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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旦通识·如何认识美国|李剑鸣:美国例外论与美国历史特点

李剑鸣
2019-12-24 09:40
来源:澎湃新闻
思想市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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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变了……这是世界情势的改变必须做出的应激性调整?还是我们注定要面对一个“新美国”?今天,我们该如何认识这个“新美国”?这直接关涉中国,也关系整个世界!复旦通识教育中心今年组织的“给新生的第一堂通识课”系列讲座中的第一讲就是“今天我们如何认识美国”,由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美国研究中心主任吴心伯教授与历史学系李剑鸣教授和经济学院沈国兵教授三位老师主讲,他们在课堂上尝试寻找重新认识美国的全新视角。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获授权刊发该讲座部分内容,以下系李剑鸣教授的演讲“美国例外论与美国历史的特点”的整理稿。

我们如何认识美国,这在今天是一个非常及时、非常应景的话题,但也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话题。认识美国对于我们来说非常必要,但又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美国是一个巨大的存在,对中国人来说也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存在;在我们的民间意见当中,在我们的“常规智慧”当中,有许多关于美国的定式性的认识,其中有很多是误解和偏见。另一方面,认识一个人就很不容易,何况是认识一个距离我们非常遥远、跟我们非常不一样的国家。

我们常说,认识一个人要了解他的过去,而认识一个国家也要了解它的历史。历史虽然不能给我们提供解答所有现实问题的答案,但它可以给我们理解现在、观察当前那些尖锐的、紧迫的问题提供参照,提供启示,可以帮助我们理解现实,帮助我们去寻找解决问题的思路。所以,我今天想从历史的角度谈谈我们如何认识美国。

美国作为国家的历史虽然短暂,但要在半个小时说出多少实质性的内容,也是难以办到的。我的基本想法是,根据自己的体会,给大家提供一些认识和理解美国历史的基本方式和途径。现在,我们要了解美国历史并不缺乏资料,有很多可供选择的读物。虽然这些读物的主题不完全一致,思路也不完全一样,有的篇幅还比较大,但它们能提供我们所需要的各种各样的信息。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去阅读和参考。

在今天中美关系的大背景之下,我们理解美国尤其需要一种理性的态度,要采用基于学理的方法。这种理性的态度和学理的方法就意味着,我们不能把事实认知和价值立场混为一谈,不要把是否跟我们一样作为评判好坏的标准,也不能根据自己的情感好恶来做简单的判断。我们应当吸取多样化的知识和信息,不必执着于某种固定的说法,而要依据材料和学理来进行批判。如果要真正理解历史,还必须具有基本的历史主义意识,也就是要关注时间,关注变化,关注语境。另外,我们还要采取比较的视野,因为任何国家都不是孤立的存在,都会与很多其他事物发生联系。我们也不要轻信那些独断论式的判断,比如,有人告诉你美国是一个个人主义猖獗的国家,还有人告诉你美国是一个正在衰落的国家,这些简单的说法不值得轻信,而要采取学理性的批判态度来对待。

同时,我们还要保持清醒的区分意识。具体来说,我们在看待美国的时候,尤其是在看待过往的美国的时候,我们要区分国内的发展和外交政策,不要因为美国的外交政策令人厌恶,就觉得这个国家的整个历史都糟糕透顶。我们要区分国家身份和国际形象,美国人对自己的国家身份有自己的界定,而别的国家对美国的国家形象又各有不同的认知,这是两个不同的事物。我们要区分政府和国民,政府的政策,统治者的作为,跟人民和人民的生活不是一回事。我们要区分政策和文化,不要以一时的政策来判断美国文化的性质。另外,我们还要区分一时的形势和长远的趋势。

那么,我为什么要从“美国例外论”讲起呢?因为“美国例外论”是美国人认识自己、理解自己的历史的一种主要的思想方法。美国人怎么看待自己的历史,怎么界定自己的身份,比如什么是美国人,美国历史的特点是什么,美国文化的特性是什么,美国在世界上的位置又是什么,所有这些问题都跟“美国例外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很大程度上,“美国例外论”构成思考这些问题的基础,为解答这些问题提供了思想的逻辑。

在美国历史上,“美国例外论”既是一种民间信仰,同时也是一种理论思潮。“美国例外论”所涵盖的东西一直在变化,在不同的时期,对不同的人,它的含义并不完全一样。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如果我们梳理“美国例外论”的演变脉络,就会发现“美国例外论”有一些共通的特点。

