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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偶像(一):从偶像到幼教,走出花路的漫长旅途

2019-12-20 07:5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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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相栏目首发独家非虚构作品,版权所有,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文 | 张伊倩

去年年初,周洁艺成为了女子偶像团体BEJ48 Team B的一员,从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变成了被许多人关注着喜欢着的“爱抖露”,站上了属于自己的公演舞台——会有人不远千里赶到北京看她的表演,也会有人花费几万元为她投票。

而现在,周洁艺正在天津做幼儿园老师,从少女偶像到老师,身份的转变不可谓不大。

“这是一段非常美好的经历。”周洁艺这样评价自己的偶像生涯。

在微博上看过很多关于SNH48(中国内地流行乐女子组合)成员勾心斗角、私联粉丝的负面消息后,我对这个AKB48(日本大型女子偶像组合)曾经的姐妹团有了些微妙的看法。但是通过对周洁艺的采访,我发现也许这些小偶像就像身边的女孩子一样,有哭有笑,大多都很善良。她所讲述的偶像团体像一座白色的象牙塔,拥有着OTAKU(御宅一族)对少女偶像所有的美好幻想。

作为偶像的周洁艺已经在公众视野中消失近一年了,她的粉丝仍然对她送上最美好的祝福。应援会成员小文希望她过得开心,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阿毛祝福她快快乐乐不愁吃喝。周洁艺给他们带去过最灿烂的笑容,粉丝也会回以最真挚的希冀。

以下是周洁艺的自述。

选拔 X 训练 X 出道

二零一八年一月十九日,我出道了。

我以前很喜欢日本的AKB48,最喜欢里面的岛崎遥香和渡边麻友,也经常看她们的视频。后来国内推出了48系组合,我躺床上的时候刷到里面一个女孩子杨韫玉的动态,下垂眼非常可爱,也很元气,我挺喜欢这种长相的,想像她一样,就报名参加了选拔。我运气很好,当时离报名截止只有几天了,简历通过后我超开心,因为有几万人参加选拔,最后通过初选的只有几千人。复试是在上海希尔顿酒店进行的,我进门之后看见非常多漂亮的女孩子,要和这么多女孩子一起选拔说实话我挺紧张的。

渡边麻友和岛崎遥香(本文图片均为 受访者供图)

当时葛佳慧也参加了这个选拔,她很厉害,是伯克利音乐学院的高材生,王力宏的师妹。我听说已经有大学邀请她做音乐老师,最后她去了上海的团。

其实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被选中的,因为我以前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舞蹈,但是这些女孩子中的很多人都有扎实的功底,我就寻思着也许我跳舞时一直在笑还挺元气,毕竟48系的偶像主打“养成”,“元气少女”算是一个标签。

我最后是去了北京的分团,叫BEJ48,7月15日报的到。

周洁艺在团时公式照

那个时候所有被选上的女生都住在北京的一个艺术园里,里面有日常生活的所有必需品。公司聘了很多老师和模特教我们歌舞与形体,日常生活就是训练,早上9:00至12:00学习舞蹈,中午1:30至5:00学习声乐,晚上还有形体课。

课程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还比较轻松,大概过了两个月的时间大家开始分队,我被分到了B队,当时挺开心的,因为Team B是我最喜欢的小队。我记得那时Team B正在准备新公演,我和其他的同期生跟队里的前辈一起上课(公演是指48系在自己剧场的演出,每周一次,每个队伍都有自己的公演,一场公演有16首歌,其中10首左右的歌是16人曲,剩下的是unit曲,一场公演下来大概两个小时),每节舞蹈课会先练习基础,再由老师带领学习新公演的舞蹈。

对我来说跟队训练和前两个月的训练是最终BOSS和小兵的区别,新公演的前4首歌力度非常强,动作也很复杂,我没有舞蹈基础,真的怎么跳也跳不标准。其实我觉得自己已经拼劲全力去做动作了,但是老师总说我们差了些火候,那段时间每天都在挨批,感觉人生挺不容易的。

前辈们的动作和我们的比起来就是一个完全相反的状态,很硬气很到位。我在半夜看到她们在舞蹈房练舞,发现有的人在偷偷地哭。当时我就想我一定要把新公演的舞跳好,不想再看到她们掉眼泪了。

现在想起来那段时间真的挺丧气的,一天的时间被舞蹈排满,休息时间少得可怜,睡觉时也不停做噩梦,在凌晨一点睡的情况下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会醒。说实话我对未来是没有太多想法的,但是紧张的气氛确实让人很压抑。加上那个时候Team J已经出道了,我们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亮相,就有一种耗着的感觉。我还挺幸运的,当时杨鑫(周洁艺队内好友)一直陪着我,两个人互相鼓励对方,气氛会稍微轻松一点。

我练舞很拼,买了很多沙袋绑在手上脚上。我以前很喜欢ACG(动画Animation, 漫画Comic和游戏Game的缩写,一种发源于日本的亚文化),练舞的时候就想到《火影忍者》里李洛克和我爱罗打的情节,他把负重绑在自己的双手双脚上,阿凯同意后他把负重扔了,掉在地上非常的响,我对这个印象很深。

