。

突然,四奶奶灵机一动说,给你烧个锅巴。小伙子兴奋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四奶奶把米洗干净,在锅里抹了一层油,薄薄地铺上一层,再盖上盖,搬过一张小凳在锅边守着。

小伙子也搬来一张小凳,在旁边陪着四奶奶。

四奶奶把手放在灶台上,像弹钢琴似地摆好了手势,有模有样。

“下面我给大家带来一曲,《你的心河》。”四奶奶开始在灶台上哒哒地弹奏起来,一旁的小伙子突然跟着四奶奶律动的手指,轻轻哼唱了起来。

 

四奶奶在灶台上越弹越激动,小伙子在她身后哼着歌,锅里的米烤得噼里啪啦响。

四奶奶不敢回头,生怕小伙子瞧见自己满脸是泪的模样。回忆里,四奶奶也曾有过一个幸福的家。

 

 

这首歌,四爷爷去世前,亲口为四奶奶哼唱过的曲子。

四奶奶当时只觉得旋律特别美,并不知道曲子叫什么名字。直到有一次路过老年大学的教室,听到从里面传来这首曲子。她立马报名上学,就为了学会弹这首曲子。

四奶奶想不到,小伙子居然听过这首歌。一起弹奏这首曲子时,她闭上眼就能感觉到四爷爷握着她的手,对她哼唱。

其实四奶奶有过自己的美满家庭。

我妈说,四奶奶年轻时也是个长相清丽的美人。在那个年代,靠自己的本事考上了中专,“错就错在读书的时候爱上了自己的数学老师。”

这个比我四奶奶大了十几岁的数学老师,后来成了我的四爷爷。

他的条件实在算不上好,妻子去世,留下一大一小两个儿子,其中大的已经十几岁。

家里一个劲反对,但四奶奶却不顾一切地跟他结了婚。

可惜四爷爷在四奶奶40几岁的时候也走了。当时,两人的女儿才十几岁,四爷爷的两个继子也到了成婚年龄,父亲一走,两个儿子跟四奶奶提出,能不能把老房子卖了,凑点钱各自买新的。

她跟着四爷爷忙里忙外照顾他们这么多年,两人一声妈都没喊过。四奶奶不由分说,直接把两个继子赶了出去,说老爷子的财产你们一分钱都别想碰。

亲生的小闺女还算灵巧可爱,喜欢音乐,考上了艺术生。后来渐渐开始染头发,往身上穿钉打孔,每天出入各个酒吧,美其名曰是驻唱歌手,自费出过几张唱片。

每次出了唱片,四奶奶都挨家挨户地送。但女儿说为了事业发展,要到外地去演出,一年到头也回不了一趟家。到了后来,女儿和四奶奶交流越来越少,几乎一年只说十句话。

当时劝不住四奶奶的时候,我曾试图联系过四奶奶的女儿,问遍了所有亲戚才找到她的联系方式。响铃三遍,对方终于接起来——

“喂,谁啊?”一个明显没睡醒的女声传来,语气里都是被吵醒的怒火。

“你妈妈要去找一个朋友,我觉得有点奇怪,想让你帮着劝劝,叫她别去……”

“你就让她去呗……”四奶奶的女儿打断我的话,“谁管得了她啊。”

“嘟——”电话那头传来冷冰冰的忙音,电话已经挂了。

四奶奶就是这样不被关心的生活着,所以有什么事都喜欢找我。但我其实有点躲着她,因为一旦回复,几十条50多秒的语音就会没完没了地追过来。哪怕只是一句极不走心的“收到了”,电话那头的老太太也像得了鼓励似的,热情洋溢地分享个没完。

但我知道,四奶奶发出来的每一条消息都很不容易。

四奶奶不会办流量卡,女儿也没给她家里装WiFi,为了能发微信,她每天会定时跑到离家两条马路的证券营业厅。

四奶奶不炒股,甚至连股票账户都没有,她从别的老太太那儿听说了一个内部消息:营业厅可以免费上网。四奶奶跟人去了一次,营业员把她手机拿去捣鼓了一会,真的可以发微信了。

为此,四奶奶在工作人员的劝说下开了一个股票账户,换来的好处是,只要营业厅开门,她就能大摇大摆地进来上网。

之后的日子,四奶奶几乎每天都拎着一个蓝色的帆布包来营业厅“蹭网”,包里一般会放一壶凉白开和几个包子,那是她一天的伙食。

她会找个清静的角落,拿出手机和缠着一圈圈胶带的充电器,再戴好老花镜,捧着手机坐一整天。

 