“美国例外论”强调,美国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国家,这种独特性不是简单地跟别人不同,而是独一无二的优越性。美国跟世界上其他任何国家都不一样,它没有历史的包袱,没有传统的负担,没有受到各种各样的专制、奴役和腐败的污染,其他国家所面临的问题、弊病、考验和危机,在美国都不存在。比方说,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洲社会主义运动非常兴盛,美国有人就有几分洋洋自得地说,美国没有社会主义运动,因为美国没有欧洲那样的阶级对抗,没有欧洲那样强烈的贫富分化;于是,“美国例外论”就经常被用来解释为什么美国没有社会主义。

“美国例外论”还宣称,美国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国家,它有丰富的自然资源,有优越的地缘政治环境,为个人的创造、发展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机会和条件,所以美国人能够享有自由、平等和民主,是世界上最繁荣、最幸福的人民。而且,美国文化是高贵而纯洁的,容不得任何污染;美国文化要保持自己的纯洁性,就不能跟其它文化混合,尤其是不要去建立有形的帝国,不要去占领那些文化上低劣落后的地区,免得受到污染。那些进入美国的移民,如果要成为美国人,唯一的途径就是要去掉他们自身的文化,要完成“美国化”。因此,美国的对外政策有一个基本的取向,就是不输出革命,不建立有形的帝国。美国的意义在于它为人类历史开辟了新的方向,为人类的自由、为人类追求幸福提供了一个榜样,树立了一个灯塔。

很显然,这种“美国例外论”带有非常浓厚的保守主义色彩。一般认为,它在美国社会思潮的谱系中属于保守的一端,美国的右派特别喜欢“美国例外论”。但是,“美国例外论”在美国历史的不同时期,其作用和意义是不完全一样的。在美国的早期,“美国例外论”帮助美国人把自己跟欧洲、特别是跟英国区分开来。美国从前是英国的殖民地,在摆脱母国以后建立了新的国家,那么这个新的国家“新”在什么地方呢?因此,当时的美国人需要切割跟母国的联系,清算英帝国的遗产,强调他们跟英国和欧陆不一样。他们通过这种方式来界定新的国家身份,确立自己的身份意识,培育爱国主义的情感。

在19世纪,美国奉行大陆主义的外交政策。美国对欧洲在外交和政治上采取孤立主义政策,不卷入欧洲事务,同时也不希望欧洲干涉美洲的事务。当时的美国人有一个理想,要把加拿大拿下,把墨西哥也拿下,在美洲建立一个“自由的帝国”。这个“自由的帝国”摆脱了欧洲的影响,远离“旧世界”的专制和腐败,以自由、平等和民主为旗帜。可见,这种大陆主义的外交方针,这种“自由的帝国”的理念,其逻辑的支点正是“美国例外论”。

到了“一战”以后,“美国例外论”又成了所谓“威尔逊主义”的思想基础。“威尔逊主义”的核心是,美国是一个崛起的新型帝国,它跟传统的任何帝国都不一样。传统的帝国扩张领土,奴役别国人民,掠夺别国的财富。美国不是这样的帝国,它要基于美国的理念,依照美国的国内秩序,建立一种新的国际秩序。显然,“威尔逊主义”是一种体现在国际关系当中的“美国例外论”。

今天,特朗普大讲“美国优先”,实际上也带有浓重的“美国例外论”色彩。美国虽然是一个全球性大国,在世界事务当中担负很大的责任,但是不能忘了何为美国,美国的核心利益何在,如何使美国的核心利益得到优先的保障。所以,特朗普的这套理念包含着“美国例外论”的基本要素。

但是,“美国例外论”在美国受到了非常激烈的批判。美国学者对“美国例外论”的批判,真可以说是“去皮见骨”,非常犀利和彻底。美国那些开明的、有理性的学者越来越清楚地看到,“美国例外论”包含种族偏见,包含文化优越论,认为美国文化优于别的文化。其他地方的文化都有问题,不是野蛮,就是低劣落后,都受到了污染;只有美国文化是纯洁的,代表着人类新兴的希望。所以,这是一种典型的种族和文化优越论,带有强烈的歧视色彩。另外,它还美化美国的历史,抹去了美国历史当中的污点,把美国历史塑造成民主、自由、平等一路高歌猛进的壮丽史诗。它也抹杀了美国和其他国家的共性。美国跟其他国家的历史文化不仅有共通的地方,而且还有联系,受到了别的国家的影响。可是,“美国例外论”不承认这些。总之,“美国例外论”在美国学术界是一个经常受到攻击的靶子,在今天还是众矢之的。