一开始绑的时候非常沉,慢慢也就习惯了,然后又换上更重的。我现在想起来感觉就和少年漫一样热血。

我们的舞蹈老师真的非常严格,要求动作整齐到看不出有差别,一首歌几十遍几百遍地跳。时间紧的时候我们可以从早上八点练到第二天早上六点,九点又开始学新的舞蹈。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当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道,队里的一个前辈,叫刘崇恬,因为身体原因离开了,就把她的站位给了我和杨鑫。可能一般人不喜欢把站位给别人,但是她把每一首歌,所有的站位图都发给我们,让我们好好跳。

第一次公演真的非常紧张,在台上我往左看往右看就是不往台下看,有一种不真实感。MC(根据某个话题来展开的一种可以带动气氛的讲话)的时间里粉丝把应援棒换成了应援色给我打CALL,公演结束后他们又会把我从楼上送到车上,还会给我拍很多很多的返图,第一次有这么多人拍我。

有时候从很热闹的地方到安静的地方可能会适应不了,所以我曾经以为公演结束后回到小小的房间会很空虚,但其实并没有。公演结束后我还会花很多时间用一个我门团自己的APP,叫口袋48,和粉丝互动,所以我们团和粉丝的感情很好。而且还要立马准备下一场公演,空虚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粉丝 X 握手会 X 总选

我喜欢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我的粉丝,其实我更倾向于把他们当成朋友或者兄弟姐妹。我会去做义工,去流浪狗基地帮忙,去照顾脑瘫儿童,他们也会和我一样去当志愿者或者参加募捐活动;有人经常发私信鼓励我,和我分享生活中的一些事情;周末也会来剧场看我的公演——很多人从外地赶来,不在北京的也会看直播,可能学生党看完还要赶着回去上晚自习;包括应援会,他们会制作我的安利视频、拍返图,送很多小礼物给我。

私下里我挺宅的,不太擅长社交,但是他们可以让我安心让我变得更加自信。

粉丝镜头下的周洁艺

48系的组合会举行握手会,这是一个让粉丝和偶像近距离聊天的活动,通常在节日举行,每个握手会有一个主题。他们会购买握手券,一张几十元,聊10秒,有时会更贵一些——大概是十几二十几张,从外地飞到北京或者坐很久的车过来。

其实我不太明白大家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还有人花了好几万给我投票,明明也不是亲人有血缘关系什么的。这些就我来说很“澎湃”的爱意让我受宠若惊,我就想我要加倍对他们好,在握手会认真和他们聊天,准备小礼物进行回赠,我觉得这些相互的爱意可以说是偶像与粉丝之间的羁绊。

因为这个有人会造谣,说我“媚粉”(姿态放的很低,一味讨好粉丝),说我“私联”(在私底下以个人名义联系粉丝),一开始心情真的很差,我玻璃心,憋屈了很久。但是这种事情没法杜绝,既然在公众的视野里出现,就要接受议论甚至伤害,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握手会现场

周洁艺为粉丝准备礼物

SNH48每年都会有总选(偶像年度人气总选举),这个还挺火的,就是通过粉丝投票进行排名,票数高的前几十名会有资源和外务活动,排名越高资源越好,公演的站位(1—16号站位,排名越靠前歌词和镜头就越多)就越靠前。这个总选对于偶像来说非常重要,但是粉丝会很累,他们需要花很多钱去投票,而且也很花精力。说实话我对于总选挺佛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理想,也想让粉丝轻松一些。

总选拉票需要表演才艺,周洁艺选择了现场作画

CP X 意外 X 抑郁

48系组合盛产各种cp,我和杨鑫被拉成cp是意料之中的事,同期生中我们俩关系最好,经常在一起公演直播,粉丝看到我们一起唱歌跳舞也会很开心。但我觉得粉丝磕cp一般都是开玩笑,只是把“好朋友”说成“cp”。

说起来我和杨鑫还挺有缘,分到一个队又分到一个宿舍,第一次见面她顶着一头短短的黄毛我还以为她是那种很酷的女孩子,其实是一个讲话轻声细语的小女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俩是相反的两种人,舞台上我比较自信她比较拘谨,所以在舞台上我会帮她,带着她说话;私底下却是她比较活泼,因为离开舞台我喜欢一个人待着——但是一个人待着有时候又会无聊,她就经常跑过来逗逗我闹闹我。

我感觉和杨鑫在一起会很放松,那些紧张压抑丧气的时候我们都在一起互相打气,在“向着出道努力”和作为“偶像”的日子里互相磨合,我觉得“细水长流”很适合形容我们俩的感情。

出道那天周洁艺与杨鑫同框

其实在作为偶像生活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挺多事的。我记得有一次公演时哮喘发作,当时才跳完4首歌,到了MC时间,我开始觉得很难呼吸,于是马上下台吸氧又喝了很多很多温水然后再回到舞台上。我其实已经很懵了,就想着一定要坚持跳完公演,开始跳舞-吸氧-跳舞的循环。公演结束的时候感觉自己真的不行了,工作人员打了120把我送去医院,那次让粉丝担心了很久。