这间小小的营业厅成了她和外界联系的“据点”。

偶尔回复得慢了,她还会非常真诚地跟我解释自己刚去了趟卫生间。尽管那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可能只有四奶奶自己知道,遇到一个愿意陪她说话的人有多不容易。所以自己得努力准时,努力讲得有趣。

而现在,那个赵学丽临时组建的“大家庭”里,有一屋子愿意听四奶奶说话的人。更何况这里不是冷清清的营业厅,热饭热菜也比每天啃包子要好。

或许四奶奶自己也感受到,这个不需要再用手机发长语音,每天和活人面对面的地方,更像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据点”。

 

 

四奶奶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家,不仅仅因为有个长得像四爷爷的小伙子,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有钱赚”。

四奶奶每天跟着大伙一起上课。赵学丽会在课上说,项目又获得了国家的拨款云云,但这个项目具体是什么,四奶奶问了一圈,没人说得清楚。

项目怎么赚钱,每个人的回答都逃不开赵学丽上课时说的那几句:这个生意背后有国家和政府在扶持,只有真的有智慧,有勇气,有胆识的人,才能做成,最终走向财富自由。

四奶奶注意到,每次说“财富自由”这几个字,家里的人都会特别安静。每个人都用一双发亮的眼睛认真地盯着赵学丽,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错过了这个“财富自由”的机会。

但四奶奶却感受不到财富自由的吸引力。四奶奶的脑海里时不时就会浮现毛主席的那句“如今天下红遍,江山靠谁守”的诗句。

她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刚刚顶替父亲进工厂上班就主动报名,支援内地建设。她跟小伙伴一起坐几天几夜的火车,起早贪黑走泥路,包里就带着一本语录和几件衣服。那时的她年轻漂亮,不管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她看着台上念叨的赵学丽,突然觉得,“过去的人只想奉献,不像现在那么复杂。”

赵学丽鼓励成员之间“友爱互助,共渡难关”。而要彻底融入这个家,要交6980元。

赵学丽说,这个钱很快就会回到自己手里,每当新的家族成员加入的时候,介绍他的成员都可以获得荣誉回报。大家现在加入得早,将来都有机会成为家族里的长老。

四奶奶从赵学丽开始讲6980元的事之后就开始愣神。其他学员依然在认真听讲,四奶奶表情复杂地看了大家一眼,也开始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

四奶奶想过许多种可能,这里是赵学丽公司的宿舍?赵学丽是招了学生在这上课?但很快四奶奶就发现,住在里面的人每天关心的话题只有两个:交钱,和怎么拉人交钱。

来这里半个月,四奶奶就被允许出过一次门,还是赵学丽带着,说去看个重要的地方。

最后,赵学丽带四奶奶走到了县政府的门口。铁门紧闭,赵学丽让四奶奶数数,门口一共有多少根栅栏。

四奶奶戴起老花镜仔细地数,数了三遍,都是18根。赵学丽却非说,是19根。

“阿姨,知道19是什么意思吗?代表有19个人在默默支持我们家族的事业!”

说完这番话,赵学丽眼神坚定地看着四奶奶,想从四奶奶那里得到肯定的附和。

四奶奶低下头,假装用衣角擦眼镜上的灰,忽然抬起头问赵学丽,“在火车上的时候,你是不是就想带我来看这个?”

赵学丽突然憋红了脸,“你一直发消息说想来我家看看。我也觉得现在这个项目特别好,希望你也别错过。”

四奶奶点点头说知道了,“咱回去吧。”说完就往“家”的方向走。

赵学丽跟在后边,俩人一路无话。

四奶奶咂么出了这地方就是传销组织的味儿,自己的“新朋友”也不过是个想拉自己入伙的大忽悠。一旦交了钱,100%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自己不能掏钱。

四奶奶知道,想脱身,自己就不能把这个想法流露出一分一毫。她说不准赵学丽会做出什么事儿,但她知道,自己要等一个时机。

 

 