不过,在美国社会思潮中,在民间信念中,“美国例外论”长期具有顽强的生命力。这说明它在某种意义上确实跟美国的历史和文化有联系,在某些方面能够跟实际挂上钩,要不然就不会有这么广阔的思想市场,不会成为这么有影响的信念。这也提示我们,站在美国以外来看美国,认识美国的历史和文化,需要重视它的特殊性。我们不能简单地用自己的经验、用本国的标准来看美国,不能把美国想象成一个跟其他国家完全没有差别的国家。我们要用一种“去熟悉化”的眼光,要尽可能考虑到差异性,努力去理解那些我们不熟悉、不了解、不喜欢的东西。这样才能真正理解美国历史的特点,避免比附和曲解,避免使我们自己陷于迷雾当中。

从历史的视角来看,美国确实有它的特殊性乃至独特性。我们这些“文明古国”的人,喜欢用历史的长度来“歧视”美国,说美国是一个历史很短的国家,甚至说美国是一个没有历史的国家。的确,美国作为一个国家的历史不算长。如果从1607年詹姆斯顿建立算起,只有400多年的时间;如果是从1776年独立开始,那就只有200多年的时间。不过,任何国家都是由人组成的,美国早期的居民来自三个不同的种族,就是欧洲裔、非洲裔和印第安人,他们在文化上都有非常悠久的传统。欧洲文化有漫长的历史,非洲文化有漫长的历史,美洲文化也漫长的历史,这都是历史常识。美国的历史不是简单地从1607年开始,它经历过一个三种不同文化交汇、碰撞、融合的过程。而且,在整个美国历史进程中,不同文化的交汇、碰撞和融合,对于美国社会文化的变迁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所以,我们不能把美国文化看成单一的欧洲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实际上,它吸收了很多不同文化的成份;多种不同的文化通过交汇、碰撞和融合,塑造了今天美国文化的面貌。

即便美国作为一个一般性国家没有悠久的历史,但作为某些特殊类型的国家,在世界历史上却是相当“古老”的。首先,美国是世界上历史最为悠久的“国族国家”,就是“nation state”。这个“nation state”,有人翻译成“民族国家”,也有人翻译成“国民国家”。国家有不同的类型,而“国族国家”是一个现代的事物。美国从诞生之初就是一个“国族国家”。“国族国家”和传统国家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是基于国民的归属感、认同感而形成的国家。所谓国民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就意味着,这个国家是属于国民的,国家的主权属于国民,国家要照顾国民的福利,要保护国民的权利和安全。

美国这个“国族国家”形成于革命时期,但是它在很长时期并不是一个完善的“国族国家”。它有很多漏洞,存在很多问题,其中最突出的问题跟联邦制、不断的移民和奴隶制有关系。到了19世纪中期,美国发生了一场非常惨烈的内战,伤亡极大,对美国人心理的损伤也非常严重。但是,内战以后美利坚“国族国家”得到了巩固。当然,内战以后美利坚“国族国家”也经常遇到考验。比如,内战以后有大量的非西北欧移民,特别是来自东南欧和亚洲的移民进入美国;他们的国籍来源不一样,文化不一样,宗教信仰不一样,讲的语言也不一样,而且他们到了美国以后,跟自己原来的国家在经济、文化上长期保持密切的联系。美国作为一个“国族国家”,如何吸纳这些差异纷繁的人口,把他们变成具有归属感和认同感的国民,的确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社会和文化工程。而且,美国还是一个复合型国家,国家分成两级,联邦是国家,州也是国家,这种复合型国家也能给国族认同带来很大的困扰。当遇到本州的利益和联邦的利益发生冲突时,有些人会认同于州而抵抗联邦,有的州领导人还会利用州的认同感来抵抗联邦的政策。直到今天,州抵制联邦、废止联邦法令的事情还时有发生。可见,这种复合型国家体制对于美国的国族认同也有冲击,给美国的国家身份造成了不稳定性。