我还抑郁过。从17年9月开始的两个月我天天做噩梦,凌晨两点睡四点醒,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或者两点睡六点醒,中间要醒五次——不断梦到被人追杀。我的精神状态极度糟糕整个人处于一种在崩溃边缘徘徊的状态,那段时间练舞的压力也很大。我想着谁能救救我,最后跑到医院看病吃药,算是自救成功了。

西藏 X 支教 X 退团

我以前看《盗墓笔记》看《藏海花》的时候对西藏有一种强烈的向往,过完年的年假里就一个人买了装备定了机票包了车“偷跑”去西藏。

包车师傅在拉萨干了五年,人很好,带我去了布达拉宫以及很多风景超棒的地方,虽然他一直让我不要去想高反的事,但是这玩意儿真的很恶心——那个时候就感觉自己快死掉了。幸好在西藏的时候我的哮喘没有复发,我幻想着我已经战胜了它。

我坐在车上的时候看到旁边的藏民就想到之前帮助过一个西藏的小孩上学,想找人却没找到。

西藏有雪。我在苏州没看到雪,后来到北京也没看到,在西藏看到了。当时我就想到《仁医》里的台词,美丽的花魁野风说好想变成雪,即使被拂去,但是能落在深爱的人的身上也足矣。

其实“足矣”对我来说是个遥远的词,本质上来说我是一个喜欢去尝试新事物的人,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并没有什么“足矣”。

我在西藏印象最深的场景是巍峨的冰川,它就在我面前——大概是百米不到的距离,好像遮蔽了天地万物,可是我过不去,高反让我无法再往前走那一百米。看见它我觉得世界上的很多事比起大自然的壮阔就是小巫见大巫。

周洁艺在西藏

鼻窦炎发作时会引发哮喘,整张脸都会痛,两周都是发烧的状态,严重影响到正常生活,身为一个鼻窦炎患者我常常感受到生活对我的恶意。

从西藏回来后的下一个夏天我回到了温柔的江南,检查鼻子时医生发现有鼻息肉,需要做手术切掉,当时因为哮喘还没好,医生不敢先做前两个手术,我就先在医院住了下来。在病床上无聊的时候我看到支教的信息,就想着报名去支教,后来我就和公司沟通准备退团了。

现在想起来觉得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2017年的夏天,我在床上刷到了杨韫玉的视频决心成为一名偶像,2018年的夏天,我在病床上看到支教信息想要去四川大凉山支教。

当然退团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虽然我当时一心想着去大凉山,但是决定退团还是有多方面的原因。身体不太好要做手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自己的心理因素。

我其实挺害怕和别人交流的,内心很敏感,也会不自觉的难过,算是抑郁倾向吧。从17年我就开始吃药,当时好了很多,以为可以坚持下去,现在看来好像还是不太行。还有就是我感觉处理不好与粉丝的关系,我也说过有粉丝为我投票花了好几万,这让我很过意不去。如果继续在团里肯定还会有这样的情况。我果然还是不太擅长处理这些,感觉比起偶像我可能更适合当粉丝(笑),另外我的抗压能力也不是很强。

BEJ48 X 偶像

我觉得我们团可能是娱乐圈最清流的(笑),公司关心每一个人,身体不好时会给时间休息,变态的粉丝会被公司拉黑,团里也没什么阴暗面,大家都很单纯,像学校一样。而且前辈们都很好,我们的人气TOP段艺璇就很无私,她会把自己的资源让给别人。

我非常、非常喜欢BEJ48,不管是同期生还是大前辈,每一个女孩子都有自己大大小小的梦想,心态积极地朝着目标前进,一次不行就下次继续加油,大家互相鼓励,非常团结,可能这就是整个48系的文化。

或许有人觉得少女偶像和粉丝,尤其是宅男粉丝是一个暧昧的话题,但是我并没有遇到过对我有性幻想的粉丝。我展现的是一种元气健康的形象,我的粉丝群体也很健康,从来没有被骚扰过的经历。我也不会说去考虑男粉(可能也会有女粉)有没有把我当成女朋友,我的态度是该怎么对粉丝就怎么对粉丝。虽然48系的理念是“面对面的偶像”,但是大家都知道偶像和粉丝间到底还是有条线,这条线不能过。

身边有的人觉得作为偶像出道是一件挺厉害的事情,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厉害。48系是一个主打“养成”的偶像团体,里面的偶像不需要完美,我们是“可以在邻居家见到的”女孩子。

我一直说自己运气好,也是真的这样认为,很幸运被选进这个团有了不一样的经历,体验到自己原来喜欢的少女偶像平时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们该吃就吃该逛就逛,因为平时要花很多时间和粉丝沟通、训练而没有和原来的朋友较多联系的机会,所以私底下的社交可能会比较少。我们还要遵循“恋爱禁止条例”,把最好的自己展现给粉丝。除了有更多的人关注喜欢着我们,好像和其他女孩子也没什么不同。

可能会有很多女孩子有着一个“偶像”梦,请大家一定要考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如果坚定了目标,就祝福大家走花路吧(笑)。

出道当天视频截图,此图为粉丝最常用的安利图之一

编辑 | 王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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