因为四奶奶一直都没主动交钱,还不算家里的正式成员,赵学丽和别的家庭成员一块出门时,就会留下小伙子专程看着四奶奶。

那天小伙子吃完午饭就感觉头晕乎乎,四奶奶一摸,烫得厉害。

四奶奶让小伙上床休息,拧了块湿毛巾给他敷在额头上。然后在门后鞋柜的转角里,摸到了大门的备用钥匙。

开了门,四奶奶一溜烟地下了楼。

赵学丽回来的时候,摇醒床上的小伙子,问他四奶奶呢。小伙子揉揉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有做好“陪伴”工作是很严重的错误。按照规定,如果家族成员犯了错,要延长成为荣誉会员的资格。这对原本就在意入会时间的小伙子来说是最严厉的惩罚。

当天,一家人正围着小伙子吵闹指责把人放跑的时候,门口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四奶奶拎着一个小兜,回来了。

每次小伙子跟四奶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忍不住龇出两颗虎牙傻笑,“四奶奶啊,你真是吓死我了。”

原来四奶奶看小伙儿浑身发烫还满嘴说胡话,不放心,跑去药店买药了。

四奶奶身上也没带钱,好说歹说,居然靠聊天说服了药店老板先把药给她。

“回头你们记得去给一下钱啊。”四奶奶抛下这么一句,就忙着招呼小伙子吃药了。

赵学丽他们一时没了言语,一群人看着四奶奶照顾小伙子。

四奶奶应该不会走。赵学丽稍稍放下了心。

但随后的一次家族大会,却让四奶奶动了离开的念头。

那次会议上公布了大家的“成绩单”:贪吃的小胖子获得了最佳进步奖。小胖子凭借他天生自来熟的性格,成功介绍了一名新成员加入。而小伙子却被点名批评。

“进来这么长时间,一点进步都没有,我们都把你当家族一员,你连钱都没缴足!当年你进来的时候,我可是最看好你的。”赵学丽的话一针针刺进了小伙子心里。

小伙子低着头,脸憋得通红。要在几个月前,他早就掀翻桌子开始干架了。可现在,他没有。

他害怕,怕自己说错一句话就会被这个家族赶出家门,就会失去这唯一一个“逃出升天”的机会。

当天晚上,小伙子很久都没睡着,他一个人坐在灶台边。月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了进来。

正赶上四奶奶起夜,看到窗下小伙子的身影。

四奶奶轻轻叫了他的名字,小伙子回头,一头扎进四奶奶怀里。

“赵老师带我去看过,政府门前的铁栏杆不多不少正好19根,您看咱家和别人家,每家的门牌号里都有19。”

“咱们家老板肯定跟政府高官有关系,不然不能把这么多19号的房子分给咱。”

“四奶奶,我不能走,我就差3000块钱了,我一定要凑足钱。我如果交不上钱,错过这次机会,恐怕这辈子都不能翻身了。”

小伙子把心中的苦闷一股脑儿倒给四奶奶,四奶奶看着这个身高有1.8米的大小伙子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我记忆中,四奶奶其实是个相对冷酷的人,对共同生活了好多年的继子都可以闭门不见。但对有些人,她就特别招架不住。

比如年轻时候的四爷爷,比如眼前,这个跟四爷爷越看越像的小伙子。

四奶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自己得回去。不光要回去,还要带着钱回来,救小伙子一把。

 

 

让四奶奶回去这件事,赵学丽挣扎了很久。

她托人去打听过,四奶奶老家的存折可不可以代领。但四奶奶死活不肯,说这笔是她救命钱,代领的人拿钱跑了怎么办。

冲着四奶奶和小伙子的关系,赵学丽最终同意让四奶奶回去。而四奶奶一下车就给我打了电话,认真地告诉我,明天取完钱,她就回去。

“你疯了?”这三个字我差点脱口而出,虽然我知道四奶奶这老太太不一般,但从一个传销窝点里好不容易跑出来,现在要带着钱再回去,我实在不能理解。

“你知道赵学丽他们是干什么的吗?”

“知道,传销的。”

“那你还去?”

“我得拿钱去救人。”

“你一老太太你能救谁啊你!”

“你别管,这些人心眼都不坏,我给他把钱交上了,也许人就能跟我出来了。”

“如果你再去,我就再也不管你了。”被四奶奶逼急了,我也撂下了狠话。

四奶奶沉默了,电话那头没了声音,许久,电话被挂断了。

十分钟后,我的微信上发来一条只有几个字的语音:

“孩子,如果我去报警,这些人会被抓起来么?”