因此,美国人不得不经常反思:“谁是美国人?”“做一个美国人意味着什么?”这些问题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亨廷顿的那个经典说法:“我们是谁?”美国历史学家哈茨霍恩曾说,美国人远比其他国家的人更关心自己的身份,花更多的时间来向自己解释自己。这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美国人不是在向别人解释什么是美国人,而总是自己问自己“究竟谁是美国人”。这是因为美国历史和文化的特殊性,经常给美国人的国族认同带来十分严峻的挑战。

美国也是世界历史上最古老的实行成文宪法的国家。我们常说,世界历史上最古老的成文宪法是1787年联邦宪法,其实并不是这样。在联邦宪法制定之前,美国已有14部宪法,而其中一直实行到今天而没有中断的宪法,是1780年《马萨诸塞宪法》。这才是世界上延续至今的最古老的成文宪法。在美国革命以后,逐渐形成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宪法崇拜,执政的官员也好,普通的民众也好,都把宪法当作一种固定法、至高法和根本法。宪法提供了裁断所有制定法的准绳,也为人们争取权利提供了最权威的依据。国会的立法,行政部门的政令,各州的法律,都要以宪法为最高的裁决标准,这样就形成了“合宪性”的概念。我们知道,美国裁断合宪性的机构是最高法院,最高法院利用它的司法复议权来判断国会的法令是否违宪,总统的行政命令是否违宪,以及各州的法令是否违宪。但实际上,拥有裁断合宪性权利的还有民众,还有各州议会。州为什么能够抵制联邦的法令?因为州认为国会的法令不符合联邦宪法,这就是州在行使自己的宪法裁断权。另外,在美国许多司法案件都可以用“权利话语”来表述,如果官司打到联邦最高法院,还可能变成一个宪法问题,进而成为确认新的权利的契机。联邦最高法院的那些划时代的判决,有许多就是关于权利的判决。

美国宪法为什么到今天仍然有效,有人认为是因为宪法的条文比较简洁、笼统,弹性也大,能对它做出不同的解释,可以适应不同时代的需要。实际上,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当初制定宪法所基于的那些理念和原则,直到今天还能够满足美国人最基本的需要。不过,对于宪法是否永远适宜,也一直存在争议。杰斐逊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每一代人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政府形式,都有权利选择接受什么样的政府统治。那么,凭什么1787年那55个人在费城弄出的一个文件,过了200多年还要统治美国呢?有人对此表示怀疑,提出要召开新的制宪会议,修改宪法,甚至起草新的宪法。他们对宪法当中的一些条文不满意,比方说选举人团,联邦最高法院法官的任命制和终身制,都背离了民主的原则,可是却没有办法做出及时的修改。显然,美国虽然是一个宪制国家,宪法具有至高的地位,但并不意味着宪法没有遇到任何质疑。

美国还是世界历史上最古老,或者说历史最悠久、最具有连续性的现代民主国家。古代世界曾经有过民主,而现代民主诞生于美国革命时期。它并不是古代民主的复活,而是一种新型民主,具有自己的特点。在美国历史上,民主始终经受着考验和挑战。按照查尔斯·蒂利的说法,美国历史上有“民主化”,也有“去民主化”。“去民主化”就是民主走下坡路,甚至发生倒退。在今天,我们似乎看到美国又处在一个非常显著的“去民主化”的阶段,社会资本流失,公共参与热情降低,社会抗争运动衰落,政党政治的僵化。大家很快就有机会来观察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可以看到美国的公民参与究竟是一个什么状态,政党政治究竟僵化到什么程度。另外,精英权贵垄断权力的现象也十分严重。许多美国人一直在思考,究竟谁在统治美国?如何激发民主的活力?所以,我们要理解美国政治,必须从历史中民主的消长着眼来看问题;我们在讨论美国的各种事情的时候,首先也要意识到这些事情发生在一个民主的社会。

从种族、族裔、文化的多样性和复杂性来看,美国在世界上也是首屈一指的国家。前面谈到,美国最初就存在三种不同的文化,这三种文化的差别非常之大,处在不断的冲突、竞争乃至生死博弈当中。即便是在欧裔居民当中,也不是只有一个单一的英裔,还有大量来自挪威、瑞典、德意志、法国的移民和他们的后裔,后来又有西班牙裔、意大利裔、东南欧裔和亚裔的移民。其实,亚裔也不是一个单一的群体,其中有日本裔、华裔、印度裔、阿拉伯裔等。总之,美国的族裔多样性非常突出,有人说美国是一个人种博物馆,是一种文化马赛克。这个特点在世界其他国家或多或少也能看到,比如加拿大、澳大利亚,还有今天的法国、德国和英国,也有这种情况,但是没有美国这么突出,也没有这么漫长的历史,没有给它的历史道路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如果不考虑种族和族裔的多样性,不考虑文化的多样性,以及由此带来的各种各样的差异和冲突,就不可能真正理解美国。