 

 

最后,四奶奶还是做出了决定。

她带着钱回到赵学丽家里,不仅自己交上了钱,还帮小伙子把不够的钱也补足了。

小伙子对四奶奶的行为感恩戴德,但是很快,四奶奶就发现,小伙子和她越来越疏远了。

以前上课,小伙子总会主动坐到四奶奶身边,现在有多远坐多远。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四奶奶也能感受到,小伙子在刻意回避她,俩人竟再也没说上什么话。

四奶奶现在交了钱,是正式的家庭成员了,不需要有人再专程“陪”她,但跟别的家庭成员不一样,四奶奶完全不动心思去拉别人。

小伙子却不一样,他经常往外跑。没有收获的时候,那些控制自己的力量就会松懈,小伙子脾气也随之变得暴躁。

有次,同屋那个40多岁的中年女人不动声色就找到两个新成员加入的时候,小伙子气得摔碎了一个盘子。

小伙子的心思全部扑在找下线身上,四奶奶还听到他跟赵学丽申请,想搬到更大的家去住。

四奶奶没说什么,也许她只是后悔,小伙子的方向歪了,自己对他的那点帮助其实不是救他,反而把他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更让四奶奶难过的是,发生变化的不仅仅是小伙子。

在她交了钱之后,她眼中,整个家庭都发生了变化。

赵学丽的授课不再是给大家说咱们的“项目”前景如何好,目标如何宏大,而是摇身一变,像个人贩子似的拿出一叠叠“话术单”。

四奶奶一看,上面写着:如何快速发展下线。

“晓之以情,找准对方的心理弱点,比如对方特别孤独寂寞,就要多予以陪伴,给他温暖,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情。”

“要切中要害,看清对方的心理需求,及时回应。如对涉事未深的年轻人,就要多宣传项目前景,对防备心强的中年人,要宣传项目的合法性,对老年人,要多进行同伴教育。”

四奶奶吃力地看着“话术单”上密密麻麻的字,突然发现,这上面反复出现的“对方”二字,不过就是几天前的自己。

小伙子跟四奶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借我一个人的钱,将来我拿到钱以后,还给你一半的基金。四奶奶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这个曾经自己认定的“好孩子”。

第二天,四奶奶利用自己掌握的家庭地址和全部人员信息,走进了当地的派出所。

报完警,老太太跟我打过一次视频通话。

在视频里,四奶奶灰头土脸地冲我说:“好孩子,我回来了。”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四奶奶的钱到现在也没要回来,依据我的办案经验,是要不回来的。

我问她心疼不,她说心疼极了,这些钱,够她自己办网络用上好几年了。

听到她这句语音,我哭笑不得。原来她知道可以花钱办网络,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嫌办网络麻烦,还只是为了跟别的老头老太交流,天天去营业厅上网。

为了问她这些故事,我给她打过几次电话,每次通话,都一直打到手机发烫到不行,她才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

从案件到生活,还有她看到的新闻八卦,她有太多太多的内容想跟别人分享。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我是一个“值得”她倾述的对象。

也许跟四奶奶的成长背景有关,四奶奶个性分明,却又面目模糊,有时她热情似火,能与人交谈几句就掏心掏肺,不管熟悉不熟悉,不管在哪儿遇到的;有时她又冰冷如霜,对自己亲近的人关上门窗。

但这其实是因为四奶奶在家庭里受过伤,两个儿子跟她分财产,女儿对她也没有耐心。

受过伤,所以警惕。尤其对亲人反而不亲近,但非常需要感情安慰,所以有时对陌生人反而亲切,是个矛盾。

如果你哪天在火车上碰见了一个这样的老人,那可能就是我的四奶奶。

四奶奶是个挺独立的女人。旅游,说走就走。纹身,说纹就纹。在这样的年纪,做事果断,保持善良,其实挺难的。

尽管看似给身边的人添了很多小麻烦,但是所谓的大麻烦却一个都没有,她自己并不宽裕却没有向亲戚借过钱。她的人生并不如意,她有很多理由去抱怨,但她又好像从来没有过。

她在这样的年纪还发挥余热,竟然救了这么多人,挺让人尊敬的。而且自己还找到了些许“家”的感觉——即便是在传销窝点里。

四奶奶到最后也没后悔自己有这段经历。

老了,能把自己活成四奶奶这么飒,好像也不错。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渣渣盔 小旋风

插图:宋老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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