正是这种族裔和文化的多样性,使得美利坚人(Americans)的含义变成了一个非常繁难的问题。在历史上不同的时期,“美利坚人”的含义是不一样的。在美国革命时期,只有支持革命的白人才是美利坚人,印第安人不是,黑人也不是。经过内战,黑人奴隶获得了解放,在法律上变成了美利坚人;但南方的白人长期不承认他们是美利坚人。1924年,国会通过了《印第安人公民权法》,把印第安人变成了美国公民,但印第安人并不喜欢做这种美利坚人,他们希望回到部落。于是,“新政”时期对印第安人部落进行了重组。今天的印第安人部落类似于“国中之国”,他们有自己的宪法,跟美国政府打交道也采取签订条约的方式。

“美利坚人”的含义在不断变化,这也印证了前面提到的问题,即美国人始终面临“我们是谁”的困扰。美国社会长期不喜欢族裔和文化的多样性,要用排斥、同化和“美国化”的办法,消除多样性,维护纯一性。奥巴马总统曾经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这儿没有一个白色的美国,没有一个黑色的美国,没有一个亚裔的美国,也没有一个拉丁裔的美国,这儿只有一个美国,这就是美利坚合众国。但实际上他所提到的这些“美国”,在历史上都曾经存在过,而且“白色的美国”长期占主导地位。“白色的美国”不喜欢其他的“美国”,“白人至上”和同化运动长期盛行。但是,美国的种族和族裔关系也经历了一个从“白人至上”到种族平等的演化过程,有一个从盎格鲁-撒克逊中心主义到多元文化主义的巨大变化。这个过程非常曲折和艰难,是许多族裔共同奋斗、努力争取的结果。

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一项非常重要的成果,这就是所谓的“政治正确”。对这个“政治正确”,我们不可以按中文望文生义。美国的“政治正确”的含义是,在制度上、文化上、政策上和日常语言方面,都不能有任何歧视的表现,尤其是在种族和性别问题上,不能有任何歧视性的语言和姿态。可见,“政治正确”所体现的是多元文化主义、女性主义和平等至上主义,它是边缘群体、弱势群体长期争取所获得的一种保护自身的意识形态屏障。但是,这个意识形态屏障被用过了头,甚至被人刻意利用以制造事端,于是就引起了人们对“政治正确”的反感。很多人,包括一些学者,感觉到“政治正确”已经变成了一个限制言论自由的“紧箍咒”。这就难免发生反弹。

最后,美国的历史跟全球化也有密切而复杂的关系。美国本身就是全球化的产物,从诞生到发展都离不开全球化。同时,美国也是全球化的主要推动力量。有人说存在一种“全球国美国化”的现象。这就是说,美国的整体实力和国际影响不断提升,它的标准不断推广,它在科技和文化上的优势影响了很多国家,它长期主导国际秩序,对世界形势的演变产生巨大的影响。另外,美国还有长期坚持输出文化,像富布赖特计划,和平队,还有更早的传教活动,都是输出文化的努力。所以说美国跟全球化的关系非常纠结,非常复杂。与此同时,在全球范围内还存在非常强烈的“反美主义”。美国的盟国,特别是法国和德国,坚持抵制美国的大众文化,认为美国的大众文化根本不是文化,它侵蚀了欧洲的高雅文化。第三世界国家则反对美国干涉他们的内政,不喜欢美国对他们指手划脚。反美主义的确是一种非常盛行的思潮,在今天的欧洲,在今天的韩国和日本,反美主义依然存在。另外,美国也存在着某些“逆全球化”的趋向。

总之,我们在认识美国的时候,要看到美国历史中有很多值得借鉴的经验,也有很多需要汲取的教训。当然,我这里所提供的只是一孔之见,而且非常简略,甚至有点“化约主义”的味道。大家如果要真正深入地了解美国历史,还需要去阅读那些学理性强、知识性强和趣味性强的美国历史读物。

(本文内容由复旦通识教育中心提供。)

    责任编辑:韩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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